见他进门，趴在桌子上看美人的孙飘渺擦了把口水，站起身来，“郭兄，钱要来了？”
“去账房取吧，”郭子仪将手中的条子交给孙飘渺，“她瘦了那么多，脸色也不好看，多添些补气补血的药材，不够的话我再想法子凑给你。”
“嗯，”孙飘渺拽了拽郭子仪的袍子，背对着身后的美人低声道，“郭兄啊，你把零花钱都给她买补药了，可她这几日脾气却越来越不好了……要我说多少补药都不如你说句软话啊……啊呀！谁打我！”
孙飘渺捂着脑袋一扭头，正迎上美人笑脸，登时就没气了，握着条子灰溜溜地出了门。
茹素笑盈盈地看着郭子仪一脸铁青，“怎么，心疼了？”
郭子仪坐在太师椅上，手紧握着扶手，回想起刚刚见到红着眼要自己休了她的女子，心里五味陈杂，他当时真的好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抱抱她，告诉她自己从来没变过心，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曾当着她大人的面立过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可这一个月我做了什么？我不断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其实只要她好，她喜欢谁，我都能接受……”
“哦？”茹素不以为意地摇头，“你那不是接受，是忍受吧？人啊，总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
郭子仪垂首不再说话。
茹素耸了耸肩膀，“随你，你若想放弃，随时可以去找她，离得又不远，好过你夜夜望穿秋水了。”
郭子仪叹了一声，沉默着望向她的窗子。
虽然心疼，可刚刚她的失态，的确有些柳暗花明的苗头。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强烈地渴望着彼此。如同回到十年前，在胡姬客栈之中，他第一次占有的那个大胆热烈又有点小羞涩的女子，巫山云雨后可以沉醉在他怀中，宁静入梦。
“再等等吧！昨日她一个陪嫁丫鬟不小心跌进井里淹死了，她心情不好……”
三日后。
郭子仪未等来王荷荷服软，却等来了官衙的士兵。
“大哥，”吴缪哀哀地看着阻碍在他面前的郭子仪，“大嫂被告杀人投毒，我得押她去入牢。”
“不可能！一定是有误会！”郭子仪斩钉截铁，“我先随你去见衙门的人，你大嫂有孕在身，而且这两日身子不适，怎么能去牢房那种的地方！”
吴缪掏出令牌，拉住郭子仪示意身后的官兵赶快拿人，“大哥，你先别激动，如果大嫂真的是清白的，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放开！”郭子仪挣开吴缪冲进屋，看见两个官兵正没轻没重地拉扯榻上的女子，连忙上前推开他们，将女子护在怀里安抚，“田田，没事，没事……”
已经烧了三天的王荷荷只觉睡梦中有人拉扯她，很是不耐烦地睁开眼，就看见老不正经一张大脸贴上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吵吵什么！去找你的素素去，我要睡觉！别烦我！”
“田田……”
郭子仪心疼地抚摸着她烧得滚烫的小脸，一把将她抱起，面对着提刀而来的吴缪，“我和她一同去官衙！路上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缪剑眉紧蹙，握着刀柄的手松了一下，默默颔首，示意一行人跟上，随后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一小包□□扔到了床下。
吴缪没有察觉到，床下还有一双幽幽的碧眼，在黑暗中熠熠闪烁。
三天前王荷荷得知陪嫁丫鬟木勺死在井中后，就开始高烧不退。
因为之前一直是孙飘渺替她调理身子，却没想到关键时候孙飘渺出门采办药材去了。请来的大夫知道她是孕妇，又不敢给她下猛药，两三服药吃下去，烧不但没退，反而烧得更厉害了。王荷荷索性不请大夫，只每天躺在床上等着烧自己降下去，没想到没等到退烧，却等来了吴缪。
她多希望来的人不是吴缪……
无影在江湖上惹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有很多人恨他，恨赤月教。即使她用了十年已经将赤月教洗白，依然有那么一群死脑筋的人追着她不放。她将这群人称为天涯客。
天涯爱恨难释，客死他乡谁知。
她这次前往洛阳露了脸。被天涯客发现她是赤月教教主的身份，要找她寻仇再正常不过。
小禹送来的信报上说，一笔刀的暗党在她被炸后的第二天，全数被天羽宫歼灭。天羽宫还送情报给小禹，炸她的人不是一笔刀，而是天涯客，但具体是谁，尚不明确。
有一笔刀的人做掩护，成功地让她以为对她不利的人就是一笔刀的党羽，这个天涯客还有点小聪明。
不过这个人藏得深，挖出来的时候，估计会很疼。
这个人对她的情况应该非常清楚，暗杀不断，一定会趁着她慌乱之际再次出手。
面对这样一个位置不明身份不清的杀手，她没办法不谨慎小心。纳妾也好，惹恼郭子仪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引出背后操控人的障眼法。就连苏氏收买了她的陪嫁丫鬟木勺，给她的饭食中下毒，王荷荷也无法揭穿。
她的身体已经百毒不侵，下毒的结果，只不过让她多吐几次。本以为自己装不知道就能蒙混过去了，却没想到苏氏不但给自己下了毒，还给几个姐妹们也下了毒。
刚刚纳入的三个妹妹，还不知道她们已经无法有孕……
王荷荷每次看着美人津津有味地吃她的饭菜，都忍不住懊恼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捉出幕后主使，她才有希望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偏巧投毒的木勺又死了。死无对证。她不得已，只能静观其变，等着看究竟是谁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于是乎，在和郭子仪大吵了一架后，她洗了个凉水澡，开始发烧。
烧了三天，家中大事小情不闻不问。果然就出了事。
第二日，就有声称是木勺亲人的男子去衙门举报她杀人投毒。
木勺是她从街上捡来的孤儿，根本没有亲人。
她成功地引出了躲在幕后的人。
如果是平常，要缉拿她这个将军夫人，府衙的知县至少会亲自出动。但最先气势汹汹赶来的人，居然是平日和知县没有半点关系的吴缪。
不是来帮郭子仪，而是来捉她入狱的。这就十分显而易见了。
看见他眼神的刹那间，王荷荷感到渗入骨髓的悲凉。
郭子仪曾同她说起过吴缪的身世，吴缪的父亲也曾是个地方小官，但是一次外出被盗贼截杀。吴缪因为去学堂而躲过一劫，回到家以后见到清晨还活着的亲人却冷了尸身……
也因为如此，郭子仪格外关照这个小弟。
郭子仪知道吴缪的双亲被屠，盗贼至今逍遥法外。王荷荷不禁感叹吴缪心机深沉。他连郭子仪都瞒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她最近回来后，将郭子仪身边的人都仔仔细细调查了一遍，她也想不到看起来二得发傻的吴缪有这样的心机。
王荷荷不知道吴缪是何时开始疑心自己，但知道他为了杀自己，不惜搭上郭子仪，这让她不得不揭掉他的皮。
烧了三天，她晕晕糊糊地虽然没有力气，但神志还是清楚的。郭子仪一路护送她到了官衙，抱得那叫一个紧。
王荷荷眯着眼偷偷打量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偷笑——小样，继续装啊，之前不是装得挺好的嘛？
这次，她赢了，却赢得一点也不爽快。
在爱情中，哪里有真正的赢家呢？
如果非要举出一个，那么那个全心全意爱过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所有的计划，全都是因为知道他会一如既往地爱自己，即使推他去找茹素那样的美人，她也没有片刻怀疑。
郭子仪不是见色忘义之人。
而她还要继续往这样的人心里插刀子吗？
王荷荷深深叹了一声。这件事过后，告诉他真相吧。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他翻脸了。
有些秘密，真的恨不得带进坟墓，永永远远不被其他人知晓。
她也有这样的秘密。
最不想告诉的人，就是郭子仪。
如果他能接受……那就见鬼了吧！
王荷荷苦笑着睁开眼。
她被关在了阴昃的监牢，地上干燥的稻草扎疼她的腿，仔细听还能听见老鼠们吱吱的合唱。她看着给她擦汗的男人，心被掐了一样，张了张干裂的唇瓣，眼泪先滚了出来。
“田田，没事的，”他将她抱在怀里哄，亲吻她的额头，“我已经递了文书上去，诬陷你的人，一定会被正法的！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可会被正法的人是你兄弟啊……
王荷荷哽咽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这句话，在他怀里蹭干脸颊的泪，闭上了涩痛的眼。
☆、教主的无奈
因之前王荷荷已经布好了局，收网后处理也算利索。仵作根据木勺脖颈上的勒痕，找到了害死木勺的凶手是郭旰的乳娘。严刑之下，乳娘吐出了苏氏和吴缪。
苏氏收买木勺下毒，害郭家四位姨娘都无法生育，嫁祸给主母。
苏氏下的毒十分巧妙，男人食用无碍，孩童食用也无碍，只对成年女子起作用，食用三次以上，就再也无法生育。如果是孕妇食用，则会让孩子畸形早死。
王荷荷因为体内的蛊王可以抵抗，压根吃不下添了毒的饭食，所以没有牵累了腹中的胎儿。因为负责给茹素送饭的一直是王荷荷的心腹木李。木勺没有机会接触茹素的饭食，自然也就无法下毒。
而这连孙飘渺都没有察觉的奇毒，就来自吴缪之手。
那日吴缪本想诬陷王荷荷藏毒床下，可没想到他扔到床下的毒被招财叼到院子里挖坑埋了……
郭子仪知道真相后，一句话也未说，只抱着她回了家，像之前她受伤的时候那样，按部就班地照顾她饮食起居。
但是王荷荷知道，他心里难受。
苏氏和郭旰的乳娘三日后当街问斩。吴缪到底也是官家人不好当街示众，但他投毒杀人，还偷盗霹雳堂的炸药，罪无可恕，被判在同一日，处死在牢房之中。
王荷荷一如往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第三日的时候，郭子仪果然不见了。
他一定是去牢中探望吴缪了。王荷荷起身，撩开床帘刚想唤木桃木李帮她挽发，便看见两眼红肿，不知跪了多久的郭旰。
王荷荷叹了一声，俯下身想要扶他起来：
“你知道了？”
郭旰点点头，拉着她裙摆死活不肯起，“师父，你救救我娘吧！爹爹铁了心，我只能来求你了……”
王荷荷瞒了他几日，还是没有瞒住。也是，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郭府中尚且能瞒一瞒，可到底是瞒不过的……
她没有再拉他起来，目光望向窗外。
隐隐的天空透着一股寒意，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偶尔有沙沙声，似乎有什么细小的碎屑拂过窗纸……下雪了。
“旰儿，这次我也救不了你娘。她害了太多的人……她该死。”
“师父……”郭旰抓着她的裙摆，毅然决然地绷着小脸，“只要你能救她，我替我娘死！”
王荷荷心一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郭旰，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替，但唯有自己背负的罪孽旁人替不得。你去送你娘最后一程吧，替她……收尸。”
郭旰圆目大睁，颤着小手松开了她的裙摆，低头默了片刻，起身掉头重出门外，小小的背影融入风雪。
木桃和木李瑟瑟地从门外来，站在她面前，龃龉道，“夫人您怎地敢叫二少爷去看行刑？”
“那是他生母，谁都可以不去，他必须去。”
王荷荷有些羡慕地望着匆匆跑远的小小身影。门外的风雪阴霾，当时她知道大人被处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滔天风雪。
只是当时就算她会飞，也赶不及去见大人最后一面……
“更衣，我要出门。”
“……是。”
半个时辰后，她的马车终于来到了菜市口。
行刑的地方，已经被人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王荷荷向木李点了点头。木李趁着旁人没注意，跳上了一旁的房檐，俯视着一群人，终于找到了个稀疏的小口，带着王荷荷挤了进去。
王荷荷撑着油纸伞走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郭旰小小的身影跪在雪地上，肩膀颤抖着，却没有哭声。
她立在人群中，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
母子分离的最后一刻，她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行刑很是利索，刽子手喷了一口烈酒，手起刀落，麻利迅速。
两颗头颅咕噜噜地滚落，众人没了兴致，蜂拥散去。
行刑的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孩，试探地望向王荷荷。如果没有家人来领的尸首，他们还要拖去乱葬岗埋了。他真是巴不得能没这麻烦事，这样的天气，又刚刚杀了人，他更想回家喝口小酒，抱娘子睡觉。
他认出了王荷荷，冲她点了点头，边扛起家伙跟着监斩官离开了。
仿佛万籁俱静的世界中，只剩下了她和郭旰，一高一矮地立在风雪之中。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王荷荷撑着伞走到他身边，低头望着头上落满残雪的郭旰，柔声道：“起来吧。”
郭旰一动不动。
“起来吧……等到尸体冻住，就缝不上了……”
王荷荷俯下身去扶他，却发现刚一碰到他的身子，郭旰就软软地瘫倒在地。
“旰儿？！”王荷荷丢了纸伞，连忙将冻僵的郭旰抱起来，拍了拍他冻得通红的脸蛋，见他微微睁开了眼，这才缓口气，将他递给一旁的木桃，“快抱他进马车里暖和暖和。”
“夫人……”木桃望着转身向邢台走去的女子跺脚，抱着郭旰转身进了马车。
木李拾起地上的油纸伞，紧跟在王荷荷身后，立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如何一针一线地将苏氏的脑袋缝到脖子上。
同样专注地注视着王荷荷的，还有马车中的郭旰。
他也想去抱抱娘亲，但是娘亲脑袋滚落的刹那，他就好像失了魂，动弹不得，僵硬地跪在原地。
洁白的雪，刹那变成了血色。就像此刻那个邢台上女子的手一样，红得妖冶。
他被那双手迷住了似的，跟随她穿针引线，来来往往，在他娘亲的脖颈处游移。
那双沾满血的手翻转舞动，像是沁了血的莲，层层绽放。
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
王荷荷缝合好了苏氏和郭旰乳母的尸首，遣木李雇了辆马车，将两具尸身用草席裹了装车。苏氏重罪，已不是郭家的人，自然不能入祖坟，只能拉到西山安葬。如果没有郭旰，王荷荷就懒得管了，但为了这孩子，还是找个地方埋了，以后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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