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让陈科去上班，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溜达。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我却毫不感到陌生，总感觉走到每个城市都差不多，一切都倾向于模式化。地上还残留着前段日子的积雪，空气依然寒至凛冽，太阳早早就下山了，夜晚毫不迟疑的笼罩这一片人间。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独自在路上散步，前面是一个公园广场，每天晚上都播放着各种音乐。我踏着《寂静之声》的节拍经过广场，寒冷的夜晚这里总是空荡荡的，如这首正播放着的音乐。但是今晚这里却没有那么寂寞，我看到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如电影中的恋人一样在音乐中移动慢四的舞步，随意而温馨。那是两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孟驰后，生活中仿佛到处都可以看到gay的身影。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那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浪漫而唯美。我轻轻微笑，心中感到很温暖，很感动。多么美的场景！寒风略过，我打了个冷战，准备离开的时候，广场上的音乐换成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我最后看了一眼广场上的两人，目光落到那个面向我这里的那个男生的时候，忽然愣在原地。在灯光的照射下，我认出那个男生竟然是我跟孟驰在黄山上遇到的莫小天！他的双手轻轻搂着那个男人的腰，下巴支在他的肩上，在《梦中的婚礼》的节奏开始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第24章 第 24 章
我忽然想起在黄山莫小天说过他来自T城，只是没想到竟然还会再次见到他，我看到他抱着的那个人不是李延。莫小天看到我后也有些吃惊，他松开环在那人腰上的手，跟他说着什么。那个男人向我这里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擦去莫小天脸上的泪水，点点头。
莫小天朝我走过来，说好巧，脸上的泪痕被风干，但是眼角依然有哭过的痕迹。他只穿了一件格子的衬衣和初冬的外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我看了那个在远处等着的男人一眼问他没关系吗，莫小天笑着说没关系，连星是我老板。说完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加了一句，我真正的老板，我在他的店里工作。连星大概就是他的名字了，看刚才他们亲密的样子，我想老板这个词是一个双关语。我不知道MB会在什么地方工作，但是老板和自己的员工，的确有无限可能。莫小天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说我只是来这里找朋友玩，没想到这么巧还会见到你。莫小天坐在冰凉的凳子上抱着自己的双臂，那双漂亮的眼睛依然清明透彻。我说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莫小天笑笑说也许是吧，如果他不把我丢掉的话。
《梦中的婚礼》继续在播放，莫小天惨然微笑，然后泪水扑簌而下。看着他哭的那么无助的样子，我感到心疼却又无能为力，他大概是为自己哀痛吧，在那张微笑的面具之下，谁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莫小天擦干眼泪，抱歉的笑笑，我说是不是他对你不好，莫小天摇摇头，“在所有的男人中，连星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把我当做玩具的。”
“那么你爱他？”
“爱？”莫小天反问，“可能会吧，我不知道。”
坐在莫小天的身边，我无法抑制的为他哀伤。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沉默片刻之后莫小天开口说道，“他比我大十岁。八岁的时候我成了一个孤儿，是他一手把我养大，不管什么东西都要给我最好的，让我穿最好的衣服，上最好的学，接受最好的教育。他特别喜欢听钢琴曲，所以让我去学弹钢琴，我给他弹的第一首曲子是《梦中的婚礼》，他说很喜欢，所以我每次都给他弹。十四岁那年我跟他说我爱他，他听后吓了一跳，说我还太小，不懂得爱。可是我知道我很早就爱上他了，只是他从来都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他爱我，不只是把我当做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孩子。他是世上最温柔的男人，从来都不会伤害我，后来在他生日的时候，我给他弹了《梦中的婚礼》，然后把自己送给了他。他终于接受了我们的爱情，那时候我想要是我们能这样相爱一辈子，该有多好。可是后来遇到了一些事，为了我们两个能够活下去，我去连星的店里做了MB，因为连星能够保护我们，而且可以让我挣钱。我跟无数个男人上过床，可是心里始终都爱他，而且越来越爱他。我以为只要我挣够了钱，就能够跟他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度过一生。可是，他没等到那个时候，就离开了……”
莫小天很平静的跟我讲述他的故事，可是眼里却有深不见底的疼痛。我想起自己曾问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莫小天说以前还知道要钱做什么，可现在已经不知道了。那该是多么深入骨髓的爱情才能够让他出卖自己的身体，只为了能跟深爱之人在一起。“既然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去把他找回来？”
“他死了，”莫小天把脸埋进手里，掩面哭泣。“如果他还活着，即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找回来，可是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梦中的婚礼》依然静静的流淌，我第一次听着这首钢琴曲落泪，此刻，即使是倾尽天下之水也洗不去莫小天心里的悲伤。以前总觉得别人的故事只能是故事，与我无关，可今天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永恒的，无形之中把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连在一起。
“我一直爱着他，不管是生是死，一直都深爱着他。即使我爱上了连星或是别的什么人，我心里依然永远爱他，直到我死去。”
莫小天跟连星离开后，我依然坐在那里，任冷风刺入皮肤。音乐已经换成了另一首欢快的曲子，可是我耳边依然回荡着《梦中的婚礼》。我看到离开时连星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莫小天的身上，两人虽然没有牵手，但是一直都并排着走，站在彼此的左右。我想连星是爱莫小天的，我希望他是在用心爱着莫小天的，而不是像那些花钱的客人一样只是为了他的身体。莫小天是一个善良纯真的男孩，他应该得到幸福。
回去的路上我都在想着莫小天的话，他说如果他还活着，即使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他找回来，可是他死了。他说不管生死他都深爱着他，永远爱他，直到自己死去。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幸运过，我不是孤儿，我有家有父母，我不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出卖自己。为了爱，莫小天活的那么辛苦，可最终还是失去了心爱之人。但是我呢？那么轻易的就得到了孟驰真心的爱，可是我却没有去珍惜。我从来没有为生命感激过什么，可这一次我庆幸自己深爱的人还活着。他还活着，那么我可不可以像莫小天说的那样，即使跑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他找回来？
但是，他会回来吗？
那天我亲眼看到他跟徐明恺在一起了，我已经不在他心里，他怎么还会回来？
回去后，我抱住陈科就开始哭，陈科被我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拍着我的背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鼻涕都弄到了陈科的衣服上。谭萧萧冷冷的看着我跟陈科抱在一起，一脚踢开卧室的门，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
那天晚上陈科跟我睡在一起，我说很抱歉让谭萧萧误解了，陈科挠挠头嘿嘿笑着说他那人就那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脾气。虽然让他们产生了误会，但是我心里还是为陈科感到高兴，谭萧萧会生气表示他心里还是很在乎陈科的。不幸福的人有一个就已足够。陈科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说没什么，有些事总是明白的太晚。是的，太晚。孟驰已经有了一个徐明恺。
那晚之后谭萧萧就一直拉着脸，对我跟陈科不闻不问，直到两天后我回家的时候都还是那么冷淡。在去火车站之前，我趁陈科不在的时候跟谭萧萧说，如果你喜欢陈科，请你好好爱他，一旦失去后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谭萧萧看了我一眼说我爱不爱他不关你事，我笑笑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后，日子依然像往常一样风平浪静，每天做做饭看看书，不再悲伤，也没有欢喜。与莫小天的相遇对我来说是个灾难，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正处于感情的摇摆期，他的鼓励让我的天平倾向了孟驰。而这第二次，他的爱情故事让我看到了自己的绝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遥远，我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妈妈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我假装没有看到，也不想知道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事已至此，我还能做到怎样？
我很少去爸妈的卧室里，那本该是两个人的世界，我不想插足。但是那一天我不得不去那里找个东西，妈妈告诉我在梳妆台上面，我找到后随手把桌面上的钥匙放进抽屉里，但是关抽屉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抽屉里放着令我震惊的东西。我把那些书拿出来，一时有些迷惑。那些都是心理学和医学方面的书和杂志，荣格，弗洛伊德，还有我没听过的人名，最后是陈科曾让我看但是被我拒绝的毕业论文，《论同性恋的心理成因及合理性》。我呆呆的看着这些书，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妈妈走进来看到那些书也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我身边说这些书都是陈科给她看的。陈科，原来是陈科，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然后呢？”我问。
“小炫，其实这些天我一直想跟你说的，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妈妈坐在我身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自从从韩国回来那天，你在飞机上跟我说过那些话之后，我就一直再想，对你的事我跟你爸爸是不是做错了。当初知道你跟孟驰的事情之后，我真的很害怕，我想你们是不被社会认可的所以你们不会幸福。我只从外界的角度去考虑你们的事情，却忽视了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在飞机上你问我爱情是不是应该跟性别无关的时候，我想起了年轻时跟你爸爸的经历，既然我可以不顾一切的来到中国，为什么不能允许自己的孩子喜欢一个男生呢？后来陈科给了我这些书，他说爱情的美好不在于对方是男是女……小炫，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可是没想到却亲手断送了你的幸福。中国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这些天来虽然你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没有感情就是最糟糕的感情，如果你已经……”妈妈说着就哭了起来，脸上的悲痛好像我已经死了一样。“小炫，如果还可以的话，你去找他吧，妈妈再也不会拦你了……”
我静静的听着妈妈说话，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痛一次，等她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人们总说失望的尽头就是希望的开始，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希望的开始却会把人引入绝望的深渊？如果妈妈能够早些告诉我这些，如果我能够早些明白自己爱他有多么深切……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来的那么晚？泪水肆无忌惮的滑落，我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第25章 第 25 章
我开始频繁的待在孟驰的住处，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的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春天的气息越来越近，外面呈现出一片旺盛的生命力，我却看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消逝，慢慢走向终结。四月的某一天晚上，我从窗边看到了广场上唱歌的安佐，平静太久的心情也有了一丝波澜。我走到他面前，安佐，你回来了。他微笑，是，我回来了。还是那么深情的目光，还是那个神秘的安佐。
他说在意大利，他去走过罗马斗兽场，在威尼斯的船上看到美丽的夕阳，也仰望了那个奇怪的比萨斜塔。他说在那里，他是一个陌生人，却从心底感到自己对那片国土的热爱。他说在歌剧院里，他听着台上演员的歌唱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一对意大利夫妇微笑着给他安慰。他说在那里，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心中深深的渴望，二十多年无处安放的情感终于找到了栖息的地方。他说他以为一旦自己爱上那里就不会再回来，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爱时，发现自己心中想念的竟是中国。所以他带着自己的思念回来了，却把最深切的爱留给了意大利。
他的手温柔的划过我的脸颊，然后吻上我的唇。我不爱他，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他的吻。像神灵的赐予一样，他温润的唇让我觉得安稳。他说，我不爱你，但是我爱你身上那种无处不在的悲伤。他说这种悲伤从一开始就深深的打动了我，所以我一直想知道你的悲伤到底来自哪里，归于何处，现在我知道了。他说，在意大利我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但是在这里，在那扇窗后，你的爱遭到流放。
安佐把孟驰买给我的水晶挂坠拿在手里，温柔的端详。神奇的爱，他说。他把水晶稍微倾斜，在灯光下，从他展示给我的那个角度，我看清了自己一直没看懂的东西。从正面看，那是一个无迹可寻的图案，从侧面看去，是从上而下排列的四个字母，love。原来如此。孟驰当初执意要买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他才附到我耳边跟我说I love you？事情总是这样，发现的太晚。
我跟他讲了莫小天的故事，安佐手指放在吉他的弦上，静静的微笑。他说《梦中的婚礼》有个动人的故事，一个平凡的少年在十四岁那年遇到了美丽的公主，并且深深的爱上了她。但是他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所以选择了离开。六年后，当他回来时，听到了公主和王子即将成婚的消息，于是他在公主婚礼那天出现在公主面前。最后两人都死了，在天国，纯洁的天使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即使只是一个梦，那也足够了。
安佐像一个诗人一样微笑着讲完这个故事，看着我。十四岁，少年爱上了公主，莫小天爱上了那个他，是宿命的巧合么？我问安佐，少年和公主为什么死了，安佐缓慢的说，死只是一个结果，没有为什么。他低头开始弹奏那首曲子，用吉他弹奏的和钢琴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每次想起莫小天泪如雨下的样子，心都忍不住会疼。是不是世上有多少爱情，就有多少不幸？为什么我们想要的幸福，就那么难？
那晚我没有回宿舍，睡在了以前我住的那个房间。孟驰的卧室我只用来留恋，却不敢侵犯。那晚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到了年轻时的爸爸妈妈，梦到了家乡的秋湖，梦到了孟驰，徐明恺，也梦到了陈科，谭萧萧，莫小天和安佐。梦里他们互不相识又站在一起，时而开心时而悲伤。孟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