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温莎的树林-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们真的会有什么结果吗?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赫,一个姨妈,一个侄女,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到底想要什么……”

“啪”“啊”我看见林国美俏丽的脸骤然失色,随后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一阵辣辣的,有几秒钟都没反应过来。有生以来,我头一次扇了一个人耳光。没想到,还是个女人。没想到,还是林国栋的姐姐。

门在林国美的身后“膨”地一声关上了,楼梯间里回响着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慢慢远去了。

我木木地走到客厅沙发前,一头扑进垫子里,大声哭了起来。

小阿姨久久地抱着我。

“都是阿姨不好。”她说。

我摇摇头。天色黑下来,我们谁都没有去开灯,只是默默地抱着,坐在沙发上。我的手触到小阿姨背上突出的肩胛骨,突然意识到,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我不会再跟他来往了。”我说。

第二天,小阿姨带我去医院,她戴着大大的墨镜,在楼下的大厅里,我看见了方姐,今天她穿戴整齐,蓝白条子衬衫和牛仔裤,头发也新烫过了,脸上修饰一下,看上去和小阿姨居然很有几分相像。

“你们从那儿坐电梯上顶楼,到802号会议室,”她拉着方姐的手,“拜托你了。”然后叮嘱我,“到了上面,一切听方姐的。就是走个形式,不要害怕。”

我跟着方姐走进电梯,小阿姨对我挥挥手,“去吧。”

在电梯的镜子里,方姐和善地对我微笑,“不怕,就照我们商量好的说。”

大会议室里有很多人,正经危坐,神情严肃。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演示了我的病例,病例上,不知什么时候,偷天换日般,方姐变成了我的小阿姨陈敏华。

“谢谢,谢谢各位医生,谢谢各位专家!”方姐十分镇定,我的手却从头到尾一直在膝盖上发抖,最后不得不把它们藏到身后。

第七节

我们回到楼下,小阿姨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看见我们,立刻站了起来。

“一切顺利。”方姐说。

“谢天谢地!”小阿姨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欣喜地笑起来。

“林医生呢?”方姐问。

“他是主治医生,要回避的,”小阿姨拉起我的手,“我们快走。”

走出医院候诊大厅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发现,远远的,在一楼尽头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们。那眼睛里有一道温和而锐利的光,远远的,越过医院里的人群罩在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那双眼睛已经盯了我们多久,在那样的眼光下,我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那是林国栋的母亲,林医生的太太。我不知道她是偶然经过那里还是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怎么了?”小阿姨看我站着不动,问我。

“哦……没什么。”我没敢说。

“不搬家了。”回到家里,小阿姨把高跟鞋一踢,朝沙发上一躺。

我看看她,有些惊讶,她不像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欺人太甚。”我明白了,她是在赌气。有时候,小阿姨发起脾气来跟小孩子一样。

“还是搬吧。”我小声说。

“你不是不喜欢搬家吗?”

“我是不喜欢,可是”那一刹那,我想起在医院大厅里林国栋母亲的眼神。

“可是人家看我们不顺眼,我们就要乖乖地让道,对不对?”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可没那么说。”

小阿姨沉默一会,下定决心似地,“等你做完手术,身体恢复了,我们就搬个地方,买套房子,好好过日子,”她对我笑笑,“怎么样?”

“林医生呢?”

“船到桥头自会直,不过,”小阿姨看看我,“如果需要做一个选择,是你,还是他,我会选择你。不是因为我善良,是因为我前世欠你的。”

我伸手去抱住小阿姨的脖子,“你对我真好。”果冻就在这个时候“嗖”一声窜上来把头拱在我们俩中间,呜呜呜地叫着,欢欣鼓舞的样子。

喧嚷的一天又落下帷幕,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桌上的台灯水一样地泻下温和的橙色灯光,我把“温莎的树林”喷在枕头上,凑到上面,薰衣草的清香慢慢地缭绕着周身每一寸皮肤。

等做完手术,等做完手术…… 整整几年,到今天,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门,很多事情,从前不敢去想象的,这个时候,一样样生龙活虎地跳到了眼前。

等身体好了,我要去吃肯德基的炸鸡块,穿着小阿姨送的漂亮裙子去跳舞,我要去游泳滑冰,我要去上学,我要继续弹钢琴……那么那么多的事情,这个时候我的眼前浮现出林国栋俊朗而温和的脸,是的,等我病好了……我努力不去想他,可是,我发现自己依旧在想他。等我病好了,他终于可以看见一张我健康的脸。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健康的脸,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我闭上眼睛。

“雨霏,出来一下吧。”又一只白色的纸飞机,上面用炭笔潇洒而简洁地写着一行字。我答应了小阿姨不再见他,却依旧身不由己地下了楼梯。

第八节

走出楼道,林国栋在那里等我,他欠身半坐在自行车上,一条腿踩在地上,穿着米色的棉衬衫,姿势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脚步,依旧凝神地在想什么。

我站在他旁边,他看看我,反应过来,对我微笑了一下,“走吧。”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他把我带到他学校旁边的那条河,到一个离大路远的地方,在一棵大树下面坐下。初夏的黄昏里酝酿着青草微微苦涩的香气。他默默地看着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问。

“你阿姨和我爸爸……是真的吗?”

我没回答。

“我姐姐告诉我了,”他拔下一根草放进嘴里咀嚼着,“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是的。”我有些无力地回答。

他抿了抿嘴唇,吐掉嘴里的青草,转过头来,仔细地审视着我的脸,看了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眼睛里有种以前没有的沉重。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的嗓子眼干干的。

“我是已经知道了,可是”他舔舔嘴唇,“这样的事情,我总觉得……”他沉默一会儿,抬起头来,淡淡地对我微笑一下,“算了,这不关你的事。”

又是沉默。时间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流动,像眼前的河水。

过了很久,他说,“雨霏,我求你一件事情。”

“说啊。”

“劝劝你阿姨,你们 搬个家吧。”

“为什么?”

“为什么”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有总复杂的表情,“你阿姨是和我爸爸……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发展,都不能让我妈妈知道。”

“为什么?”

“那样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所以我们就要搬家?”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林国栋像是听出了我声音里的不满,有些无奈地问。

我许久没有说话。他继续往下说,“我妈妈她是个非常要强,教养也很好的人,不会随便向人哭诉,有事全都闷在心里。”

“我阿姨也是那样的。”我说。

“我知道你阿姨也是那样的人,所以……所以我才希望她能离我爸爸远一些,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我们就得搬家?”我心里的一团气慢慢上升,热烘烘地透过喉管喷射出来。

“雨霏,我爸爸他……他是有妇之夫啊,你小阿姨想谈恋爱,我理解,可是不一定非要找我爸爸,我觉得她,她其实可以找个比我爸爸更好的男人,”我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草,耳边响起那天林国美在我家放肆地挑恤,“陈姐,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她的声音刺耳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知道了。”我冷冷地说。

他又沉默了。

“再说,从自私的角度出发,如果我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她也许就也许就永远不会接受你了。我妈妈是那种人,她不轻易去恨别人,可是一旦恨谁,就恨到底。”

这一下轮到我沉默了。我也拔下一根青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终于受不了那股苦味,吐了出来。

“你小阿姨想谈恋爱,我理解,可是不一定非要找我爸爸,我觉得她,她其实可以找个比我爸爸更好的男人……”林国栋的话又在耳边响着,响着响着,我突然发现,无论他和他的姐姐在外表上,行事上相差多少,在某些事情的原则上,他们是那么的想像,并不是出于基因或者遗传,而是因为他们出于同一个家庭,同一个立场。所以,无论是面对他的姐姐还是他,想要诉说小阿姨在感情上举步维艰的处境而博得同情,都是徒劳的。

小阿姨的事情,说出去,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对,然而,毕竟,总是需要有人站在她那一边,何况,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缘亲人了。那天在医院林国栋母亲的眼光又出现在我眼前,那么的冷漠而淡然,让我心里一阵阵发寒。

“林国栋。”我的声音有些异样,像是贴着声带发出来,干干的,刮得喉咙都有些生疼。

他转过头来,看看我。

“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他楞了一会儿,“为什么?”

“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说。

“什么?”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可能的。”

他又看看我,突然显得很烦躁,脸色涨红起来,“你别跟我讲那些电视剧里的台词,凭什么说我们是没有可能的?”

“我见过你妈妈,我知道,即使没有我小阿姨,她都不会接受我。还有你姐姐……你知道吗,前两天我打了她,因为她骂我……还有……”我用手背擦掉脸颊上的眼泪,一横心,“陈朗哥哥要回国了,他说要来看我。”

林国栋听着那个名字,起初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在泥地上一笔一画地写“陈朗”,写完之后,他抬起头,看着河流那一边的天空,抿紧了嘴唇,转过头来,他的眼睛里有种痛苦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对不对?”他用手撑在地上,站起身来,半天没说话,却猛然咆哮起来,“对不对?!好,好,我知道,我没有什么音乐素养,看不懂五线谱,什么琴都不会弹,配不上你,我知道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呢,你生着这么重的病,他跑到哪里去了,啊?他来看过你几次?他究竟为你做过什么?他想过好好帮你看病吗?你说呀,你说呀!!!”他伸手摇着我的肩膀,两只手紧紧地卡进我的肩胛骨,带来一阵钻心的痛,他的脸由于愤怒扭曲起来,看上去几乎有点可怕。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大声叫道,“林国栋你弄疼我了!”

他颓然地放开我,踉跄几步,坐在地上。我们僵持了很久,他哑着嗓子问我,“是这样吗?”他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温和。

“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

“我知道了。”他垂下头,“我送你回去吧。”

“我爸说,你要做手术了。我希望一切顺利。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直到小区门口,我从他的自行车上下来,他才慢慢地说。

“谢谢。”

第九节

“雨霏,起来,吃点东西吧。”朦朦胧胧间,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摇摇头。

一只手突然猛力拉住了我,“起来!”小阿姨的声音严厉起来,敲在我的耳朵里,像一把重锤,“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让我睡。”我有气无力地说。

其实我并没有睡,只是一直在一种醒与睡的状态之间徘徊,每次有些醒的时候我都狠狠地鞭策自己快点睡过去,而睡着的时候反反复复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最后一个梦里,我在做透析,林国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像从前那样默默地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用一种温柔而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指甲抠在他的手心,随后他突然站起来,走到透析机边,拔下了电源。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的脸突然间变成了他姐姐,对我展开胜利的笑容。醒过来以后,我头痛欲裂,再怎么样也睡不回去了。

小阿姨不由分说地在我背后垫上一个大枕头,“坐起来。”

我听她的话,坐起来,吃东西,吃到一半,我说,“你帮我去把窗帘换下来。”

“窗帘?”

我点点头。

小阿姨抬头看了看窗帘,像是明白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晚上,她把那块淡蓝色的窗帘换了下来,用一块细麻布穿了孔装上去问,“扔掉吗?”

我摇摇头,“你帮我还给他。”

小阿姨沉吟一会,“好。”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小阿姨回来时脸色惨白,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说话。

“蔡雨霏,”她直直地看着我,“林医生,林医生他出事了。他……他……你的手术……做不成了。”

第一节

那天,和雨霏分手之后,我没有回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游逛,天上飘着细细的雨,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站在木鱼家的大门口。

我躺在木鱼的大床垫上,掀开那瓶威士忌的盖子,咕咚一口下去,像一条火绳从嘴里沿着舌道一直烧到了胃里,有种自虐的残酷,同时却也有些快感,仿佛虐待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我有些明白为什么酗酒的都是废物,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虐待别人,只好虐待自己。

木鱼没有抢我的瓶子,只是默默地,几乎冷淡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一边喝着黑啤一边看着我。

我和木鱼说了很多话,说完了吐,吐完了说,他耐心地擦掉地板上的污秽,给我喝一种能够醒酒的饮料。

“这未必是坏事,”他说,“有些事情是注定的。”

我点点头。

“我约,约了你姐姐。”

虽然我已经快神志不清,但还是听懂了他的话。我傻乎乎地对着他笑,“你……约,约了我姐姐?”

他点点头,“给她过生日。”

“好……好,好……”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木鱼家富丽堂皇的墙纸不见了,对面墙上是一幅眼熟的漫画,仔细一看,是我自己临摹的宫崎骏。我愣愣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懵懵懂懂地把头往右边转,想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水,老妈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国栋,喝点这个,”她递给我一个杯子,“味道有点苦。”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