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意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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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意经(上)-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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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寒石微怔,看了看颜初静,见她微微点头,遂先行一步,径自出了山门。萧潋之随后抬手一指,指向右边一片苍郁树林。
“那儿有一凉亭,甚是幽宁,姑娘请。”
  
林间有溪,水声潺潺,清泠悦耳,配上枝头雀鸣,恰好掩饰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们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两步。
那凉亭以原木搭就,圆柱栏杆等皆未刻意雕饰花纹,朴素天然,与林中风景浑然一体,野趣横生。
亭中有一桌四椅,桌椅表面俱露树干纹理,十分干净。只是,萧潋之无意落座,转身一把抱住颜初静,唇边溢出温柔的低唤——
“小静……”
他闭上眼,埋首于她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幽香,记忆中的那一丝幽幽淡淡的甜似乎愈加浓郁了,是如此甘美,若千年淳醴,可遇不可求,教他如何放手!?
那夜,孤亭雨凉。
当着忘机大师的面,他以心魔起誓,发誓有生之年,永不与颜氏初静相见。
换来仙果一颗,金蒂佛香。
他揣着金蒂佛香,站在木舍外,隔着窗,听她熟睡的呼吸声,深深浅浅,连绵无止。闭上眼,她的睡颜模糊又清晰。她的柔软,她的甜美,她清冷淡然的笑,一一深刻在他心中。今朝一别,来世可否再聚?天地不语,无人给他答案。他不后悔,不能后悔,无法后悔,惟有步入蒙蒙晨雾,在她醒来前悄然离去。
温柔乡,英雄冢。
在一个又一个思念成灾,难以入眠的夜里,他如此警戒自己,痛饮消愁酒,挥剑斩情丝。
然而,如何能预料,她竟会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陌生的容颜,熟悉的定情物。他措手不及,心乱如麻,认或不认,进退两难,直至最后一刻,挽留之语突破心之禁锢……
  
颜初静依偎在萧潋之怀里,缄默不语。几度想问他当初为何不辞而别,然而话到嘴边又缓缓咽了回去。
问了又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不如就此好聚好散。
“你怎么认出来的?”她只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易容成另一副全然陌生的相貌,而且嗓音与身形也截然不同,他是如何看破伪装的呢?
萧潋之拂起她耳边柔滑如缎的青丝,轻抚她耳垂上那枚鲜红如相思豆的耳钉,柔声道:“每一位萧氏嫡系子孙自懂事起都会选择一块温玉,加以雕琢,然后用自己的心头菁血温养,日后赠予心爱之人,即使相隔遥遥天涯,也能感应到对方的生死安危。”
颜初静恍然了悟。
离江镇,雨夜,她煮酒自乐,他前来道别。酒能醉人,她放纵自己,在他身下绽放,得到极乐满足。
次日清晨,临别前,他亲自将一枚耳钉给她戴上,说天下只有这一颗。
她原打算摘下的,却在照镜时发现耳钉款式简单平常得很,不过是颜色好看些罢了。那红,映得肌肤雪白,正合她意。于是一直戴着。
时间长了,习以为常,竟未意识到这个破绽。
难怪那个姓刑的女修士说他不愿相信她已葬身沙鱼精之腹,原来是这枚耳钉,让他感应到她的存在……
  
她咬唇苦笑,推开他的怀抱,抬手欲将耳钉取下。
萧潋之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你要成亲了,这东西,我不该戴的,应该留给你的新娘。”颜初静不冷不热地说道,使劲甩开他的手。
萧潋之死死缠住她那纤细滑腻的手指,斩钉截铁:“小静,戴着它!它是属于你的。除了你,世间再无女子可得我心。”
颜初静不为所动,望着他的眼神寂寂如枯井,自嘲道:“萧少宗主的真心,天下有多少女子欲求不得,我又何德何能独占君心?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萧潋之心中一颤,仿佛被人塞进一大块黄连,苦涩由心口一直蔓延至唇舌,苦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是他让她失望了。他未忘,那个相伴五十年的承诺。但这场夭折的婚礼已经成为了铁证,证明他的诺言作废。
他一手探入怀中,掏出那方包着白玉莲池鸳鸯佩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道:“这是我们定亲的信物,你上回问过的,我找回来了。”
颜初静低眸,目光落在玉佩上。
她还记得,那夜他说他已将这块玉佩扔到护城河里了。但,找回来又有何用?由始至终,她都不是那个与他有过婚约的女子。
他的真心,给了谁?
她不知道。
或许,她原就不该与他一起。
动了情,伤了心,明知无缘相伴厮守,何必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往事已矣,勿须再追。你会有你的新娘,我也会有我的夫君,就此别过罢。他日再见,道一声别来无恙就好。”
颜初静一字一句,说得极缓,语气决然。说完后,转身即走,毫不留恋。只走了两步,就被萧潋之拽住手腕,从背后紧紧抱住。
“好狠的心……”萧潋之俯首,狠狠地吻上她的颈,牙齿厮磨着,带着仿佛要吸干她的冷血的怨气,誓要在那片白皙柔腻上烙下自己的印记,永不磨灭的印记。
吻痕如蕾,血色愈深,就会绽放得更鲜艳。
她可以避开的。
却不动。
默许了他的深吻,只为留下纪念,最后一次。
  
初秋的夕风,卷着干燥的凉意,吹落枯叶片片。枝叶婆娑,舞乱了草地上的光影,与溪水流动声合奏一曲伤调。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地划过她柔软如花的唇。
“小静,我们成亲吧,今天就成亲!不,现在就成亲,好不好?”既然心魔之誓已破,就将错就错罢,他就不信自己敌不过那虚幻渺然的天魔!
感受到他指间的一丝颤抖,颜初静唇瓣微翕,最终,咽下叹息。
暗哑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一种几近哀求的意味,一颗心,隐隐作疼,萧潋之边吻边道:“你本该是我的妻……”
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你错了,她已经是我的娘子了。”
暂离别
霎时,萧潋之浑身泛起一种如芒刺背的寒意。他骇然转身,只见亭外的白杉树下,一个红衣男子背靠树干,目光深邃如无垠深海,长发无束,风吹不乱。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却散发着一股惊天动地,震慑人心的威压……
这种慑人无形的感觉,他曾在那位修仙前辈的面前领教过。
然而,对比之下,两者的强弱,竟有云泥之别,这才是他为之震撼的原因。一时间,着实想不明白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会出现在青霞山?!
颜初静也是一愣。
红影一闪,大火瞬移至她身前,手指微动,那枚耳钉兀然径自飞离了她的耳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光影,而后落入他指间。
“心魔之誓,天地共证,你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大火缓缓说道。
这句话,对于萧潋之而言,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他又惊又怒,瞥了眼大火手里拈着的耳钉,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大火却只看着颜初静,语调依然;“小静是我的娘子,不是么?”
“别开玩笑了。”颜初静无语了一下,摸不准他是否存心要气萧潋之,只好四两拨千斤,暗自腹诽他干嘛出来搅局。
大火勾起唇角,笑意妖娆,似乎毫不介意她的否认,随后抬起手,轻轻地捻着那枚耳钉,转眸望向萧潋之:“这东西,是否一生只能赠予一人?”
萧潋之面色铁青:“正是。”
“小静……”大火又问,问她,“你当真要还给他?”
颜初静唔了一声,别过眼,试图忽视那双桃花眸里的失望与痛楚。
而在下一片刻,耳钉碎成了血色粉末,顺着大火弹指的动作,散落风中,无声无息。他握住颜初静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再度瞬移,原地消失。
萧潋之面色大变,如同被人剐去了大块血肉,不复完整,痛彻心肺,身形晃了晃,几欲倒下。
他猛地一手按住桌面。
这时,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度飘过他的耳边——“天魔将临,苦海无边,破而后立,或可有一线生机。”
萧潋之眼前一黑,心血翻腾,汹涌上喉,禁不住喷薄而出。
血,染红一地。
  
瞬间回到温家酒楼,颜初静望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大火,哭笑不得。
小火酒足肉饱,趴在桌边,昏昏欲睡,见她回来便挨过去,枕着她大腿,两眼一合,直接梦周公去了。
按照陵云为他们定下的计划,先借空冥剑,然后兵分三路。
大火与小火前往天雾山脉,设法引出月流镜。
释寒石则去西山大梵寺借阅地秘之卷,查找千年前,魑离刀主,亦即是魑离帝君秘密培养势力的所在——飘零宫。
而颜初静就易妆成一名女药师,到西北荒域协助秦可久夺取蒙硫山的铜铁矿脉,获得他的信任与感激,以便借用魑离刀。至于那被供奉于皇宫深处的乾弓坤箭,陵云并未多言,只对她说,见机行事,尽量避免与守护皇城的神殿发生冲突。
如今既然已经和萧潋之约定好三年后来借剑,那么,接下来他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只是,她尚有一事未了。
当初在胭脂崖边遇袭,丫鬟小桃为了救她,被人一箭穿喉。后来,事隔半年,她爬回崖顶,哪里还能找得着小桃的尸首。知情的人,除了隐于暗处的凶手,就只有萧潋之的剑卫铁清。这次来青洛宗,正好向铁清打听一下。但青霞山上下,剑卫众多,少说也有上万。从中寻一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怎么了?”
见她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火问。
颜初静将事情一说,大火便道这有何难,随即让她放松意识,回想铁清的模样。因之前两人曾有过灵魂交融片刻的经历,故而,连通彼此神念,共享一瞬影象并不困难。
得到关于铁清的影象后,大火闭上双目,神念覆盖下,整座青霞山,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尽在他掌握之中。
很快,他的万缕神念之一就从半山腰的关卡后方找到了铁清。
他真元浑厚,神念强大,运起搜魂术,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过盏茶时间,便从铁清的记忆里搜出了颜初静落崖当日的情形。
“葬在牛角山西边的榴子林里,他刻了块墓碑。”大火撤回神念,缓缓张开眸。
颜初静黯了眼神,明知道小桃受了那等致命之伤,不可能还活着,但此时真正听到她的死讯,仍不免失望伤感。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术?”颜初静问。
大火道:“你想学?”
她点点头,一直晓得他神通广大,高深莫测,有心学他两招,却又自知修为尚浅,强学不来。然而眼下即将暂别,心里着实好奇他是如何不动声息就获知了小桃的葬身之地,于是开口询问。
大火沉吟片刻,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多了一块玄色玉简,真元运转之下,分出一丝神念将整套搜魂术刻印入玉简中,然后递给她。
“以你日前的修为,此法用于凡人之身,一般不会伤及魂魄神智。内中详情,我都刻在这里面了,你拿去参悟吧。”
颜初静接过玉简:“谢谢。”
“连尊送你的紫玉汨萝香,你要贴身戴好,别让他人瞧见。”大火说着,眸光微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拈出一片指甲大的火红色桑叶,印入她左耳垂,“这是我的本命心叶,路上有话,可用神念与它对言,我能听到的。”
颜初静摸摸耳垂,只觉其上一片光滑,哪有什么心叶?不死心,再用力揉揉,耳垂微微发烫,随后隐隐感应到耳垂里似乎多出了一股深沉隐晦的力量。
大火拉下她的手:“别弄了,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自小描刺的。”
  
夕阳西下,晚霞缠绵,映得青洛山群峰绚红酡醉。颜初静四人出了温家酒楼,转过偏僻小巷,而后隐身飞离安莞镇。
大火以白云为坐驾,将她与释寒石一直送到郅高与北燕交界处,才拉着依依不舍的小火,转向往北飞去。
释寒石修的是佛宗密法,道行尚浅,无法飞行。
好在离岛之前,陵云送了颜初静一柄长仅三寸的极品飞剑,剑内布有重重法阵,攻防兼备,速度极快,一旦祭出,只要真元充沛,日飞万里,不在话下。
因此,两人共乘一剑,不过半日便稳稳当当地飞到了离江上空。
  
离江起源于西北梵天高原的阿母赣琊山,流经南陵国的西凤州、白河州、连州,以及郅高国的漳、岱二州,最后由岱州的兆吉县流入南海。全长四千多丈,是昆华大陆上的第二长河,许多南陵人称之为阿母江。其在离江镇一带的河道较为宽广,水流顺畅,不似中上游的几处地段那般曲折,流速缓慢,泥沙淤积,容易形成水灾。故而,三年前颜初静远离江家后,才会带着小桃和小芝来到离江镇定居。
然而,隔着百丈高空,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是回忆里的风平浪静,而是前所未见的滔滔巨浪,汹涌澎湃!江水不再清澈,浑浊腥臭,如同一条受伤的巨龙,张牙舞爪,咆哮不断,奔腾不止,卷起千重浪,一泻千里,摧枯拉朽……
沿岸一带的屋舍农田皆已被淹没。
除了地势极高的几个地方,整个离江镇几乎都沉浸在水里。
无数人影在水浪中尽力挣扎,凄厉嘶喊,纵然不肯认命,但每一刻都有人沉下水底,或浮尸水面。
在无情的天灾面前,人类的生命显得如此脆弱渺小。
颜初静曾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自觉心性已定,不会轻易被外人外事所影响。但是,当她居高临下,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
一位老人孱弱,不愿拖累子女,自沉江底;一个汉子拼死举高桌子,托着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落水;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被人抢去赖以求生的木板;一个女童背着弟弟,死死抱住树干,任那怒浪冲冲,至死不放手;一个襁褓婴儿躺在木盆里,随波飘荡,号啕大哭,仿佛已经意识到双亲罹难溺亡……
怎能无动于衷?怎能!
颜初静浑身微微一震,一种莫名的颤抖从灵魂深处蔓延而出。她与释寒石对望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的决心。
救!
  
颜初静双指一捏法诀,一条白影随即自她头顶飞出,迎风猛涨,瞬息间,化成了一条鳞须晶莹似雪的百丈白龙。
镇魂绫出,一声高亢裂云的龙吟响彻天地。
霎时,风云变色。
与此同时,真元法力犹如缺堤洪水一般,从她丹田深处迸涌而出,源源不断地输入镇魂绫。这并不是她首次动用镇魂绫,却是第一次倾尽全力祭出,只这一瞬,竟耗费了她体内十之一二的阴阳真元。
白龙带着一股铺天盖地的霸气,一阵无穷无尽的生机,冲下云端。
这一刻,在滔滔江浪中拼命逃生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挣扎,目瞪口呆,仰望着那条雪白的庞然龙影席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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