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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饲养-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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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似乎是被他轻声的话语和充满杀意的眼神给惊到了,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的手僵硬地身体背后缩。他见苏叔阳坐在那里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只能又窝回蒲团上,双手抱膝,失神地看着寺庙空洞大门外面的景色。
不知不觉中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雨滴敲击在青瓦上的脆声笼罩这整座寺庙,透明的无根水顺着瓦片的弧度流下,在门口织成不断倾泻的长帘。
天色太暗,庙里又没有任何火光。苏叔阳的脸隐藏于黑暗之中,少年无法看清。他又不敢凑的太近,心底虽然本能地觉得不安,只能将自己蜷缩得愈发紧了。

苏叔阳睁开眼睛的时候雨仍然在下。身旁的少年半倒在蒲团上,应该是睡着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也没有要从地上站起来的心思了。自己以前在碧水宫的时候是个有极度挑剔的人,外衣非贴身侍女打理则不穿,如果被陌生仆人触碰到一下,是要一把火直接就烧掉的。而跑了这么多天,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与要求,也是被“活下去”这三个字所掩埋。
否则自己什么时候连沾满灰尘的地上都可以直接坐下了?
苏叔阳叹了口气,压抑住心底“那不如躺下来”的想法,不禁又想起了新的忧虑。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本以为能熬过这两年,却没有想到这几天的杀人、被追杀的经历让他本来还算平稳的内息彻底崩了盘。自从那日小树林里的意外,虽然那股混乱的内息最终被他暂时压制了下去,可是终有逃不过去的一天。
苏叔阳又叹了口气,这些话他平常无人可以说,现在想来也算是自己造的孽。
死亡是早已可以遇见的事情,不过早晚罢了。只是……他扭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少年,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小傻子死一块儿?这黄泉路上也真是不寂寞啊……

“轰隆——”雨越下越大,甚至不时有闪电刺破天空,银白的光闪耀着,时不时照亮山野之间的狼藉景象。
苏叔阳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刚准备把少年也叫醒,余光一扫却见破庙的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谁?!”苏叔阳心底一惊,一只手握住半出鞘的剑,另一只手拎着仍茫茫然的少年、把他丢到了只剩半截的佛像座后。
“呵呵。”一声极低沉又柔软的轻笑,背后有闪电“轰隆”划过,照亮他极妖艳的面容,“苏宫主,好久不见啊。” 


14。
苏叔阳的心不住地往下沉——这几天他料想了很多有关于自己的结局,却没有想到糟糕的局面来得比自己预期还要快,甚至让他措手不及。
站在门口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苏叔阳对自己的不欢迎。他轻轻一撩湿透了的长发,看似婀娜的身形一摆,左脚刚踏进庙门,苏叔阳的剑已然出鞘,在阴暗的夜色下流转出聂人心魄的光芒。
“啧啧,真是好剑。”那人停在了门口,大约是畏惧于剑的威力,不过嘴巴仍不闲着,“只是。。。。。。苏宫主拿着的这把,怎么看都有些陌生呢。”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音调婉转,仿若女子,句尾带着微微的颤音,像是撒娇一般的挑`逗。
苏叔阳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眼前人的声音他听了快二十年,那些小小细节早就麻木,更别提这人就在前几天刚刚玩了一出背叛的戏码。虽说凭着多年情谊苏叔阳还未对他起杀心,但是心底却也足够怒火滔天了。
“柳柯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叔阳冷冰冰地问道,“对不住,曾月不在我手上。”
“哦?”那人又笑了一声,轻轻地,似是低声叹息一般,“可是。。。。。。它也不在苏宫主的卧房里呀。”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以及,”苏叔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要把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手段使出来。你知道那些对我没用,又何必自取其辱。”
“哼,你好大的口气啊。”原本门口那个有着窈窕身材的美人立即消失不见,一声冷笑,年轻的男子走进破庙,“也不知道这几天是谁被我追得跟条狗似的,苏宫主,爽不爽?”
苏叔阳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借着黑暗隐藏了眼底的复杂神色。愤怒,当然是有的,甚至有愈烧愈旺的趋势。恨,也许是有的,只不过盘旋在心上而未深入骨髓。憎恶,眼前男子的阴柔姿态虽然刺目,可终究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柳柯舟见苏叔阳一语不发,莫名的恼怒油然而生。他讨厌眼前的人,这种感觉的来源复杂,却不影响柳柯舟想要报复苏叔阳的心思。他想看见对方生气的表情,想看见对方恼羞成怒后的失态。这是他肖想了很久的场景,而不是对方的淡然甚至对自己的嘲讽。现在这一切计划却因为对方的油盐不进而要濒临破碎,他不甘心。
“你倒是说话啊,怕了?”柳柯舟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头发,“苏宫主,只要你把曾月交出来,一切都好说。”
“曾月不在我手上。”苏叔阳语气冷淡,“也许你可以去安世王府找找。”
柳柯舟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那消息是真的?”他突然又觉得可笑起来,“你跑去杀了安世王爷?怎么可能,你这种人!还是……憋屈了这么些年,你忍不住了?”
“别在我面前不断证明你的愚蠢。”苏叔阳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看起来更加眼瞎一点?”
柳柯舟面色一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重新挂上柔媚的微笑,“诶……那给怎么办呢?”
“不用打别的主意。你以为曾月是什么,就你这种人,就算有十把曾月在手也坐不稳碧水宫一天的位子。”苏叔阳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这是在自己手下干了快十年活、深得自己信任的部下之一,可是却连这点小事都不懂。他语气不禁带上了怜悯,“杀了我也没用。更何况,你连杀我的本事都没有。”
柳柯舟的脸扭曲了起来,本来姣好的相貌竟似恶鬼一般狰狞:“你说什么!”他本来声音低沉,这会儿尖利的语调似乎要在屋顶划出一道长长的缝隙。
“你连我都杀不掉,却有心要做碧水宫的宫主,还要和我玩背叛的戏码。只能说你口味不错,但是别的……”苏叔阳笑了笑,“连蠢字都不能很好的衬托出你的气质了。”他抬手似乎要把剑收回剑鞘,“慢走不送。”
柳柯舟没有离开,贴身软剑抖开,反而是直直扑向了苏叔阳:“你别欺人太甚!”
高手过招总是不一样的,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拆了不下数十招。两人本就对彼此的招式格外熟悉,柳柯舟的武艺差苏叔阳一大截,而苏叔阳有伤在身,两个人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少年是被疼醒的。苏叔阳把他往佛像后丢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温柔,吊着的那只手臂直接砸在冷冰冰的泥巴地上,肩膀处传来的是一阵剧痛。
他虽然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却对危险有本能的感知。跟何况苏叔阳把他丢过来的意思大约也是如此,于是少年心安理得地窝在雕像后面,看着两个人打架。
一次又一次剑的碰撞,火花在两人交锋的过程中不断闪现,少年看得眼花缭乱却仍然直直凝视着,眼底不断闪过挣扎神色复又暗淡。
这种高手之间的比拼就不是自己一个小傻子的出现能改变什么的了。到了最后关头,少年看着苏叔阳将柳柯舟踹倒在地,剑尖直点对方的喉咙,才微微松了口气,蜷缩着的肩膀懈怠了下来——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状态下。
苏叔阳将柳柯舟打翻在地,看着对方青红交接的脸庞,心里一点儿快感也没有。他的愤怒憎恨,大多数都是因为他不明白柳柯舟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而很显然,对方并不想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柳柯舟的容貌说是艳丽,倒不如是妖冶。也许不只是皮相,外人面前的柳柯舟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魅人风情,妩媚到雌雄莫辨,一言一行都是挑`逗。苏叔阳曾看见过一袭红衣站在尸堆旁的他,沾着血的脸上挂着温柔到安静的笑容,几乎绝色。
只是他从不曾在苏叔阳面前展现过这些,日常打扮也是清清爽爽的,白净到有些朴素的脸虽说不是极惊艳的相貌,倒也是个秀气的青年。
他们相识的很早。在苏叔阳还是在做老宫主的弟子的时候,他在路边捡到了一身狼狈的柳柯舟。苏叔阳不曾询问柳柯舟的过往,他给予了这个青年最大的包容与信任,却不料在十年之后还是遭到了背叛。
“说。”苏叔阳看着嘴角挂着一某血痕的柳柯舟,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他愤怒,他怨恨,不是因为这几天自己狼狈得像一条狗,却是连自己为何这么狼狈都是莫名。
“我高兴,我乐意!”柳柯舟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有种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苏叔阳手腕轻动,剑尖微抖,一道血痕慢慢从柳柯舟脸上雪白的皮肤里渗出。
“你——苏叔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柳柯舟瞪大了眼睛,他并非极其在意容貌,即便很大程度上来说脸是他吃饭的本钱,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是——苏叔阳会让他毁容。
他看着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苏叔阳。对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漠的,漆黑的眸子深处蕴藏着的是让人看不透的山雨欲来。
柳柯舟不明白,明明处于劣势的是苏叔阳,可是为什么到头来狼狈的还是自己。
这不应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喘着气,以一种极度热切甚至是恶毒的眼神看着苏叔阳,“你快死了不是吗?碧水宫最上乘的心法的滋味怎么样?绝世神功的滋味又怎么样?!练了又怎么样,反正你——”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苏叔阳拎着柳柯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脖子被人掐住,整个呼吸都被阻断,柳柯舟无意识地长大嘴巴,眼睛却在搜寻苏叔阳脸上的表情。他要看到对方崩溃的表情,他要看到!他不信这个秘密说出来,苏叔阳会没有一点反应!
果不其然,苏叔阳的眼神晦暗下来,只是他并没有如同柳柯舟所料那般如受重创,反而是笑了。
很温柔的笑,像是放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后的如释负重。
苏叔阳生得很是俊俏,只是因为他是魔教教主,所以从来他不曾有人夸过。他也很年轻,只不过也没有人什么在意。
柳柯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是看愣了这个笑容。在此之前,他似乎忘记了苏叔阳也是会笑的。
“是的,我是快要死了。”他将柳柯舟又拎起来一点,两个人的脸凑得极近,呼吸缠绕在一起,冰冷而湿润,“你看起来很高兴,这又是为什么呢?”
柳柯舟微微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苏叔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即便我死了,对你又怎样呢?你仍然活得像只蝼蚁一样,舔舐他人的伤口来为生,下贱又恶心。”
“就算我成了个笑话,你也连笑话都不如。”苏叔阳把柳柯舟丢回地上,“就算我快死了,你依然伤不了我。滚吧。”
柳柯舟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捂着脖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呵呵,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懂呢?”苏叔阳冷冰冰地看着他,“你看,我的师父是个疯子,那么极有可能我也会变成一个疯子。你要是想活久一点,不想再失去什么,就离我远一点。”
柳柯舟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踩到了自己的衣摆甚至差点又摔回地上。他看向苏叔阳,眼睛里只剩下了噬骨的恨意,“你会死的。”
苏叔阳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柳柯舟稍稍调转了目光,看向了那座只剩半截的佛像,他轻轻笑了起来,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叔阳,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们、都、会、死、的。”
苏叔阳面色微变,刚踏上前一步,“我告诉你——”
却见柳柯舟扬起手来,一对细小的东西从他手心里落下。
“没有下次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苏叔阳,转身消失在大雨里。 


15。
直到良久以后,僵立着的苏叔阳才稍稍动了动。他随手将沾了一抹血迹的剑扔在地上,踉跄着走到佛像前。
佛像后面静悄悄的,连细微的呼吸都没有。若不是苏叔阳亲手将少年丢过来,他大概会以为整个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
眼眸低垂,苏叔阳看着底座旁露出的一小片白色的衣角,想到柳柯舟临走前的那一瞥,心底的愤怒与烦躁不断上涌。他明明警告过少年不要乱动,难道被柳柯舟威胁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出来。”苏叔阳一脚踩上那片衣角,“别等我说第二遍。”
那片衣角纹丝不动,很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要听话的意思。就在苏叔阳准备亲自去把少年揪出来的时候,那片衣角动了动,竟是竟是要往回缩。
苏叔阳冷眼打量着那片不断试图缩回去的衣角,脚下的力度更大了,他要看看那个小傻子玩的是什么花样。
衣角的主人大概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挣脱那个压在自己衣服上的东西,很快又不动了。苏叔阳一边等着少年从佛像后面出来,一边开始惊叹于自己的变化——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有闲心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大概当死亡都不是值得畏惧的事情的时候,任何无聊哪怕幼稚的游戏都变得可以忍受。
苏叔阳觉得自己是不明白少年的思维的,他哪里有那个能力去琢磨透一个傻子在想什么。在临江村的时候,他曾经也问过那个大夫能不能替少年治治脑袋,江大夫只是搓搓手,一脸为难的表情:“呃……他这个……”
江大夫没说下去,苏叔阳也懒得再问。少年傻了就傻了吧,带在身边还能像养个小动物一样逗逗。万一是个太聪明、太有想法的,苏叔阳还懒得伺候呢。
“你出不出来?”苏叔阳走了会儿神,再看脚下的踩的那片衣角,仍然是毫无动静,“你再不出来,我……”他突然就卡了壳,自己能把少年怎么样?
讲道理是没用的。苏叔阳不会讲大道理,他从身边人学来的道理就是不听话的人杀死就好了;即便他会讲道理,少年虽然能懂人言,但是很明显,道理是听不懂的,谁和傻子讲道理呢?
自己也不想杀了少年,而且就对方这个脆弱的身板,苏叔阳一巴掌下去估计少年就得咽气。
所以思来想去,自己除了嘴上说两句对方可能还听不懂的话,苏叔阳对这个少年几乎做不了什么事情。
“出来,你不出来我不要你了。”苏叔阳叹了口气,将脚从那片已经成了灰色的衣角上挪开,从佛像面前走开找木头生火去了。
一只素白的手扒上占满灰尘的佛像底座,少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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