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
李丽看着寸板根根树立的头发，以及有些瘦削，但个头高高的背影，觉得这名字取得真不错。
视线一转，那女生的手仍紧紧地贴着裤子。
李丽笑，还以为她不紧张呢。
被问得紧了，小山东只能又重复一遍，“军校里不让谈恋爱。”
“那就是没有了？”常青追问。
这回小山东不答了，双手拍着，让大家归队，“休息够了吧，不说闲话了。大家站好。你们连长马上就要来了。”
他搬出连长的名头，大家虽然不乐意，但还是站好了。
小山东看看手表，“刚刚说的，还差十分钟是吧。”
“不是，不是。”有女生笑着反驳。
“诶？那我的表坏了？你们谁有表，看着点时间，到点了跟我说一声。”他把袖子挽下来，可李丽看见，他把胳膊上分明没有手表么。小山东还挺逗的啊，她想。
“报告副连，到了。”李丽脑子里的念头还没转一圈呢，常青又大声报时了。
“那么快？真的？”小山东不信。
“真的。”大家很有默契地回答。
小山东笑，指了指连长走的方向，眨了下眼睛，说，“还差十个数吧？我们倒数完，再回去。一！”
“二三四五六七！”李丽高喊，中间不带停顿的。
安心哄笑。
接茬喊，“□□十十一！”
“喊多啦。”有女生不干了。
常青又催，“副连，时间到了吧？”
小山东无奈，只好摆手，“到了到了。”
大家兴高采烈，一哄而散、
休息的时候，李丽听见，有人问常青，“站军姿的时候，你在笑什么？”
常青答，“我觉得副连很帅，当男朋友很好啊。”她有点郁闷地说，“声音也不大啊，怎么就被连长听见了？”
这天休息，辅导员过来看大家了。她们班的辅导员是个年轻男生，跟她们比起来，也打不了多少。听说隔壁班的女生，是她女朋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丽很是吃惊了一下，得有多不寻常的喜好，才会找这样的人做男朋友啊。
只见远远亭亭走过来的人，撑着小遮阳伞，穿着白西装，里面搭配粉衬衫。头发整整齐齐地扒在后面，油光瓦亮的大脑门，上面还明晃晃地长着几颗粉刺。
一张嘴，声音倒是挺清，但是发音过于咬着词调，“大家，还好吗？”
李丽简直受不了。而且，他眼尖地发现，小山东跟辅导员握了下手，就急匆匆地撤了。不知道是要去厕所，还是给吓跑了。
看台上，辅导员的讲话还在继续，“学校里体谅大家，大热天的，这么训练，确实辛苦。大家还是要注意好身体，不能参加军训的，去校医院开个证明，可以免除部分军校课程。”他拿着小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食指一指，“我呢，给大家带了点葡萄糖，谁要是不舒服了，晕过去了，可以给大家喝一点。就搁那了啊，班长注意一下。”
如此这般地安排完事情，辅导员收到大家的鼓掌声，才满意地走下看台。笑眯眯地一排一排地问，“你们哪个是李丽？”
李丽举手。
辅导员点点头，和颜悦色地说，“你就是李丽啊，不错。”李丽一怔，不错什么？
“呃，不错，你家里人来看你了。”粉扑扑的辅导员咳嗽一声，“就在操场外边的大路上等着呢。你去看看吧。”
李丽一头雾水，在那个家里，谁还会来看她啊？不躲着就不错了。
她小跑着过去，远远地看着一个身影，有些娇小，像是李艳。
这个念头一起，她跑的更快了，李艳！李艳回来了？
她已经好几年没见到李艳了。
李丽的眼睛有些湿润。如果真的是李艳过来了，她一定狠狠地骂她一顿，那个男生有什么好的。值得她不管不顾地跟人走吗？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才会现在过来找她。
如果逮住那个男生，她一定狠狠揍他一顿。李丽安心握拳发誓。
越靠近那个背影，李丽越是肯定。李艳一直长得很娇小，肯定是她。
“李艳！”她有些喜不自禁，一叠声地喊着。
那人穿着朴素，个子跟李丽差不多高，齐耳的短发，看着像是个年轻姑娘。
回忆
“婶？”
那人一回头，李丽定住，“你怎么来了？”
她三叔的媳妇翠儿，有些讪讪地说，“你爸在外边，听说我要过来这边，就让我来看看你。”
李丽面色有些冷，“不用了，三婶，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是要军训呢，没法出去。你办完事还是赶快回去吧，别一个人在这边太长时间。”说完，转身就走了。
翠儿尴尬地看着李丽的背影，恼羞成怒地呸了一口，也不回头的走了。心里埋怨自己丈夫让她过来受这场恶气。
“早几年不是就说不认了吗，还管她做什么。”她怒气冲冲地走出去，“姐跟人跑了，这个也不是个好东西！”
李丽当然清楚这个三婶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两年家里的情况她也知道一些。说来说去就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她不会这么积极地跑过来。
以前看她疼李艳的样子，一见面就恨不得当自己亲闺女疼，但后来一见李艳跟人走了，被人议论两句，她自己就先受不了，在众人面前说跟自己家没关系，大哥大嫂没管好孩子什么的。更让人讨厌的是，她居然还扯上了她那早逝的母亲，散步什么，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孩子！
当年李艳在读高一的时候，被班里的一个混混猛追，说被他真心疼爱。李丽记得，当时李艳还躲过那男生一段时间，但居然被他找到了家里。被家里人阻碍之后，那男生倒是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在大家都以为事情都要过去的时候，居然传来那男生为了李艳差点打断腿的消息。
家人一时不查，李艳就跑出去照顾他了。隔了半个月才回来。然后就死心塌地的要跟人过日子了。当时闹了好大一场。所有人都不明白，一向是乖乖女的李艳，怎么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连自认跟李艳最亲近的王莹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直到后来，李艳逃走的前一夜，她说的话才让李丽明白了一点，“就算是他骗我，我也认了。你知道吗，在他身边，我不再害怕。”
爱情，就是这样吗？
那次之后，李丽狠防了李艳好几天，怕她又走。后来见她每天都很正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才绝口不提那个男生的事，她才稍稍放下心。会出门转一转。
但就在她不在家的那天，李艳竟然收拾了东西跑了！全家人都去追，没追上。去那个男生家里，发现他是老来子，爹妈一生溺爱，养成了任性跋扈的性子，只在李艳面前收敛些。这次逃跑，家里人都不知道。
家里人过去的时候，他爹妈只是哭。一家人去闹了几次，眼看着那老两口都病倒了，再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才算是回家了。
在那个时候，李丽又被李四爷揍了一顿。
自从她喝农药后，李四爷就已经放手不管了。但这次怒极攻心，又再次拿起了藤条，当着全家人的面揍了她一顿，怪她在看着她姐的时候，偷懒出去玩。李丽还记得当时她爸爸李国庆的表情。他只是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就跟着王莹出去了。任由她被爷爷打。
过了没多久，李国庆就带着王莹出去了，常年不回家。只是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两天，年一过完立刻就走。李四爷日渐年迈，无力操持。李国庆每年给他点养老钱，算是不在跟前的尽的孝心。
日子就那么过，李丽仍在上学，但早已无人看管。家里人当她不存在，四奶奶一看见她的脸就皱眉生气。她那嫁到本村的姑姑，倒是跟她讲过几句话，但每次都提她逝去的妈妈怎么恶毒，她远走的姐姐怎么懂事。
这些，讲给她听做什么？
李丽慢慢地学会用学习打发时间，从李国庆给的存折上，领着每月的生活费。在能够住校的时候，呆在学校里不回家。
在学校里的每一年，她依靠自己，不贪便宜，不施舍恩惠。有几个知心朋友，也有渐渐失去联系的故交。明白了一些道理，也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偶尔会伤感痛哭，但更多的是开怀大笑。
她不明白上一辈的恩怨，但清楚自己的这辈子的人生要怎样过。
曾经的打骂，也被她当做人生的财富，是她迅速懂得道理，控制脾性的好帮手。
只是她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童年时那触手可及的温暖。
妈妈去世了，但会在她身边陪她。
马永贞还活着，她却不能再触碰他一下。
李丽走在操场边，觉得自己魔怔了。
一个儿时的玩伴，她却时常有种是此生温暖来源的错觉。
“军训不专心，你干嘛呢？溜出来玩啊？”
李丽惊了下，看见马永贞双手揣兜，懒洋洋地看着她笑。
“你管我。”她稳了稳心神，想要错身而过。
却在走过的一霎，被马永贞给一把搂住。
“你干什么！”李丽心跳如鼓，手上使力，想把他推出去。
“别动。”然而却听见他这样说。“我脚崴了。”
李丽愣一下，很快回过神，冷笑道，“你骗傻子呢？这样能摔着脚？”
马永贞扶住她的肩膀，调整了下姿势，一手揽着她的肩，像小时候那样，哥俩好似的，苦笑地伸伸腿，“军训的时候摔着了。要不我怎么会出来？”
李丽看着他那肿的老高的脚，信了，沉默地带着他走路。“看医生了没？”
“看了。”马永贞笑，“你还挺关心我的么。几年没见，想我了吧？”
李丽松手，马永贞一个趔趄，差点倒下，临时死抓着李丽的军训服，带的她摔在他身上。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李丽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呆在原地。曾经，在她要从墙头上摔下去的时候，也曾被马永贞这样接住过。
她怔怔地望着马永贞的眼睛，陷入回忆的漩涡。
许久，她才感觉到马永贞拍她肩膀，“喂，那边的那个，是你男朋友？”
李丽回神，脸刷地通红。不自在地想起身，却被马永贞扣住。“扶我一起起来啊。”
“李丽，你们干什么？”一个充满怒气的手，恶狠狠地抓起她。李丽的肩膀都痛了，“王长宁，你干什么？痛死了。”
王长宁松手，质问，“那你在干吗？”
李丽撇了眼正坏笑着的马永贞，有些不快，一把把他掀开，“你又不是我男朋友，管我干嘛。”
马永贞笑得更欢乐了，牙都露出来八颗，有些像小时候的样子，傻乎乎的。
王长宁还是第一次被李丽这样对待，又看马永贞笑的样子，梗着脖子说，“现在不是，早晚就是！”
李丽气结，“你！”
“你还是别说大话了。她是我的。从小就是了。”马永贞闲闲地甩出一个重磅炸弹。
李丽刚平复的心跳，跟加了高速马达似的跳的欢快，“你……”
马永贞冲她眨眨眼。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王长宁抖着手，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丽。
远处传来紧急集合的哨声，一声急似一声。
李丽回过神，压住心底的喜悦，嗔骂，“谁是你女朋友。”
轻轻的一句话，让王长宁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抓住李丽就跑向操场，“癞蛤蟆一个，一辈子都别想吃上天鹅肉。”
马永贞站在后边，看这俩人跑远的背影，冷笑，“谁说不是呢。”
接下来的军训，李丽上的心不在焉。连站军姿都不觉得累，脑子天马行空的，一会儿是小时候的马永贞，一会儿是有些流气，喜欢坏笑，还喜欢动手动脚的马永贞。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曾经接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温度。
马永贞那句，“从小就是我的了。”一直在她耳边盘旋，让她心神不宁。有压制不住的喜悦，也有不确定的惶恐。
甚至连军训结束了，午休结束的哨声都没听到。
“李丽？”安心吃惊地看着李丽木桩子似的不动，大部队都排队走了，她还敬业地杵着。“去吃饭啦。”安心冲着她的耳朵大喊一声。后边还有人等着走呢。
李丽回过神，弄明白情况，脸红的不像话。
她这副窘迫的样子，被安心看见了，又是一阵死缠烂打的追问。
安心还没见过一向淡定从容，万事不挂心的李丽是这副样子。
“你思春了？”她悄声问，要不是还在列队中，她早十八般武艺地拷打了询问了，“是在想王长宁？”
李丽翻了个白眼，“谁想他啊。缺心眼一个。”
安心了然，“不是王长宁？那会是谁？军训可是男生们物色女朋友的好地方，前天，咱班的那谁，不是就被人在操场上当面表白了吗。你今天出去，该不是也被人表白了吧？”
“没有。哪有的事。”这话正中靶心，李丽急忙否认。
她脸都红成这个样子了，安心哪能不明白。
“喔，那是谁啊？跟我讲一下嘛，我保证不透露。”安心呼气，可算是套出话来了。
李丽本来不打算讲，可是耐不住安心一直死缠。而且，她心中并不确定那感觉，也想让安心当参谋。
“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以前突然走了，现在突然在这里遇见了。你说，是不是有缘分？”李丽脸红红地问，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青梅竹马？那更有戏了啊。”
安心兴趣上来，催着李丽复述故事。但因为正好棺材板教官过来，却没听成。
“喂，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给我讲。”她嘱咐李丽。
李丽点头，偷偷转头看操场边的那跟马永贞相遇的位置。却真的回头的时候，真的看见马永贞一瘸一拐地吊在队伍后边走路。
安心见她回头，也跟着去看，“就是他吗？”
李丽没应，还是看着，担心他会摔着。他身边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
“唔，王长宁完了。”安心见她这个样子，为王长宁惋惜，“哪还有他的戏啊。”
负面
食堂一角，李丽和安心趴在一起，热切地讨论着。
“你们就是这样的？”她不可置信地问，“你觉得，他就是因为你说绝交，才生气走的？”
“不然类？”李丽耸肩。
安心捂住眼，“天哪，李丽，他家肯定是有事好吧？你忘了你邻居的话了吗？不是说是亲戚接走了？你是选择性忽略了是吧？”
李丽皱眉想了想，还是不太认同，“那我要是没说绝交的话。他肯定会去找我的，好歹跟我说一声才走，而不是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安心咬着勺子，“李丽，你是不是魔障了？”
李丽手托腮，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又陷入了回忆。安心见她这样，不禁摇头。她还没见过李丽这样失魂落魄过。
“其实，我本来都快忘了他的。结果就那么巧，他出现了。”
安心听见李丽这样说。声音里还带着些惆怅，“就是这么说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