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两家的路程就只隔了两条胡同,这么一走,一碗水的功夫就走到了村口的大路上。
再走两步,转进一个胡同里,就算到了李国庆家了。
她越想越气。
大媳妇从来就不讨她喜欢。
平日里嘴巴坏,又不会做人,偏偏还没点眼色,每天都巴巴地往她身边凑,故意惹她生气,像是不看见她动怒,就罢休似的。
四奶奶捂住额头,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觉得,就是从娶了这个媳妇进门后,她的血压就高了不少。
个扫把星。
四奶奶嫌恶地想。
李国庆在去四奶奶家的路上,又被人拦住说话。
这人是他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的伙伴。
来打听他啥时候再去外边干活,想要他带着过去。
李国庆是发了财才回来的,这是村里人共同的认知。
虽然当时李国庆说是没赚这钱才回来,但大家有目共睹,李国庆这近一年来,可没干什么活,也见他变卖什么粮食,就能把媳妇伺候的天天吃肉,还吃水果。养得跟城里人似的金贵。
这是没钱的人能过的日子吗?
李国庆本来也就是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就再出去赚钱的。
他自己在外边,见得多了,就知道一些门路,加上脑子也比一般农村人活泛些,就起了干大生意的心思。
也确实需要人帮忙。
因此也就站住陪人说了会儿话、
一耽搁,就把花儿的事给缓了缓。
想着等下再过去劝人。
哪知道,他才人商定了事情,还没走两步,迎面就碰见他娘黑着脸过来。
坏了。
李国庆脑子里警报瞬间响起。
搓了搓手,堆着笑往前走。
“娘,你咋来了?我正想过去看看呢,花儿回家了吧?”
他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拉住了四奶奶的胳膊。
四奶奶哼了声,由着他动作,也不想在大街上让自己儿子难看。
“去你家里说。这事要说个清楚了。”
李国庆装傻,“啥事?咋啦?”
“再装!”四奶奶扬手就打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就算是他结婚了,生孩子了,再大也是她的娃,做娘的都打得。
四奶奶这一巴掌可不轻,李国庆疼得缩着脖子龇牙。“娘,你干什么。”
“干什么?打死你个不成器的。”四奶奶恼恨道,“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住,由着她欺负你妹妹。你还算是哪门子的哥哥。”
李国庆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娘误会媳妇了。
连忙解释道,“玉莲欺负花儿了,这是没有的事。花儿说的?我找她去,小孩子家的,怎么就说起了瞎话。”
“你也别忙着帮你媳妇。这事她要是敢做,就要敢当。”四奶奶见他一脸帮着自己媳妇的样子,心中反酸、
儿子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现在就已经这样了,等自己老了,还不被媳妇挟持着,把自己爹娘赶出屋子住?
她越是这样想,心中越酸,火气也越大。
一把甩开李国庆的手,“别拉着我,我自己有手有脚,能走。等老了,再这样孝顺也不迟。”
李国庆苦笑着跟在她身后。
“娘,玉莲怀着孩子呢。这会儿也应该睡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他试图打商量。
“我跟你讲,国庆,这事今天不讲清楚,不能算完。就算是她怀着孩子也不行。”四奶奶一脸失望的表情,“儿子大了,都不会向着娘。但我不能让自家女儿白白被人欺负。”
李国庆只觉得头大,也不知道花儿回家怎么学的话,能让娘误会玉莲这么深。
“娘,你怎么这么说话,要不,咱把花儿叫过来,一起再问问话?”
四奶奶不理他,冷笑声,“国庆,你也不用一心向着你媳妇。花儿怎么样,我最清楚。儿子不孝顺,女儿总不会不跟她亲娘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国庆也不敢再回嘴。
怕越说,他娘越生气。
火上浇油,是越浇越旺。
只盼着等下到家,丈母娘已经走了,玉莲真的在睡觉。
这样,他就能把他娘给劝走了。
陈大娘一直陪着陈玉莲,娘俩两个好好哭了一场,才歇了下来。
“好了,不哭了。娘知道你委屈了。”陈大娘这句话,差点让陈玉莲又掉下泪来。
“娘,你说,我咋这么命苦啊。”她泪眼花花地问。
陈大娘一把搂住女儿,摸了摸她的头,“乖啊,咱不想那么多。你现在有了孩子,以后也有了指望。好好养大孩子,以后就能享清福了。”
陈玉莲似乎没听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娘,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婆婆不喜欢我,见了就骂我,我也不敢回话,害怕惹她生气。但不管怎么做,她都还是会骂我。”陈玉莲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觉得这么几年的酸痛,全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做人媳妇怎么这么难!我就没做对的时候吗?娘,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像个孩子似的,巴巴地望着陈大娘,想要听到一个答案,能让她摆脱这苦闷日子的方案。
“好孩子。”陈大娘想起女儿小时候乖巧可人处,心痛上来,一把搂她进怀,“这都是命啊。命里该这样。”
农村人就信命。如果不是命里已经定下的,怎么会苦苦挣扎,都不得逃离痛苦绝望的泥淖呢、
陈大娘不懂这些,只好相信,这都是上天划定的,命里注定的要过的日子。
“老天爷就要你这么活,你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话也不知道那一句触到了陈玉莲的神经,她想着以往受的委屈,心中烦闷,却无处发泄,那感觉盖住了刚才的酸痛,迅速发酵成火药一样,让她脑子发麻,只想着怒吼,“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这样过!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娘!是他们不讲理,是他们虐待我!”
——“我倒要看看,我们老李家,是怎么虐待你了。”一个沉如水的声音插了进来。
陈大娘感觉心坠了下,咽下要说的话,脸色发绿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四奶奶。
她之前细心管好的堂屋门,被四奶奶咣当一声推开,撞到了墙上又反弹回来。
李国庆愁眉苦脸地挡住两扇门。有些埋怨地看着含着泪,惊呆了的陈玉莲。
“今儿,咱们就算算总账。我们老李家是怎么亏待你,虐待你了。陈玉莲,今儿你娘也在身边,让她也一起听着,你要是能说的出来。我今天就跟你跪下赔礼道歉!”四奶奶稳稳地站在门口,指着她撂下狠话。
陈玉莲跟木头人似的,半伸着身子坐着,手还可笑地保持着刚刚挥舞着的样子。
只是眼中的惊恐,却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
她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屋子里静的让她觉得胸闷,想吐。话都到了喉咙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似乎被厚重的木塞子狠狠地堵住了咽喉。
“娘……”良久,她才嘶哑着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冤屈
四奶奶半靠着门板,看着屋内那对母女一个惊慌失措,一个尴尬万分,只冷冷地笑着,“你也别喊我娘。我倒是不知道,你嫁过来这些年,是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做我李家的媳妇儿,还是真亏了你。”
陈玉莲的泪刷地就流下来了。手脚发软,嘴唇颤抖,惊惶地看着四奶奶。
“亲家,这是小孩子胡说的话,怎么能当得了真。”陈大娘强笑着,想要拉四奶奶去院子里说话,“咱出去坐坐,别在这讨人嫌的孩子面前站了,免得心里更烦。”
说完回头又高声骂了陈玉莲一句,“还不跟你娘道歉,天天别的事不会做,没事找事跟人添堵倒是拿手。”
陈玉莲呆呆地坐在床上,木木的转向陈大娘,“娘,你刚刚……”
“刚刚,刚刚怎么了?这么大了,话都不会说,就是别家刚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比你强!”陈大娘虎着脸就一顿骂,四奶奶在一边看热闹,见陈玉莲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只是冷笑,却并不搭话。
陈大娘见这副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这个糊涂女儿,“看什么看!还不说点话,跟你娘道歉!这副鬼样子,也不知道是谁生养出来的。”
陈玉莲嘴巴张了张,憋闷的几乎喘不过气。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明明刚刚陈大娘还在心疼她,怎么这会婆婆来了,就一点都不帮她说话?
她又在抛弃她,陈玉莲心中慌乱又凄凉,明明盖着厚厚的被子,却觉得自己赤身裸体地坐在冰天雪地中,万分羞耻又寒冷刺骨。
“愣着干嘛!非要我动手打你吗?”陈大娘咬着牙喝道。
四奶奶只当在看一场闹剧,单看这对母女怎么把这戏给唱下去。
李国庆见这副模样,稍放下心中的埋怨,想要帮她说两句,但两次想要开口,都被他娘给掐了回去。
眼见他娘还在气头上,也不想火上浇油,当下就熄了帮忙的心思,闷头站在一边当柱子。
他这一动,刚好从四奶奶背后露了头。
陈玉莲像是在雪地里看见火光似的欢欣鼓舞,“国庆!”
她声音还哑着,但有一股喜悦在里面。
李国庆抬眼,正对上她满含希冀的目光。
蒙着一层泪水,分外的动人。
“娘,你看……”李国庆硬起头皮对四奶奶说。
“没你的事,站一边去!”
四奶奶一挥手,就把李国庆给搡到了一边,示意他要是再敢说话,就没完。
李国庆哑声,唉了一声,去院子里坐着了。
这事,就交给几个女的解决了,他一个大老男人,不掺合这事。
四奶奶见他这副服帖的模样,才算满意了些。刚刚在路上他一副就要帮媳妇说话,娘你错了的样子,差点气死她。
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她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好儿子。
“国庆?”陈玉莲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国庆蹲着的背影。
他怎么能一句话都不帮她说话?她是她媳妇啊、
在这一瞬间,陈玉莲觉得心痛的厉害,如果连丈夫都不帮忙,她还要依靠谁?
“亲家,这事是玉莲不对,不懂事。她从小就喜欢乱说话,我跟她爹管教了那么次,打都打不改。您还要多担待,咱做长辈的,就不跟小辈的计较。”陈大娘说着好话,长年累月操劳的腰身,更是似压了千斤的重量,直都直不起来。
四奶奶没跟她做亲家前,就是彼此熟悉的。见她这个样子,也有些心软,“咱们都是多年的姐妹。说实话,你家姑娘,我是从小看她到大的,当年我就不怎么乐意,让她给我家做媳妇。”四奶奶拍了拍陈大娘的手背,“那性子啊,跟我们家国庆不合。只是老姐妹你求上门了,我跟他爹来回商量着多少次,觉得未必改不了,才勉强答应了。谁知道这会儿……”
四奶奶沉重地叹息了声,看着在床上坐着哭的陈玉莲,那肚子还在高高的隆起,“老姐妹,我今儿来,也不是为了这事。只是花儿刚刚哭着从这里回去,眼睛都肿的老高,我就来问问怎么回事。花儿可是从小,我跟她爹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她从小乖巧,也不是个能惹事的主儿。”
陈大娘听了这席话,又是窘又是愧,自己的女儿这副样子,实在是对不起人家。但她也没办法,明明从小伶俐,长大嫁人后怎么就成了这个鬼脾气。
又听到提到花儿的事,不禁想起来前缘,花儿躲在窗户下偷听。
只是这事又不好说。
斟酌了一会儿,陈大娘说,“不瞒您说,我刚过来的时候,花儿确实是过来了。但也没什么事啊,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四奶奶本来是被往日的情分勾起了伤感,又见陈大娘平日泼辣的人伏低做小,也想不计较,反正大媳妇也不讨人喜欢。但听了这话,就又有些不平。这话,不是明摆着在说瞎话吗?
从她院子里出去的,哭成那样,这老婆子还说不知道为啥?
四奶奶松开陈大娘握着的手,“亲家,我这话就摞着了,也不是我不讲理。花儿从她哥家跑出去了,哭成那个可怜样。说她哥嫂不知道,我可不信。”
她越想越气,“花儿乖巧的很,想着来跟嫂子玩会儿,谁知道两人在家里,别人怎么欺负她了,好好的国庆也不在身边,由着别人欺负他妹子!”说完瞪了眼她那不争气的大儿子。
李国庆也觉得烦闷,在他看来,就是屁大的事,但她娘几个,就有本事把事情闹的大的村里人都知道。
院子的墙头上,已经趴了几个看热闹的小年轻了。
这事保管不一会儿,就会传地尽人皆知。
“娘,谁也没欺负花儿,我就在屋子里,没人说她一句。是她自己娇气,还没问一句呢。她就哭哭啼啼地跑了。”他终于站起来说话。
“我也没怎么她。我在屋子里,她哭得时候我就在床上躺着,根本不知道。”陈玉莲有些缓过气了,自己拧了下鼻涕,瘪着嘴,不服气地插话。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冲。活生生一副惹事的样子。
“没让你说话!”两声不耐烦的声音同时响起。
李国庆跟陈大娘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不耐和无奈。
四奶奶还在火头上,这不是浇油吗?
陈玉莲委屈的要死。
平白冤枉她,还不让她说话,哪有这样的事。
就算她刚刚不小心说错了话,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给人扣屎盆子!
压下了刚刚的无措,陈玉莲的混样子又过来了。
只要没了委屈难受的情绪,别的都不能影响她指着别人骂的强大泼辣气场。
换句话说,她又六亲不认地犯浑了。
陈大娘见她手一指,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话。
急的直跺脚。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地拉着四奶奶就要出去,“亲家咱们走,不跟这个疯丫头计较。她疯,咱做长辈的不能跟着疯。”
李国庆也急的指了她一下,顺势把他娘推进了院子里。
屋子里,陈玉莲可不会让人就这么走了,她使劲地拍了拍床,“娘,国庆,你们别拉着。我今儿要把话说清楚。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谁都能在我脑袋上扣屎盆子。我没欺负花儿,平时待她什么样,大家都清楚。我会欺负她?”
她扯着嗓子喊,声音从窗户里透出来,让一院子里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大娘简直要被她这个样子给气死。
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一个傻闺女!
“玉莲,你跟我闭嘴,再说一句话,我撕烂你的嘴。”陈大娘喝道。
四奶奶气的浑身乱颤,拉住陈大娘,眼里都噙了泪,“亲家,你可听见了。我刚刚说她什么了没?我只是问问花儿怎么就哭着回家,怎么就成了冤枉她的恶人。这是媳妇应该对婆婆说话的语气吗?”
“娘,你知道她就拿脾气,就当没听过算了。这会儿跟她置气干什么。”李国庆头大的很,见他娘都要哭了,觉得事情越来越大。
他担心他娘,也担心事情大了,对孩子不好。
“我跟她置气?我跟她置气还觉得丢人!”四奶奶骂道,“我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