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安静地立在一边，默默看着眼前的女子来回忙碌着。
“那味药买到了么？”谷主忽然问她，茯苓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谷主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先是将上面的一层浮物用娟子扫开，这才拿过木质的小镊子，轻轻夹起一块。“师父，小心··”茯苓见她要去嗅那药材，不由担心地呼出声来。谷主笑笑：“上好的信石，这下那位姑娘有救了。”
只见她将纸包中的白色粉末用小匙蘸去一些，慢慢地放进之前配好的药材里。再放入药碾子中磨碎，这才兑着清水搁进了煎药盅里。
做完这些，谷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茯苓看着她忙完了，急忙上前服侍她浣手净衣。
“师父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这些了。”茯苓不禁有些担忧：“身体还吃得消么？”
谷主展露笑颜：“没什么大碍，”她回过身轻轻拍了拍茯苓的手：“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还当真要手足无策了。”
茯苓心疼道：“师父，为了那位姑娘您已经耗费太多心神了。如今救命的药已经配出来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嗯，好。你也累了一天了，吃过晚饭了么？”
“还不曾。”
谷主忽然顿住，疑惑道：“我还以为你在镇上吃过才回来的。遇上什么事了么，耽搁了这么久？”
茯苓就将傍晚在客栈前看见的一五一十说于谷主听。
出了丹房，两人慢慢前往膳房，谷主不由皱眉：“他当真这么问得？”
“嗯，”茯苓道：“那位公子的家仆武功很厉害，擒拿手法出神入化。而且出手极是阔气，张扬却不失礼数。因为谈及沉医谷，我才多听了几句。”
谷主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看看他是什么来头，又来此处为何吧。”
用过晚膳，茯苓本想再说些什么，见谷主已有些疲倦，只能作罢。不想谷主似乎看了出来，问：“还有事？”
“嗯，师父。信石乃是大毒之物，平时也只是用来救治牙疳、去瘰疬所用，用来医治那位姑娘，弟子是在是想不明白。还有，咱们谷中虽然不多，但为什么非要外面采集，白白叫师父耗费心神施针以吊住她的性命？”
谷主似乎知道茯苓会有此一问，道：“大毒之物既然可以治伤，自然也可以救命。至于为什么非要你去外面采集，那是因为谷中气候的缘故致使信石没有原本的霸道，我怕影响药性才让你去抓更好的一些来。药理千变万化，为医者可不能只会般旧例，唱陈调。知道么？”
“是，弟子记下了。”
“嗯，快过年了。谷里闷闷的，你张罗她们准备准备吧。”
“是。”
“一年又一年的，岁月不饶人啊。”谷主忽然感叹让茯苓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好半天才道：“谁说的，师父跟五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只是谷中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样子，师父才会觉得闷吧。”
谷主欣慰笑道：“你啊，就属嘴甜。”
两人相视一笑，宛若母女。
第二十三章 辞岁歌
洛河二十年腊月三十，终于到了一年的尽头。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辞岁迎新。长乐宫里也是一团和气，极无影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和孩子们聚聚。今年的这个年过的很是不同，因着新碧幽宫主的一道旨意，三位质子被遣回各城，从此各宫之主可尽享天伦之乐。前些时候另两位质子任谁还有朴景儿分别派人送来了书信，说是要年后在无影城姐妹一聚。难得一起长大，这份姐妹之情十分不易，虽然四妹冷冰卿现在仍旧音信全无，但这丝毫不影响姐妹情深。极紫苏在对水幻说这些的时候，她们正坐在桌前等待开宴。虽然极无影说只是普通家宴，但因为宴请了一些大臣，所以她们的穿着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极紫苏虽然还未有极无影正是册封为郡主，但在宫里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此次是她作为宫主嫡女以郡主身份在众人面前第一次亮相，穿着自然极是讲究。单是身上的郡主朝服就有十多件，内衬、外襦一件一件做得极是华贵。袖口绣着水仙花样，每一朵都用银线绣出，婀娜生姿。裙摆处神鸟葳蕤，随莲步轻盈翩飞，更衬主人摇曳生姿的腰肢和惊鸿掠影般的体态。如此隆重的出场架势，饶是见惯了风雨的极紫苏也是极不适应，她一会儿拂一拂衣摆，一会又动一动环佩叮咚的脑袋，显得很不安。
“大姐，你怎么还不过去，让我好找。”
极紫苏回头，水幻一身轻装走了进来。同样是裙带飞舞，环佩玲珑。一件绛红色吉祥云秀长袍，外罩宽松的毛绒肩褂，整个人显得精神和气。发髻梳成流云，斜入一根鎏金飞燕垂絮簪，既不显得俗气，又衬出女子细腻的肌肤，眉心的那朵印记，更是妩媚动人。
“你怎么才来。”
紫苏一愣，眼前的水幻着实叫人眼前一亮。她们姐妹一向不喜华贵，平日里穿着都很简单。没想到水幻装扮起来竟然如此明艳动人，一颦一笑都带着不可逼视的贵气。而水幻看着同样光彩夺目的极紫苏也是神色惊艳不由赞道：“美人葺居，沉香亭北，百花槛栏，自是天葩故里。书上总说什么秀色可餐，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极紫苏啐了她一口：“你这人，没事干了倒拿我打趣。你不在外面待客，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水幻调侃道：“我来看看美人迟迟不肯入席，所为何事。原来是躲在这里呢，哈哈，让我逮着了吧。”
“你啊，”极紫苏淡淡笑道：“我可不想以后都这副打扮，今天要和父王宴请宾客，我只好委屈一下自己啦。”
“嗯，不会不会。大姐这副打扮一定会让藏大哥惊为天人。”
“三妹···”
“好啦，好啦，我不说你了。你快好了么？咱们一起出去吧。”
“嗯。”
姐妹俩一出现在宴席上，立刻成为众人的焦点。一个华贵生姿，一个淡然出尘，生生将满眼环肥绿瘦都比了下去。
柳丞虽然辞官在家，但还是在宴请的席位当中，柳青萝自然也在。再次见到水幻恍如隔世，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笑容适度、倾城倾国的女子和之前那个面容狰狞形如鬼魅的女子联系在一起。思及当日的那份心悸，她到现在都不能安然入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子。
眼下，她忽又冒了出来，柳青萝从心底生出一份厌恶，可是那又如何呢？人家是待册封的郡主身边人，而她，不过是一介布衣女子。收回目光，处在面前，那里是苏黔的落座，苏如碧自龙战被厉三娘打昏软禁后获救，也变得沉默寡言，此刻看上去也憔悴不少。
水幻坐在极紫苏下手，这是极无影特意安排的。毕竟她是今年龙战的魁首，身份也算不同，此刻藏昕也已落座，一身宝蓝蟒服更衬地位显赫。他时不时朝极紫苏这边看来，脸上带着倾心的笑意。
水幻忍不住凑在极紫苏耳边调侃：“大姐，藏大哥在看你呢···”
极紫苏的脸红红的，只拿手拧她一下：“死丫头。”
水幻得意地笑开，冲着藏昕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宫主驾到－－”
众人皆从座上起来，朝着殿门叩首。极无影依旧风采，这个掌握着无影城生杀大权的男人在万众瞩目下落座，沉着嗓音叫了声：“免礼。”
“今日辞岁，本宫设宴长乐宫。无需行君臣之礼，以尽天伦之乐。礼鉴管，教宴会歌舞开始吧。”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宴会就开始了。莺莺燕燕的舞姬随着鼓点以及琴瑟翩然起舞，四下里顿时一片歌舞升平。酒樽千巡过，满目无一人。不一会，殿下那些大臣们借着酒劲畅所欲言，一时声音嘈杂，连音乐都有些听不清了。
极紫苏一身盛装，坐得极是不舒服。虽然纳罕父王为什么不趁着宴会向群臣介绍自己的身份，但她知道父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害她白白受罪，有些小小的不自在，这才多久她就觉得脖子都快要断了似的，浑身像是被束缚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茧里一样难受。
“大姐，你怎么了？”
“这衣服真是要折磨死我了···”极紫苏小声道：“如果天天穿这身行头，我非要疯了不可。”
水幻笑道：“这样就嫌沉了？我听说郡主大婚的头饰和衣着可比这个繁琐多了···”
极紫苏骂道：“没大没小的，我看你是皮痒了。”
她嘻嘻看着极紫苏一脸通红：“大姐，有你真好。”
极紫苏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水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姐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嗯。”
“今日借着宴会，本宫有事宣布。”极无影忽然正色道，群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俯首聆听她的下文。
“紫儿，你过来。”
极紫苏起身，慢慢走到了极无影身边。
“这是我十一年前送往史云城的女儿，今日，她终于回到了本宫的身边，本宫对紫儿多有亏欠，除了从明日恢复郡主身份外，以后聚贤阁由她掌管。”
话闭，所有人哗然。
聚贤阁阁主因为叛乱刚刚被宫主处死，众人皆猜测这一肥缺会花落谁家，没想到竟由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掌管。这真是闻所未闻。
极无影似乎知道众人的反应，他不屑道：“本宫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紫苏虽年少，但经历的事不比一个将军少。两年前，本宫亲自将她送去修罗狱历练，她在聚贤阁两年连任魁首，前日那场变乱她更是功不可没。本宫的女儿还有谁敢小看！？”
极紫苏本是想婉拒的，但听着高高在上的父亲如此慷慨激昂的一番说辞，她顿时有些明白父亲的苦心。聚贤阁既然贵为九大门派之首，必然有它过人的地方。不论谁继任阁主，于父亲来讲都是一种潜伏的威胁，藏昕已是未来君主，自然不会有更多的精力来再管聚贤阁。那么，作为极无影的嫡亲女儿，她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只是，她可以么？
放眼望去，那些大臣们或焦虑或遗憾或不甘或嘲讽的眼神，让她真的很想推拒。她并不是像师母那样的女子，可以洞悉众人，在权势和利益中游曳，她不想把自己置入朝廷纷争当去。可是，她更不想看父亲受累。这些年虽然身在史云城，但她的心无时不刻想着回来，回来以尽孝道，回来承欢膝下。
但，在其位谋其政。既然恢复了郡主身份，那就证明着，这无影城是她家的，是她必须必须守住的东西。有些东西难以改变，那就只好顺从，她既享受了旁人艳羡的无上尊荣，有些担当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儿，极紫苏的眼里再也没有犹豫。她毅然跪下：“父王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让父王失望！”
极无影欣慰地笑了，不愧是极家的女儿。有所担当，才能有所成长。紫儿，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恭喜宫主－－”
柳丞见一切都已成定局，第一个俯首而拜，于是呼啦啦一大片臣子跟着跪下祝贺，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违心，极无影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女，慈祥地笑意久违地出现在脸上。“藏昕，今后你的担子可要重了，不要让本宫失望。”
藏昕出列，跪拜道：“义父放心，藏昕定不会教义父失望的。”
他缓缓站起来，与极紫苏并肩而立。
觥筹交错中，水幻只觉得天地间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两个交心的人并肩而立，从父辈手中共同担下重任，从此甘苦与共，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们是幸福的，就算未来渺茫，但路是属于他们的。只要相互搀扶，相互依靠，还有什么可以战胜他们呢？
第二十四章 忆故重封（一）
宴席散后，水幻酒意微醺，一个人沿着长乐宫长长的甬道慢慢走着。
已是三更月上，四周极为静谧。官员们由内侍们搀扶着送上宫门口的马车，一场宴会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空气中糜烂的酒气证明着不久前的那场盛宴的发生。洛州旧的习俗里，每每年终都是要守岁的。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吃着炸团子，喝着热腾腾的粥，等着新年的到来。
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去年此时，她还在修罗狱。一个人躲在山洞里，还忙着预防夜里顺着气味摸来的野兽。直到第二日，藏昕拿着一身干爽的新衣来找她时，她才知道，昨夜是除夕。再往前想，年年除夕，因着她特殊的身份，师母并不许她们姐妹太过玩乐。不过是吃一顿难得丰盛的晚宴，难得放一夜小假，她们几个偷偷溜出宫去，疯狂地玩上一宿。看看漫天的烟火，尝尝街上的美味。或者在十五，跟在一群公子小姐身后，学着他们的模样，对着那河灯上的字谜长吟短诵，顺便调侃一番。而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快乐的。
“水儿，你的师母是爱你的。”她忽然想起了在盘陀山庄临行时古师父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只是疏于表达，众多弟子中，她爱你不比对冰儿少。她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你不要恨她，更不要恨冷释。”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问过自己，她该恨谁？是恨父母狠心抛弃，还是师母刻意隐瞒，或是自己太不自量力以为可以承受这一切？
恨，在孑然一身、众人离去的境况里，还重要么？
因为恨，错失了一个他；又因为恨，让剑魂反噬，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师母和姐妹；她不想再恨了。
“水幻，我可以跟你说句话么？”
回过神，眼光触及那一袭罗衣轻衫，淡淡点头。
“我是谁，你知道么？”
“柳青萝。”她极为准确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柳青萝倒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
水幻一笑：“怎么会忘记？”
“是了，你可把我害得不浅。”她刚说完，又觉不妥，讪讪道：“我的意思是···”
“对不起，”水幻开口道歉道：“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刻意，但这是我一直想说的。冯晚晴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错在她自己，不该使用水妖剑。
柳青萝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水幻点点头。
“藏昕喜欢紫苏我一直都知道。”她踟蹰着，吞吞吐吐道：“可是我不知道，紫苏对他是什么感情？你··可以告诉我么？”
水幻一字一句道：“大姐中意藏昕，他们···情投意合。”
虽然残忍，但字字为真，她不想让她更受伤，索性一次说个明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情投意合？
柳青萝悬着的心落下来，狠狠地落了下来。她那情窦初开的感情终还是被判了死刑，没有人知道在杜家上门悔婚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有多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