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美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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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暮楚(美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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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剃掉,他剃完後望入镜子,明明浴室里没有别人,他却要伸手掩著光裸的下体,感受到裸体的羞耻,他慢慢蹲下来,双臂环抱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缩小、缩小,眼眶一热。
那时他擦擦眼睛,容不得自己莫名地掉泪。他想,有什麽好哭? 他这说得好听是「拿生活经验」——某名编剧的女儿去过夜总会做舞小姐,之後也说这是去拿「社会经验」——说得难听就是自作孽,他不能像别的下海的少年般,以家境贫困为由,去将援交这件事正当化、去赚得别人同情的眼泪。他相信任何人知道秦招卖身的原因後,必然会脸露鄙视,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同学他的酒肉朋友,以及,楚暮。所以他也容不得自己因卖身而流露半点脆弱,不,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光是出来卖的。
在卖出肉体的同时,他买来玩弄客人心理的权利,他买来掌握客人生理快感的权利。他买来虚荣,他买来自由——那种甚至是过度的、性生活上的自由——他买来物品。这是一买一卖,在客人眼中他秦招是出来卖的,可在秦招眼里,他是出来买的才对。究其根本,秦招还是无法好好说出他去做援交的原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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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秦暮楚》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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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打了个呵欠,直接躺在沙滩,双手交叠在脑後,并枕著秦招送他的那盒礼物。他深深吸一口气,或许因他黑眼圈深得像彻夜未眠,那眯紧眼睛吸气的神态,直像个起白粉瘾起的道友,颓丧而懒散,呼气则缓慢而绵长,胸膛两片薄薄的肌肉也随之起伏,他忽然侧卧面向秦招,仰脸说 :「你不试著躺下来? 好舒服,我整个背脊都是沙,这可是天然磨砂massage呢。」
秦招摇头 :「我不惯。」
「你就是身外物太多。看我,什麽都没有,无牵无挂的,东西脏就拿去洗洗。洗烂洗破,大不了就换,反正我穿的这条裤才五十元,T恤也就三四十元,拖鞋二十元。我全身上下最贵又最便宜的,就是这里。」楚暮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什麽叫『最贵又最便宜』?」
「贵是因为一般人买不到。要买得起一个人的心,好难,」楚暮抓起一把沙,紧捏在手里,半颗不泄 :「钱能买到肉体。钱买得到学位,可是买不到知识,也除不去压力。或许人得到学位,在其他读不成书的人眼里,那些入到大学的人很幸福,可是入到大学又如何? 也不见得特别快乐,也不见得心里的压力能消除,我们自高考以来的压力一直累积,心被拉紧得像绷到极点的橡皮圈。但心这玩意也可以很便宜——因最简单的事物而满足,或者不花一文就能得到一个人的心。」
楚暮慢慢松开手,沙一分分流泻回原处,却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一把沙子,因它们感受了楚暮手中的温度与汗水,便与那些光堆在地上的别的沙子不同,楚暮说 :「看著蓝天,心随眼睛放松,我感到天地如此广大。天很远,人总是触不到天,但同时天又很近,我们每天睁开眼,推开窗,必能够见到天空。我便感到人世间许多事原是不必太执著。看,有月亮,只要天够蓝,白天也能看到月亮,在那儿,有半边月亮,白色的,半透明得来又隐隐有坑洞阴影,好似半块洗旧了的白色蕾丝。这一刻看见月亮,或者下一刻有云飘来,就看不了,但过一会儿,云又飘走,到时又看得见月亮。我们很多事就是这样,现在见不到,以为到了绝境,但过上一会儿,那些好似无法解决的难题又会像白云一样,自己无端端就飘走,连白云自己也说不清理由。」
「是吗? 今天的天空确是很蓝。但我没想过这些话会由你口中出来。」
「为什麽? 我太幼稚吗?」
「也不是。只是你外表不似正能量小子。」
「人想事情时,老往乐观正面想,不好吗?」楚暮说。
「不是说思想正面不好,只是,」秦招也学楚暮的坐姿,分开双腿,平放在沙上,他说 :「当你逼自己往正面去想时,其实已经不是一件正面的事,只会愈来愈辛苦。」
「然而想著悲伤的事,人又何尝不辛苦?」
「至少不违背自己的心意。」
「那很重要吗?」楚暮问。
「那很重要。因为心是独一无二的。世上有六十几亿人,面孔、身材、外在的一切,都能够与其他人十分相似,」秦招看著蓝天,也不自觉说了些他想不到自己能说的傻话 :「但心永远不会与别的人一样。世上或者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古往今来,均没有过两颗一模一样的心。只要两个人在同一处境下曾作过不同的抉择——哪怕是微不足道到只是喝一杯水或两杯水的问题——都显出他们的心是不同的。然而,当每个人默认正面思维有利工作行事,然後都强逼自己往同一种方向去想,那每个人的心便渐渐相互同化,最後大家走不出某一套或几套思维,成为有血有肉的机械人。」
「人,不会变成机械人的,因为人一旦有『我好似一个机械人』这种自觉,就暗示他意识到人与机械人是不同的,而自己本身是『人』,才可以『变成』机器。机械人没有出生与死亡,也没有生活与身份,它们不会自觉自己是『机械人』,只要有机油或电力就可以活动,不辨喜恶。然而人永远做不到这个地步的。即使每日饱餐,处於温暖舒适的环境,仍渴望心灵充实,或者,至少在睡觉前感到 : 生活隐隐有点不足——讲不出那份不足是什麽,我现在也有这种不足感。」
「是什麽不足?」
「想要一顶草帽,」楚暮两手凭空划了个大圚,说 :「就是梵谷某段时间在自画像里戴的那种,田园风味的,扁平圆顶、阔边的,亚麻色的草帽,真想要一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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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秦暮楚》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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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干嘛?」
「盖在脸上,遮太阳。」楚暮合上眼,极细碎片状的浅紫黑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如泼泻在宣纸上的点点墨迹。
秦招立刻自斜肩袋拿出一把伞,却被楚暮阻止了 :「不用了。」
「我没有草帽,只有伞。」
「那不成,难道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帮我担遮吗? 我说著好玩,从刚才开始,就在说玩笑话。」楚暮双眼好似想睁又睁不开,便用手去用力揉,又忘了手沾上沙子,沙就入了眼,反引起一阵酸涩。眼睛小得像人的心眼,容不得任何外来物,哪怕是一粒尘,也要用泪水将之推挤出去,於是楚暮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流眼泪,尽管少得不足以形成泪痕,甚至在滑落到脸颊之前就被他挡住,但他还是哭了。一种私密的哭泣,只有自己知道。泪是为谁流的? 为了沙子,为了那优美的、朝天的、笔直的佛朗明哥舞姿的造手,为了那如《星夜》那指向星火沉沉的天空的那森森的惨蓝丛树的——那只掬著焦虑的手。
秦招攫著楚暮双手,见到楚暮一脸煞白,双眼盈满血丝,眼睛因为湿润而显得更幽深,像被雨水洗涤过。
「你怎麽了?」
「我没事,昨晚睡不好。」楚暮挣开秦招的手,圈了圈右手腕,还感到一阵几乎被扭断的痛,无法灵活转动。楚暮不想对秦招言说关於那只手与那女子的事,他感到自己跟女子在那一下眼神交会时,便已立了约 : 她为他跳出最後一支生命的舞蹈,而他必须将她的舞姿牢牢记入脑海,至死不得与任何人吐露。昨晚,女子在他梦里出现,跳完一支又一支的舞,夕阳寄生在她的裙襬,渐渐加深,由鲜丽的红便成血红 : 血从来不鲜艳,人的痛苦快乐记忆都沉淀在血液之中,化成一种深沉的浓郁。
不知为什麽人总爱写「鲜红的血」。不知为什麽电视剧电影中,那些角色所流出来的血红得像油漆。楚暮问梦中女子,她说 :「因为他们的血没有情。」
「你有点不妥。」秦招想把著楚暮的肩,好仔细看他的脸,可被他闪身躲过。楚暮鼻翼扇了扇,像哭过的双眼下,乾燥得脱皮嘴唇扯出一弯微笑,他指著大海,说 :「我有点累。不如你去看看海,我想在这里睡一下。」
「看海?」
「嗯,海。人望见海,什麽难过或快乐的事,都可以忘记得一乾二净。」
「那你不去?」
「我留下来,替你看管身外物嘛。你身外物太多,就抛几件给我。」楚暮半开玩笑地说。
「你说海可以让人忘记难过或快乐的事,那该你去看。」
楚暮又倒回沙滩上,往左往右滚了几转,身体褢上一层浅金色的薄沙,他笑说 :「我爱玩碌地沙。」
「神经!」
於是秦招去看海,楚暮看著去看海的秦招的背影。
楚暮说不上来这一天过得有何意义,只是秦招到底算是他的故人,见了,使他想起许多童年时值得怀念的往事,因而昨日那女子的身影便淡化了许多。现在想来,楚暮忘了女子身穿什麽,只记得她那一脸一身在夕阳之下、浴血似的最後光辉。人世间的美丽有许多种 : 生的美是白色与红色,全身皱皮带著血丝与黏液的婴儿刚与母体分离,一生来就被医生打屁股打哭了,人的本能与开始,便是哭泣,在眼睛未见到光芒,身处黑暗中的自己已懂得张开口哇哇大哭 ; 死亡的美丽是红色与白色,血液自肢体与本体间割裂的缺口源源涌出(女子上一刻做著佛朗明哥舞姿的纤手,下一刻——火车撞过来——然後),葬礼上,那个与自己分离许多年的母亲身穿白色素服,坐在灵堂。
眼前,秦招愈走得近海水拍岸处,背影便缩得愈小,远远看去,尚有几分未成年人的瘦削,因为他们才刚刚十九岁。在这一天之前,他们只是刚成年的十八岁。十八岁的最後一天,楚暮想,他见证的不是已成年的快乐,却是另一个刚成年或未成年人的死亡。秦招有见过夕阳将人染成红色吗? 秦招这麽一个长得漂亮洁白的人站到任何颜色的光底下,必然容易失去自己本身的颜色(像那女子一样),楚暮怕若他将女子的事告诉秦招,则秦招也会将她一样,去了。秦招身上的浅绿色背心和著黑色短裤,在长长的海岸线中间是如此渺小,似乎看少一眼,就会被蓝色的海水淹没、被白浪卷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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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秦暮楚》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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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他会有这麽傻的猜想? 也许是因为原来是他好友的秦招,现时於他而言已变成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他们有共同的过去——而那也是他们唯一可谈的事——可是一不讲过去,就哑口无言。若他们不能建筑现有的事物,则有一天过去被他们利用至磨灭的地步,便相对无言。正因为关系如此脆弱,许多想讲的事都不能讲。
他们懂过对方,现在不懂对方。在大学这个处处是陌生人的地方碰上故人,意义不过如此。那种初有的兴奋已过去,沉默里,两人失去对话的理由。楚暮为这件事感伤,因为他和秦招五年的友情放在七十岁的人生(假设)里,是那麽微不足道,却已是楚暮生命中有过最深刻的一段友情。人与人的连系像一个蜘蛛网,线段多,却又幼过藕丝,风一吹就自然断了,也不用伸手拨走。
楚暮还是躺下来,不再看著秦招的背影。他侧躺,半边脑袋枕著那盒秦招送他的、怀疑是巧克力的东西,半边脸有沙,可是因为身处沙滩里,沙成为最自然不过的存在,反而去到沙滩还顾忌清洁的问题,才傻。太多地方太整洁,容不得一粒尘的商场,地板反光,像镜子。在家里见到一只蟑螂的尸体,妹妹便叫得鬼哭神号,若蟑螂是出现在她房里,她那晚就要跟楚暮交换房间睡了。可是他小时候听大人说,在家里见到一只蟑螂的话,搞不好已落地生根,有至少三十只潜伏家里——当然他没对妹妹说这话。
假如入侵者代表不洁,则最不洁的应当是人类才对。对蟑螂来说,人类才是最肮脏的东西,大家两看相厌,人类一日存在於世上,就不可能不视蟑螂为敌人,同时人类被世上所有其他动物视为敌人而不自觉。
一撮幼沙洒到自己小腿上,痒得来,勾起一种回归尘土的平静。看不见天,只见头顶上有一片密集的墨绿,揉眼细看,是一块块拼图重重叠叠堆成一个小山丘,眼看要落到自己身体,但自己与它们之间隔了一层无形无重无色无味的固体——空气的具体化——没有重量,但伸手去碰,能摸到一个轮廓,掌下感到一块平面,推不动,又不会被它压死。这样的一块固体使楚暮没有被那堆密集的拼图所淹没。
耳边有笑声,很轻松,要让楚暮想像的话,会是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沙发看电视时,看到好笑的点然後捧腹大笑的——
那种笑声。
想转动身体去看那个轻笑的女人(不必看也知是谁),但身体无法灵活运动,只有脖子以上的头部能侧向声源,一块轻薄的红纱晃过眼前,一双冰冷的手越过那块无形的固体,盖著楚暮双眼。他依顺手的主人的意思,合上眼睛。一把一把细沙覆到自己的身体上,身体是乾的,沙又是乾的,无法黏附在皮肤上,无论沙来得多快多密集,还是无法与楚暮的身体发生半点关系。唯独是那一双穿越死亡的手能够触碰到他,而他又触不到她。
楚暮很害怕,一种熟悉的害怕早已植根於心底,是一种作为人类本能就有的害怕。婴儿被医生打,痛,而死与痛常常连结,因此婴儿哭得那麽率性。有没有人能在死前微笑大笑狂笑冷笑皮笑肉不笑痴笑傻笑? 死亡是一种危机,本能地感受得到,身体自动分泌出一种必须从眼角渗出或流出的水份。
「你有笑吗? 你有笑吗? 在夕阳底下你有笑吗? 你会去死是因为不快乐、因为压力、因为各种不能承受的事情,但为什麽在死之前你迎著夕阳、在我面前展现一支快乐的舞? 为什麽要让我看到? 或者你根本不特别想被我看见,只是……」
缘分呐。
视野清晰起来。当固体化的空气与那一堆堆不成图像的拼图块消失後,就只有白色。披著红纱横过一片白色,红纱飘在楚暮脸上,白色瞬间变成红色。隔著一面纱,楚暮的嘴唇碰上两片轻软如雪花的冰冷。
冰冷的海水冲拍到脚面,无情水瞬即退回海里,使秦招无法辨别刚才与他肌肤相亲过的水,难怪人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水浸软了秦招脚底下的一片沙地,一退,软化的沙便陷下半分,使秦招生起一股被拉到地底下的错觉,赶紧抽离,踏上旁边深棕色的软沙,盯著那个深窝入沙地的脚印。他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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