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打来的。
他回拨了过去。
“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我们韩家人就连我的电话也不想接了？”韩老爷子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八十多岁的人，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没有。”周韩回答道，此刻他不知道还该不该开口再叫他一声外公。
“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出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呢。”韩老爷子气愤着，他虽老了，却不糊涂，要不是家里人议论这事被他无意之中听到，指不定被瞒到哪一天。“当我死了还是老糊涂了？嗯？”
周韩沉默着，他不知道韩老爷子此刻打电话来是要兴师问罪还是别有它意。他对韩老爷子一直敬重有佳，老人家当年完全靠自己的双手打天下，功成名就之后并未像社会上的某些人那样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他待人接物还是低调谦和，对待他们这些晚辈也像普通的老人家一样慈爱和气，有时还在他们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是个很可爱的老头。
“唉。”韩老爷子忽然叹了口，“你这孩子啊，我知道你气佩佩对你母亲做的那些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当年还有这样一场变故。孩子，你心里的苦外公都能体会，佩佩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她。”
周韩有些触动，没有想到老爷子会这么深明大义，连一丝谴责他的话都没有。他张了张口，终于叫了一声：“外公，我……”
“孩子，外公说的话从来都作数的。”韩老爷子听他还肯叫他一声外公，心里也知道他不是个没有情义的人，从小看他长大，什么性子都是再清楚不过。
“当年的事是佩佩和盛年的错，不管你以后原不原谅他们，你要记住，外公永远都是你外公。”
周韩的表情有丝动容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铁石心肠，尽管他恨韩佩佩和周盛年，但是韩老爷子的话还是触到了他心里的柔软。
“谢谢……外公。”周韩扯动着发涩的喉咙，努力维持着声线里的情绪。
“跟外公还说这些？”韩老爷道，过了会儿转移话题，“我上次听佩佩说你交了个女朋友，什么时候回家带她来给我瞧瞧？”
“会的，外公。”
周韩此刻的心情好起来，一直困扰他的难题似乎已经迎刃而解，有韩老爷子的支持，韩佩佩那里可以不用担心，那么他那可以预见的未来似乎不会变的太糟糕。
回到病房，他洗了澡，上床抱着已经睡熟的乔安安，对着她的发顶闻了又闻，他的唇角渐渐浮现笑意，这是自从韩佩佩来过之后，他第一次体会到不一样的好心情。
如果一切都能如愿那便是最好的，只是有些事情还是来得快了一点。
——
乔妈妈一大早拎着保温杯来医院，和乔爸爸一起。
周韩刚刚洗漱完毕，正要去上班，见到两位老人客气叫了一声：“叔叔阿姨。”
虽然昨天已经打过照面，被周韩这么叫着，乔爸爸还是兴奋又紧张，嘴里改不过来一直称呼他周市长。
周韩浅浅的勾着唇角，“叫我名字就好。”他转头看向床上，乔安安被他们这么客套的说话方式逗得正发笑。
“我去上班，晚上再来看你，要乖。”他的口吻里满满都是宠溺。
上午医院来了好几拨探望的人，李小慧，林岚，徐坤，连张勇也来了，乔安安心里挺诧异的。李小慧见到张勇还是对他大眼瞪小眼，两人极其不对版，张勇毕竟是男士，表现倒也淡定，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无论李小慧对他怎么敌视，他都视而不见，过了会儿才跟徐坤一起走了。李小慧坐了一会儿也走了，他们都是要上班的人。
林岚还在休产假，九月份才去上班。乔安安看到她自然想起她家可爱的女儿陆甜甜，“林岚，甜甜现在越来越可爱了吧，我有一阵子没见着她了，等我出院我要去看看她。”
林岚坐在床沿，看着乔安安眉眼弯弯的样子，眼里带着隐隐的担忧，“安安……”她好像欲言又止。
“嗯？”乔安安抬头与她对视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又天真。
她真的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么？周韩到底是有多爱她，发生这么大的事居然对她守口如瓶？
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令林岚心里生出不忍，想起某人的嘱咐，林岚心下叹气，忽然眸光一转，看向她额头的伤，喃喃的说道：“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乔安安伸手碰了碰额头的纱布，笑得没心没肺，“没关系，有刘海挡着看不到，而且……”她凑到林岚面前，眼波闪动，骄傲而又神气的样子，“市长说他不嫌弃。”
林岚心里有丝苦涩，看她这么开心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这样瞒着她真的好吗？不想看着她伤心，难道她知道了后真的可以不伤心吗？
男人都是怎么想的？作为女人她着实不能理解这样的，既然是相爱的人不是应该同甘共苦吗？但这终归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既然做了决定，外人不好掺和什么。林岚一时间心绪不宁，隐隐作乱。
杨战来给乔安安换药，林岚见到他，没有一丝礼貌性的寒暄，开口便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她的急切令杨战愣了下，半响才说：“我先看看伤口怎样。”
他揭开纱布，凝视了半秒，点着头，“嗯，伤口还不错，照这个情形一个星期后可以拆线，出院的话，三天后吧，到时每天记得来换药就行。”
“那样太好了。”乔安安脸上没有一丝病人的颓废，她整个人还是光彩照人，“呆在医院里好烦的。”
“唉，你才呆几天就这么烦，那我岂不是早烦死了？”杨战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球擦拭伤口。
“嘶……”乔安安吸了口气，酒精擦在伤口处有点凉凉的，还有点刺痛。
“杨院长，疤痕大不大？”她嗫嚅着问，虽然周韩说了不嫌弃，不过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免不了还是会担心。
“还好，你不是疤痕体质，伤疤会慢慢淡下去的。”说着顿了下，扬起声调，“哎，我说你担心这些做什么，反正三哥人已经是你的了，你跟他说概不退货。”
杨战平时喜欢开玩笑，几句话说得病房里的几个人失口大笑，只有林岚站在一旁，笑得近乎牵强。
杨战给乔安安换了药，贴上新纱布后，看了几眼，然后点了点头，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颇为满意的。
“谢谢你啊，杨院长。”乔安安开心咧咧地跟他致谢，她这个病人情绪真是很好，大概因为周韩体贴的缘故吧。杨战想着，转头看到林岚，她的样子怎么那么反常？
出病房的时候，他忍不住拉了一把一起出门的林岚，“你怎么了？小乔的情况不严重。”他跟她解释着，不明白她的表情为何看上去那么沉重。
林岚默了一瞬，转脸看着墙角，目光定在那里，“没事，你忙去吧，我回去了。”
杨战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疑惑的他觉得不对劲，出于对好朋友的关心，极为负责地给陆浩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老婆情绪不太好，可别是什么产后忧郁症啊。
结果呢，好心没好报，他被陆团长骂了，“你才产后忧郁症呢，我老婆不知道多正常。”
杨战气得差点摔了电话，这些人一个个都怎么了？天气太热，火气甚？他的火气忽然也呼呼上来了，下班回家后，火急火燎地把杨太太扯上了床。
第49章
傍晚的时候；周韩一下班就过来了。
“今天怎么样，”他坐在床前；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眉目带笑的模样，他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脸上光彩熠熠；一扫往日的倦怠之色。
乔安安仰着小脸；微微蹙眉；“市长；你今天不用应酬么；”
“唔，什么应酬也没有应酬女朋友重要。”他说，他今天说话的口气也轻快很多，乔安安强烈怀疑他是不是遇上好事了？
她用研判的目光看着他，“周市长，你今天中彩票了？”
周韩别过脸呵呵笑了两下，过了会儿转头看向她，手指的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敲，“脑子里成天想什么呢？”
乔安安抱住他一只胳膊，晃荡了两下，她突然想到个事情，抿了抿唇开口：“周韩，今天杨院长给我换药的时候说，我三天后可以出院，一个星期后可以拆线。”
“哦。”周韩应声，倾过身把她抱在怀里，坚硬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口气里带着一丝喟叹，“这很好啊，不过我过两天要出去考察，不能陪你来拆线，你到时候不会哭鼻子吧。”
他的语调说到后面的时候变得很轻，像羽毛轻轻撩过心房。乔安安仰着头，下巴同样搁在他肩上，撇撇嘴说：“市长，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动不动就哭鼻子的？”
“那就好。”他幽幽地说道，眼神和语调一样悠远。此时在她背后，他的眉宇间已经晕上一层淡淡的伤悯，刚才还光彩熠熠的脸上也是说不出的浓重，可是她看不到，他也不能让她看到。
“时间定下来了吗？两天后就走？”她在他身后问，很平常的语气。
“嗯……”他似乎在思忖，“没有确定哪一天，应该就是两三天内的事。”
她猛然坐直身体，好像想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神色很认真，“那我不是不能去送你？”
周韩望着她，眉宇间情绪很快地流动着，让人看不清他的悲喜，“没关系的。”
不能去送他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不想看到她悲伤的样子，分别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讲是很残酷的事情，尤其是那种不知期限的分别。
乔安安觉得有丝遗憾，她忽然脑子发热一样，眼眸亮亮地看着他，“要不我提前一天办理出院手续吧？反正杨院长跟我们那么熟的，我的情况也不是很严重。”
周韩愕了一瞬，过了会儿眉目舒展开，“还是不要了，医院也有医院的规定，不要让杨院长为难。”
“你跟他不是哥们吗？他会答应的。”乔安安不想放弃，哀求的表情看着他。
周韩无奈地叹气，在她面前他的坚持和理智怎么就这么快瓦解呢？“好吧，我明天跟他说说。”
耶，她开心地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差不多都挂在他身上了。
周韩梗着脖子，“乔记者，你再不放手周市长就快被你勒死了。”
乔安安猛然松手，用她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肩周那里捏了捏，讨好又卖乖的模样。
周韩摘下她的手，一起包裹在手里，目光熠熠，“今天想吃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们一起出去吃？”
周韩被她愕到了，“你的腿好了么？”
乔安安别过身子，已经开始下床了，她站在地上慢慢走了两步，抬头看着他笑：“你看，我不过是擦伤而已，又不是骨折。”
真是……童言无忌啊，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周韩开车带她去了市里的餐厅，乔安安这两天一直在吃清淡的东西，看到那么多好吃的，嘴馋得不行，手指点着菜单，嚷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周韩一一把关，哪能都随她的意思，酸的辣的，不利于伤口愈合的统统不准，最后她跟前放上来的还是一碗清淡的鸡丝粥。
“我不要吃粥。”她不满了，“天天吃粥没力气走路的。”
周韩望着她，居然还撅嘴了她，他又一阵失笑，正了正色道：“吃不饱的话可以再叫两个馒头。”
馒头？乔安安环顾了一下餐厅优雅的环境，这种地方会有馒头卖？她忽然想起苏骏之前常跟她说的话，动了动嘴，她说：“市长，你真小气。”
“嗯。”他还承认起来，“等你出院了我再大气。”
周韩当然不可能在吃上面克扣她，除了鸡丝粥，他还点了她最喜欢吃的排骨，另外还有一条清蒸鲈鱼，因为杨战跟他说过要多吃含蛋白质的食物。
乔安安饱餐一顿，吃得有点撑，回去的时候，被周韩拉着在医院的院子里走了两圈。
回到病房，周韩洗完澡抱着她一起上了床。乔安安觉得有丝诧异，她揪着他腰际的衣服问：“你今天不用办公？”
周韩一只大手放在她后背上，手心温度微凉，“不办公了，陪你比较重要。”
周韩这两天好像很悠闲，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还过来陪她一起吃了饭，傍晚下班后就直接过来了，都没有带文件来看。
“江边那个新项目都落实好了？”吃饭的时候她禁不住问他了。
周韩手里动作一顿，手臂里有股力量好像被抽走了，“我后天走，所以新项目的事已经移交给徐副市长了。”
她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他要去外地考察一个月，手边事务移交给他人这也合情合理的。
周韩抬头瞥她一眼，眉宇间神色浮动着，她低着头吃饭，一切如常的样子。他拧了拧眉，挑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
一夜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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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战提前给乔安安办了出院手续，出院这天周韩一个上午都在医院陪着，做完例行的检查，收拾了东西上车。
乔安安知道他又是翘班了，心里觉得温暖，也不问他什么了。
车子从医院停车场开出，沿着马路开去了另一个方向。乔安安靠在座椅上，窗外景致一晃一晃地掠过，她看着车窗玻璃里自己不太清晰的脸，问：“现在去哪儿？”
“东岳山。”他回答着，声音朗朗。
她忍不住嘴巴弯了弯，他是善于察言观色还是真的和她心意相通，竟然连她想去万辛寺都能感知到。
车子先开去了公墓，每次来这边他都要先去祭拜一下他母亲。乔安安下车，看他从后座上拿了一束康乃馨。
两人并肩从停车场往上走，快到台阶的地方时，他忽然在她前面弯下腰，“上来。”
乔安安默了一瞬，从他手里拿过那束花，欢快地跳上了他的背。
他步履稳健地走着，身上负着的重量对他而言似乎轻而易举。她趴在他背上，欢快地唱起了歌：“……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他失笑，“安安，我是蜗牛？”嫌他速度慢了么？
她迎着太阳笑靥如花，“你是蜗牛我是壳，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一辈子都背着我。”
他脸上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心像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怎么也捞不上来了。
乔安安还在他背上唱着，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她好像对蜗牛和壳的将来充满了无限憧憬，异样美好。
墓碑前，两人静静矗立。
已经站了有半天了，谁也没有说话。她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说点什么，然而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