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几人不由心照不宣的暗笑。他们都在盘算这敌我情势，待会儿万一说僵了动上手，若是峨眉派会站在已方，那么就少了一个大敌多了一个帮手。虽然他们各自身怀绝艺都是江湖顶尖的高手，向来心高气傲从不求人，但内心却知今日之事大是棘手，如何得保师门令誉，实非容易。
☆、倚天屠龙若在手 江山美人归我有（19）
（十九）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已是正午。紫霄宫中绝无预备，哪能开甚么筵席？火工仆役只能每人端一大碗白饭，铺些青菜豆腐。但见众人一面扒饭，一面不停的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甚么人。
甚平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有很多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器。蛇姬不忿道：“他们既说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藏兵刃？”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卡普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脑的气势。只有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
沙鳄眼瞧各人神气，暗道：“不知他们还在等甚么强援？偏生师父不喜热闹，武当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
甚平在沙鳄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后，发出英雄帖，在武昌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失，全盘受制。”那英雄宴中自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哪料到对方已算到此着，竟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
上山来，攻了武当派措手不及。
沙鳄低声道：“事已至此，只有拚力死战。”武当诸人中以沙鳄最为足智多谋，遇上难题，他往往能忽出奇计，转危为安。甚平心下黯然：“连四弟也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当弟子要血溅山头了！”若是以一敌一，来客之中只怕谁也不是武当七侠的对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但是二十对一，且是三四十对一的局面。
沙鳄又道：“若能单打独斗，以几阵定输赢，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定然想到此节，决不会答允，到时势必是个群殴的局面。但或有一策，可以行险侥幸。”
甚平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得了。四弟有何妙计？”
沙鳄道：“咱们各人认定一个对手，对方一动手，我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中。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
甚平道：“若不能一招便即擒住，旁人必定上来相助。要一招得手，只怕……”
沙鳄冷哼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直接上杀招罢！”
甚平微一踌躇，不过事关武当生死存亡，他也无从计较甚么仁义不仁义了，便点了点头，分别去告知莫利亚、鹰眼和蛇姬，每人认定一个对手，以摔杯为号，先发制人。
大厅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杂役收拾了碗筷。甚平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鹰眼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详，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他这番话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若有人提起金狮子和邓。克里克镖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当派为敌。
这些人连袂上山，除了峨嵋派之外，原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金狮子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那自是无所顾忌，可是要谁挺身而出，先行发难，却是谁都不想作这冤大头。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森之大悟站起身来，大声道：“海侠老大，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卡普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金狮子那恶贼的下落。”
莫利亚冷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大悟睁大双目，问道：“甚么怪不得？”
莫利亚道：“在下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帅作寿礼么？这时候方才明白，送的竟是这样一份寿礼。”
大悟一拍身子，跟着解开道袍，大声道：“莫二侠瞧清楚些，莫要含血喷人。我们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蛇姬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话音未落，她长袖卷出，一拉一带，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从衣带中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大悟大声道：“不错，鹰五侠若是不肯告知金狮子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
沙鳄面色铁青，正要摔杯为号，先发制人，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
卡普笑道：“原来是少林派佛之战国到了，快快迎接。”
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战国，率同师弟圆通，申通，中通，汇通暨门下弟子，恭祝卡普真人千秋长乐。”
圆、申、中、汇四人，正是天下闻名四通八达的少林四大神僧，佛之战国和四位神僧竟尽数到来，便是沙鳄也大吃一惊，手中之杯便摔不下去了，知道少林高手既大举来到武当山，他五人便是以最凶残狠毒的杀招制住了昆仑、崆峒等派中的人物，还是无用。
昆仑派掌门艾尼路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雷神先生了，幸会，幸会！卡普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卡普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夫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五位高僧玉趾？”
他几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谈一般。峨嵋派阴阳先生，崆峒派的巴基、加尔。蒂诺、亚尔丽塔等几老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卡普率领弟子迎出，只见五位高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
那少林主持兼前武林盟主的佛之战国，身材魁伟，一袭白袍，长长的编成麻花的胡子一直垂到腰下，手边牵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山羊。而四大神僧不愧有神功护体，面目模糊，身法时快时慢，教人看不真切。
卡普迎着战国等进入大殿。艾尼路、伊娜兹玛、巴基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最后几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战国说道：“卡普真人，吾等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了拜寿，原是不该另提别事。但吾忝为少林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真人勿予见怪。”
卡普向来豪爽，开门见山便道：“几位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鹰眼而来么？”
鹰眼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来。
战国道：“正是，我们有两件事情，要请教鹰五侠。第一件，鹰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邓。克里克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吾与那金毛狮王西奇有些私人恩怨，听说鹰五侠知晓他的下落，还请赐示。”
鹰眼沉声道：“战国大师，邓。克里克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七口人命，绝非在下所伤，这是第一件。第二件，在下不知大师与金毛狮王有何恩怨，只是那金毛狮王和在下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他身在何处，在下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我决计不可说。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由我鹰眼一人担当。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毫无半点回圜余地。
战国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
便在此时，大厅的落地长窗之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
鹰眼心头大震，这声音正是基德，惊喜交加之下，大声叫道：“基德，你回来了？”抢步出厅，巫山派和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鹰眼要逃走，齐声叫道：“往哪里逃？”伸手便抓。鹰眼思子心切，双臂一振，将两人摔得分跌左右丈余，奔到长窗之外，只见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他大声叫道：“基德，基德！”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动手，站在一旁监视。
鹰眼寻子不得，重回到大厅，神情失落，也不在言语。
战国便向卡普道：“卡普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真人示下。”
卡普道：“我这徒儿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他说邓。克里克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那便不是他伤的。金狮子的下落，他也是决计不肯说的。”
圆通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鹰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弟子不敢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左手一挥，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正是当年在临安府西湖边拦住鹰眼的少林僧韵达、韵音、韵业。
这三僧随着战国等上山，鹰眼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圆通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僧叫了出来。鹰眼心中也的确难受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却又是他一生挚爱之人，他如何能不庇护？却又如何庇护？
“韵”字辈三僧之中，韵业的脾气最是暴躁，早已压抑半天，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鹰眼，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长刀伤人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又扯开衣服露出身上的一处刀伤道：“便是我也被你所伤，难道你还想混赖么？”
鹰眼冷冷道：“天下用刀之人多如牛毛，你凭什么便说一定是我？我用的是什么样的刀伤你，你可看清楚了？”
韵业道：“刀便是刀，还能有什么花样？”
鹰眼一声冷笑，反手抽出身后黑刀，立于身前，只见那把刀足有一人之长，呈大十字，刀锋漆黑，通体乱刃重花丁字，刀柄上嵌珍异宝石。他昂然道：“自我十五岁刀法初成，便只用过这一把无上大快刀——黑刀夜，你瞧清楚，是不是它？”众人里有不少听过那十二把传说中宝刀的名号，此时亲眼，不由低低惊叹议论纷纷。
那韵业本想说深夜里黑灯瞎火的谁能看清你用的凶器是甚么样子？但转念一想，这刀的确型态特异，若说不记得也实在说不过去，便改口道：“不错！正是这把刀！”
鹰眼轻轻阖上了眼睛，心道：我为了保护重要之人，不得已有所隐瞒，已是极为愧疚，你们人人大义凛然兴师问罪，却满口胡言含血喷人……
众人见鹰眼闭目无言，还当他无可抵赖认了罪名，谁想他突然睁开双眼，那金瞳陡然迸发的凌厉之色竟然让韵业一惊之下情不自禁蹭蹭蹭后退出数步，半响才回过神来，心下茫然道：我为何要心虚？又为何要后退？
鹰眼却根本不瞧他，只将手中黑刀倏然扬起。众人见他扬刀不由大惊，以为他要出手，谁想到他一挥之后便还刀入鞘，这才稍安下心来。便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之前被武当弟子搬进来充当座椅的一块大石竟然从中裂为了两半，那圆石周围的人还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在场武功高明些的却已纷纷变了面色。
江湖上虽传说武当七侠各个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但在场之人亲眼见过的却并不多，而鹰眼这轻描淡写的一挥便以剑气裂开丈许外的大石，这等剑法和内力当真都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只听他缓缓道：“各位认为当年若是在下要杀人灭口，那一刀下去，这位大师身上只会留这样一道疤么？”
众人闻言，顿时纷纷交头接耳，就算十年前鹰眼功力不比现在，但要真是面对面砍下，便是以一个武功稀松平常之人用这把断铁碎石的神兵利器，也绝无可能只留下区区一道伤疤。
韵业大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你说，那日倘若不是你，又是谁？”
鹰眼冷笑道：“贵派有人受伤被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贵派伤人者是谁，天下可有这等规矩？”他虽然平日里性情冷漠惜言如金，但以他的心智犀利若是真有心要说什么，便是沙鳄、红发那样机敏无铸能言善辩之士也常有吃瘪的时候，又何况韵业这小小僧人。
于是韵业在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是不成章法，将少林派一件本来大为有理之事，竟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沙鳄见状，立时不失时机的接口道：“韵业大师，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巴罗索缪。熊，却明明是为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请问，用金刚指力伤我三师哥的是谁？”
韵业张口结舌，说道：“不是我。”
沙鳄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三师哥身子健好，跟贵派高手动起手来，伤在金刚指力之下，那也只怨他学艺不精，可是我三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硬生生折断他四肢，逼问他屠龙刀的下落。”说到这里，声音提高，道：“想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