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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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只到梨花薄-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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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绢凉滑地划过手指,鼻尖是陈年樟木的香气,熏得阿梨头晕目眩。她小心地将它摊开,上面的血书赫然在目,时光沧桑,斑斑红痕淡得像是枯发的老人,轻轻一碰,似要成灰了。
绫绢
“宣平三载,刀兵旌旗拥,风卷落花万事休。大势已去,破鉴邰郎何在?相见无由。空惆怅,从今断魂梦里,夜夜紫锦楼。”
阿梨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旁边的杨劼不住地叹气,“阿梨,我教你这么些年,怎么老没长进?”
阿梨的心思已经在绫绢上。她的脸上透了凝重,重新仔细地斟酌了一遍,弯弯的眼睛眯成了缝,“宣平三年……那还是先皇的时候。”
“是啊,那年春天都城发生兵乱,我尚在襁褓中。”杨劼接过绫绢,指着上面的血字,“我娘告诉我,老爷将我交给她时,我看起来刚满月的样子,血书就藏在我的小黄袄里。老爷没告诉我的来历,我娘又怕他,一直不敢问。”
杨劼咬了咬嘴唇,蹙起的眉端掩不住内心的悒怨,“你看现在杨府妻妾成群,娘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守灵,老爷连个影子都不见。娘说,老爷已经不是以前的老爷了,她要我小心着,必要时离开南州,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你的亲生父母?”
“对!我娘说,老爷那年春天去都城赶考,投靠在一个姓邰的同乡家。”
“破鉴邰郎何在……这个邰郎莫非就是姓邰的同乡?”阿梨眼神闪闪看向杨劼。
“极有可能。”
“你的身世肯定与他有关。写血书的是邰郎的夫人,也许他们就是你的亲人。”
“我也是这么想过。”
“那你还不快去找他们?”
“你仔细想想,这分明是一首绝命书……那年都城发生叛乱,邰郎定是先皇的人,连他们夫妻之间也是相见无由,难以破镜重圆了。就算他们是我的亲人,十八年过去,他们怕是已经与我阴阳相隔了。”
杨劼指着绫绢上的字,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的神情有点消沉。
阿梨反觉得身上似火燃烧,炙热得连魂魄都是滚烫的,她紧紧抓住杨劼的手臂,沉声道:“在这个杨府,你不觉得自己像囚犯吗?我们想法子去都城,寻找你的亲生父母!”
“怎么找?他们是干什么的,住在哪里,一概不知。何况,若是被人发现,难保会招来杀身之祸。”杨劼还在犹豫。
阿梨笑得得意,“‘从今断魂梦里,夜夜紫锦楼’,这个紫锦楼一定是他们熟悉的地方。”
那时的阿梨,还不曾预知她与杨劼的未来。直觉有危险正在逼近杨劼,所以她的内心隐隐有了不安。
只要查到紫锦楼,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不是吗?
杨劼明白过来,唇际缓慢绽开笑意,无神的眼眸也亮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阿梨,一语惊破梦中人,我们先从紫锦楼入手。”
他们的心思集中在绫绢上,小声议论着,为他们的将来而血脉奔涌。
阿梨眼珠子又转了转,“七夫人可是唱遍全都城的,应该知道紫锦楼……”
“我不想见她。她是老爷的女人,我们这样做是险招。”杨劼脸色一沉。
“你就随便问她几句,别让她看出破绽,大不了以后不理会她。”阿梨自信满满道。
杨劼一时经不起哄劝,只好勉强答应。阿梨虽是不舍,却不能多待,回身就要离开,面前的杨劼拉住了她。
她抬起头,杨劼柔软温暖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片上。
阿梨的心中泛起甜甜的感觉,好似春风化雨,一缕缕散播在她的身上,带着酥麻的成分。她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少爷”,双臂缠上了杨劼的后颈,像小孩子撒娇一般。窗外透撒进来的光影徘徊在两个人身上,他们吻得很笨拙,却专注,彼此的气息潋滟似地拂开。
时辰在飞速流转,七夫人的琴声不知何时响起,如万籁百泉涓涓潺湲。
他们依依地分开,每个人的眼圈溢满恍恍若若的浅晕。阿梨突然害羞起来,扭头就往外跑。
杨劼推开琐窗,阿梨正跑出外屋,明媚的阳光笼着她单薄的身姿。
“阿梨。”
他的心头涌起甜蜜,温柔地叫她。
阿梨回头,含笑朝他挥手,离去时一道精灵般的影。
氤氲
“月亮菩萨弯弯上,弯到小姑进后堂……”
杨劼院子外,阿梨倚靠在柳树下,面对着荷花池,小声地哼唱着。
七夫人进去之前,指使她在院外看守,她极是干脆地应诺了。有机会便是有希望,想起七夫人和颜悦色的模样,杨劼应该能探出点紫锦楼的下落吧。
头上是明媚的太阳,她第一次感觉太守府的上空是如此狭小。她想,她本来是厌恶被束缚的,即便这里有自己心爱的少爷,她也不愿意与他在这个地方过完寂寂人生。
外面的风儿定是迢迢万里,天地壮丽开阔,她仿佛看见杨劼携着她的手,只是轻拂了彼此的衣袖,便离了太守府。
她想着想着,脸上漾起开心的笑。
一声清越的鸟鸣声越垣而来,阿梨蓦然抬眼,笑着喊了一声:“伍子。”
伍子趴在垣墙上,颇为神气地展示着手里的弹弓。接着一个鱼跃,人就轻飘飘上了垣墙。
阿梨抬头用赞许的眼光看他,问道:“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怎么老不见你的影子?”
“我又拜了个师父,学的是内家功夫。”伍子向阿梨勾起一个笑容,脸被阳光染成金色,样貌英武至极。
他好奇地问:“你在外面干什么?杨劼呢?”
阿梨指了指院子,小声道:“在屋里呢,正跟七夫人说话。”
伍子挑起剑眉,沿着垣墙攀上树枝,又腾挪四肢灵活地上了杨劼的院墙。往里面张望了片刻,朝阿梨一挥手,“上来。”
沿墙枝繁叶茂的攀藤,让阿梨很容易爬上半墙高,伍子俯身接住她的双手,使劲一带,阿梨整个人上了院墙。顺着伍子的指点,阿梨满脸狐疑地往院子里面看去。
长风顺着半掩的窗纱吹入,屋内的情景一目了然。此时杨劼垂目坐着,神情漠然。灿金的阳光正巧落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唇红肤白,俊秀百般。倒是七夫人在他面前优雅地走来走去,手中的绢帕轻缠又抖开,唇角隐隐一缕笑,那眸子,如夜里璀璨的明珠,显出熠熠似水的光华。
此刻的七夫人,好像不是她的嘴在说话,而是眼睛在说话。
阿梨攀着院墙的手骤然抽紧,几乎不稳,一股子阴寒从脚底撞向心窝。
七夫人的神色在转变,脸上渐渐显出悲悯,她絮絮地诉说着什么,似乎伤感到深处不能自抑,将纤纤玉手搭在了杨劼的肩膀上。
杨劼吃惊地站起身,想挣脱又不敢挣脱。七夫人自信地笑了,整条如霜雪白的臂弯直勾勾地缠上他的颈脖……
院墙上的伍子见状,瞄准院子里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拉足的皮筋一放,手中的泥丸准确无误地射将过去,一只麻雀扑棱棱地掉在了地面上。
屋子里的七夫人倏然放手,杨劼趁机退了几步,直退到门帘外。
阿梨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从墙上滑下身子,快步朝里面走,眼里的怒火在熊熊燃烧。“阿梨。”上面的伍子不无担心地轻唤了她。
她蓦地止了步,站在原地喘着怒气。接着,她转过身往荷花池方向走,后面伍子的轻唤声愈来愈微弱。风声散乱,撩得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焦灼。
狠狠地推开七夫人的院门,红漆的门板撞在墙壁上,哐当地巨响。
黄昏来临的时候,天色变得异常的阴暗。闻得老爷已经回府,七夫人吩咐阿梨早早准备热水了。
青纱帘子已经落下,大木澡桶里的热气升腾着,将满屋子蒸得氤氲潮湿。阿梨弯身用手试着水温,眼睛却狠狠地盯着七夫人,喷着簇簇火焰。
七夫人将发鬓高高挽起,慢悠悠下了大木桶。一双保养得精细的手优雅地在胸前游离,眉眼之间自然呈现出一种妖冶。
阿梨冷冷地瞥了一眼,拢起七夫人褪下的衣衫,出了内屋,将衣衫重重地扔进了木盆里。
里面的七夫人时而哼几声曲调,时而又发出轻细的叹息,良久,方唤了一声:“阿梨,再加点热水。”
阿梨又提了一大桶热水进去。七夫人正将整个身子浸入水内,一手不胜其柔地将水轻轻抚动。想是还没从遐思中回转,含着一缕笑,软款款地自言自由道:“到底是大少爷,爱摆架子……”她眯起眼,使唤阿梨,“再加点水。”
“坏女人!想打我少爷的主意,你这个可恶的女人!……”阿梨心里不住地骂着。芬芳至极的热气穿过鼻孔透至心肺,逼迫得让人窒息一般。阿梨的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眼光凛凛地对准了七夫人。紧接着,一使劲,倾桶将热水倒了进去。
这日黄昏,大半个杨府起了**,人们听到了七夫人的尖叫声,不约而同地朝她的院子跑去。
少年
七夫人被烫了的消息,杨劼并不知晓。傍晚时分他也不出屋,仍旧倚在床榻上想心事。
半明半晦的光下,他的面色有了一层暗青。屋子里那股甜腻的芳馥丝丝缠人,就如芳香的主人,赖着不想离开。他感到了气恼,翻身起来,打开了紧闭的琐窗。
窗外是清爽的空气,院子外已经挂起了流纱灯。美香正和前院的男仆聊得起劲,声音虽然不大,那控制不住的吃吃笑声时不时传入他的耳际。
美香动辄喜欢往前院跑,杨劼知道。这丫鬟对伺候大少爷向来不经心,杨劼甚至终日不见她的踪影,但他也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美香笑得开心时,往往是阿梨倒霉的时候。
难道阿梨又出事了?
心一紧,杨劼穿上外袍出屋,轻手轻脚来到院门。
美香惬意地斜坐在石凳上,虽是朱衣婢女打扮,却比别人穿得轻薄,石榴红半透明的内袖垂下,雪白的手腕不知何时套了只玉镯。她一手细细地把玩着,又贴到面颊来回摩挲。男仆笑嘻嘻地凑过去,美香警觉地缩下袖口,甩手不痛不痒地打了男仆一下。
男仆不恼,嬉皮笑脸道:“这镯子是老爷送的吧?你天天想着当八夫人,老七被烫,那张脸毁不毁很难说,你的机会到了。”
“戏子没什么好下场,那是早晚的事。”美香漫不经心地回答,“倒是那个阿梨,我越来越看她不顺眼,天天缠着大少爷,狐狸精似的。”
“老天爷也帮你出气了。阿梨这次被抓,十有八九出不来了。”
“我就奇怪,死丫头犯下这么大罪,老爷怎么不动大刑?要是赏她个缺胳膊少腿的,或是破了她的相,那才解气!”美香不甘心地骂了阿梨几句。
“你这不懂了。杨府养了阿梨十多年,老爷说废就废,岂不亏了老本?”男仆嘿嘿一笑,“那丫头一年比一年长得水灵,老爷是过来人,难道会看不出来?”
美香闻言霍然起身,脸上的笑意顿失,“老爷明明答应我的!这死狐狸精,家里小的已经被迷昏了头,老的也……”
男仆压低着声音,“那丫头浑身长了刺,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老爷才懒得在她身上费神。在咱们太守府,惩罚一个有姿色的丫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俯身凑近美香咬了一句。
美香的眼中不再有妒意,眼珠子转了几下,竟咯咯开怀笑起来。她笑得肆意,即使看见杨劼从里面冲出,朝着前院方向飞奔,她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笑得更欢了。
杨劼一路狂奔,明明是暮春的夜里,却犹如坠入烈焰熊熊的火坑,烧得他魂魄将要脱离躯壳。杨靖业的书房外,守在台阶的管家来不及阻拦他,眼睁睁看着他径直推门而入。
书房内,杨靖业闻得动静抬起头,见是杨劼,眼光随着烛光骤起骤亮,便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什么事?”他问得冷淡。
“您把阿梨怎样了?”
“这丫头,天天惹是生非,她甚至把七夫人烫了。暂时关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靖业缓缓回答,又缓缓翻动手中的书。
“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杨靖业再次抬眼,用陌生的眼光扫了杨劼一眼,断然拒绝了他,“回去功课。丫头的事不许插手。”
“我跟她一起十多年,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因为心中有怒火,杨劼的眼中满是少年的任性和倔强,他紧握拳头,用一种近乎毫无礼数的语气去顶撞。
啪,杨靖业将手中的书重重地摔在书案上,站起身,指着杨劼斥骂道:“不成器的畜生!终日与那丫头卿卿我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看看你这副德性,大概已经被她灌了迷魂药。等罚了那丫头,回头再罚你!”
“我不会像娘一样,到死还怕着你。你想罚我,就把我也关起来吧!”杨劼咬紧牙关,眼里闪过一道难以捕捉的戾气。
杨靖业烈焰灌顶,挥手一巴掌打在杨劼的脸上。他颤抖着手指,喝令管家,“遂他的愿!关在他的屋子里,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两名男仆奉命拽着大少爷往外走。杨劼临走前,愤恨地瞪了杨靖业一眼,这让杨靖业凛凛地打了个寒颤。
他兀自站在院门口喘着粗气,望着杨劼不情不愿地被押着走,满脸阴霾。
无论如何,宣平被弑,大欹国的天下是属于统正的。当初收下杨劼,他是顾念邰家旧情。如今十八年过去,邰宸尸骨已寒,他杨靖业已是南州太守,官运亨通,妻妾成群,子女满堂。
此去经年世态轮回,他早已有了悔意。
杨劼的存在,对他杨靖业来说,殊不知祸兮?福兮?
“唉,棘手啊……”杨靖业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声。
“老爷是觉得阿梨的事棘手?”管家趋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梨的事倒好办,先磨掉她的锐气再说。”
管家已经猜透老爷的心思,安慰道:“大少爷毕竟是在杨家养大的,就是条狗,也知道效忠主人,何况他已经十八岁了。老爷别动气,您能治理得出一个南州城,区区一个文弱书生不在话下。若是以后修成正果,也是杨家大福不是?”
杨靖业吐出一口气,缓缓地点点头。有些话,也只能给身边的亲信说:“我不是担心这毛头小子的事,我忌惮的是裴元皓大人。他此次南下,究竟在干什么?”
“裴大人不是已经走了吗?”
“不,他南下几个城后,又折回来了。”
情趣
天色蒙蒙的寅时三刻,太守府厚重的中门隆隆大开。仆役婢女洒扫庭院一片忙碌,连大门前的长街与车马场也打扫得干净利落。杨靖业见府里府外一派光鲜景致,不觉甚为满意。
厨房一大早开始准备佳肴脍鲜,到午时满当当精致的一桌客宴。谁知等了三个时辰,裴元皓竟是毫无消息。杨靖业坐立不安,派几名精干执事出城探听裴大人车马行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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