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有了今天这个Presentation──我们可以打造一个从虚拟世界一直延伸到现实生活里，又从现实生活一直扩展到网络的大型多功能复合式购物广场，从而让更多人知道Lulemall，让更多人来到Lulemall。」
路鹏程字句流畅地一口气说完。
会议厅内一阵安静，紧接著，不知谁起了头又像是不约而同的，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Lulemall的高层纷纷站起来走向路鹏程和他握手。
「路先生，看得出来你们在这个行业确实有著丰富的经验，这份Presentation非常好，我很期待我们以後的合作。」
路鹏程礼貌而优雅地报以微笑，「为客户提供最具新意和影响力的活动企划，是我们公司一贯秉承的原则。」
「你们所提的这些活动方案都非常有想法，从中可以清楚感受到你们公司的热情和活力，这正我们所需要的。」
「谢谢。」
有人依然围著投影片讨论，不时点头表示赞同，从那些人高涨的情绪就能知道，这是一场再漂亮不过的完胜，现场所有人、甚至路鹏程自己都觉得，自己被这个Presentation所传达的想法所感染。
他回过身，投影上正呈现的是一个综合娱乐商场的网站。
沈稳的主色，鲜豔明亮的辅色，顶部导览区是一个圆盘式的主题推荐，正中用flash翻滚效果轮替播放大幅照片，下面罗列出一整年的活动，两侧分别是服务项目、公益主题活动和商场功能导览，下方是人气分类指南以及特别企划区……
这是一个极具设计感、风格大气又看起来非常时尚前卫，且正符合Lulemall消费群年龄定位的网站，无论是色调还是版式都非常抢眼，也就是方璧宁在邮件里所说的那个「贴了标签的苹果」。
路鹏程一开始并没有看懂这个是什麽意思，反倒觉得方璧宁一声不响就做个网站出来的行为颇有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但是在盯著网站看了半天，又结合方璧宁在邮件里留下的那句「要不要挂到天花板上，就看你的意思」，路鹏程还是决定换个思维方式来考虑，一边想，一边点击网站上的各个连结。
基本上只要是在提案里说到的活动方案，网站里都有配合Slogan（注：广告语）的活动宣传页面。
母亲节的活动宣传页用了非常温馨的粉色调，作为素材的图片，是子女们陪同母亲在造型师的建议下，为自己的母亲打造年轻新形象的描写，而活动主题就是「妈妈，让我为你延续生命的美丽」。
父亲节则是在一片广邈的蓝天之下，父亲将儿子抱向天空的宣传图，蓝天之上的云朵做成了爱心的形状，中间是用艺术字体写下的祝福。
圣诞节的活动是一张简易的地图，活动区和活动图片直接圈在地点旁边……
林林总总加起来将近几十个活动，每个活动宣传页风格秉承自总体的风格，又有各自的特色，贴合了活动主题，将原本只是文字和图片的提案，用更丰富更直观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很多活动细则甚至连解释都不需要，直接看宣传页面就能明白。
而原来的直线式浏览方式，也因此变成了立体树形结构，在讲解上不仅更有条理，也非常有节奏感。
方璧宁将一颗苹果贴上了标签递到了路鹏程面前，而路鹏程在最後一刻还是将它挂到了天花板上。
路鹏程做事向来求稳不求险，再跳脱的想法，如果不够保险，在采用之前他都会经过再三考虑，而这样紧要关头临时修改提案的做法，也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路鹏程自己也不禁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竟然都没有去想，这样子的提案方式客户是否能接受，也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自己乃至整个光岩将要面对的状况。
那个时候自己就像著了魔一样，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然後就用了。
坐回到车里，路鹏程拿出手机，犹豫了下，还是拨通了方璧宁的办公室电话。
迅扬办公的地方在这个城市最东面的软件开发园区，而光岩则是在市中心的金融贸易大楼。路鹏程想和方璧宁见一面。
Lulemall的案子已经是胜券在握的事了，而且对方对於这个网络商城非常感兴趣，当然，路鹏程在总结时瞎扯的那一大段也起了不少推动作用。总之如果正式签约，这个网络商城是必定要实现的环节之一。
路鹏程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跳下了方璧宁挖好的陷阱。
本来，他对於方璧宁的能力并不十分相信，结果，在提案的时候用了他的创意和表现方式；本来，自己对於网络购物并没有什麽好感，结果，今年最大的案子居然要和网络结合在一起。
路鹏程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方璧宁他们做成这个网站到底用了多久？提案给了他之後的两周都没有回复过自己任何意见，但是这个网站看起来绝不像是几天内就能做好的。
在Lulemall这个项目十拿九稳可以接下的欣喜之後，路鹏程反倒感觉自己被人看轻了，而那个人就是方璧宁！
电话响了很久，但一直没有人接，路鹏程重复拨了两次便有些烦躁地挂断了电话，司机变了车道，正要随著车流将车开上高架。
「先别回去，送我到这里。」
路鹏程报了个地址，司机熟练地将车驶离上高架回市中心的车道後，再拐向另一个方向。
到达迅扬那里，已近傍晚时分，暮日下的软件园区笼罩在一种极为干净的宁静氛围下，路上只有私家车和出租车，行人两三个，都是背著计算机包、一看就是做科学研究或者写程序的。子弹头型的有轨电车驶了过去，又带著几分科幻的色彩。
路鹏程并不喜欢这里，单一的白色建筑，一幢幢四四方方，像是摆积木一样排列下去，没有设计感，更不会带来什麽美感。
玻璃门自己打开，前台小姐抬头看他，路鹏程出示了下自己的工作证和名片。因为是一家集团之下，前台小姐也没有多问就让他进去了。
走到里面，迎面而来就是一股说不上的异味。
这是一个很大的通间，一望到底，最里面的墙上标有安全出口的标记，应该是整个楼面都打通的。白色的墙，灰蓝的地毯，带有隔板的办公桌将偌大一个办公室，划分成豆腐干一样的区域。
靠近门口的地方还能看得出是办公的地方，越到里面越是杂乱，纸板箱、机箱、显示器堆满了走道，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仓库。
路鹏程不知道哪个是方璧宁，也不打算退回前台去问，自己走进去想找人问下，结果人也没看到几个。
没走几步，脚下「啪」的一声，低头看过去，几个迭起来的空碗倒了下来，旁边还有好几个白色塑料免洗饭盒，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那阵异味便是从这里来的。
有人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一张明显是熬过夜的隔夜面孔，顶著一头鸟窝一样的乱蓬蓬的头发，迷蒙著眼睛看向路鹏程，然後注意到地上倒了的空碗，摆摆手，「没关系，阿姨会来收拾的……」
话没有说完，从他後头飞来一个靠垫，正中他的後脑勺。
「妈的，给我安静一点！」一个恼火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格子间里传出来。
那个被砸的鸟窝头似乎清醒了一点，将靠垫放到一旁的空座椅上，「不好意思，刚刚奋战了三个通宵，我同事稍微有点神经衰弱……」
话没讲完又有东西飞了过来，鸟窝头很熟练地避开来，那东西砸在隔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不是叫你安静了吗？」
路鹏程看清楚了，这次砸过来的居然是一只运动鞋。
那个鸟窝头像是什麽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捡起鞋子丢了回去，「小米，把奎奎拖去杂物间，让他要睡去那里睡！」
「哦……」
那边格子间站起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同样也是一脸的倦意，就看他走到另一个格子间，然後低下腰，那里传来咕咕哝哝的抱怨声。
片刻，被叫做小米的青年像拖死尸一样，将那个叫做奎奎的拖出来，打开某间办公室的门，胳膊一甩，将奎奎扔了进去，还留一双脚在门外，一只脚上穿著鞋子，另一只脚上的袜子还有个破洞露出了脚趾。小米将一个靠枕丢进杂物间，奎奎脚一踹将脚上剩下的那只鞋子蹬了出去後，然後似乎翻了一个身，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路鹏程已经黑线到了极点，小米看向路鹏程这里，点了下头，大概算是打招呼，然後自己坐了下来也没了声音。
路鹏程简直要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星球，这是公司吗？这有哪一点像个公司？
「这位先生……请问您找哪位？」
鸟窝头的声音让路鹏程回过神来。
「我想找你们的创意指导方璧宁。」
「你找阿宁哦……」鸟窝头抓了抓自己的鸟窝，反应慢半拍的样子。
「我是光岩的路鹏程，你们为我的提案做了一个网站……」
路鹏程的话音刚落，就见躺在杂物间里的奎奎，不知道什麽时候掉转了个方向，趴在地上，从门後探出一张带著熊猫眼圈的脸，好像咒怨中的那样，龇牙咧嘴，表情狰狞。
「靠！原来就是你们啊……兄弟们奋战三天三夜的成果没让你丢面子吧？」
「啪！」
刚才他自己踢出去的鞋子，被小米丢了回来，正巧砸在奎奎头上，奎奎这次直接脸贴住地毯，什麽声音都没了。
「其实也没有他说的这麽严重啦，就是临时决定的，正好比较赶而已。」鸟窝头嘿嘿地笑著说道，然後才恍然想起来的样子，「啊，对了，你是来找阿宁的，但是阿宁和我们技术总监去Ｓ市协助一个项目，今天中午的飞机，要三到四个月以後才回来。」
路鹏程愣了一愣，因为眼前面对的事情太多，让他也反应慢了半拍，听到鸟窝头说方璧宁不在，就转身要走，但是又想起来什麽，说道，「我有些东西在方璧宁这里，他没来得及给我，说是放在办公室里，我可以去他桌上找一下吗？」
大概因为彼此多少还能算是同事的关系，鸟窝头没有多想就点点头，手指了指旁边一排落地玻璃隔开的小办公间。
「阿宁的办公室在第二间。」
路鹏程微笑著谢了谢鸟窝头，然後走过去，眼角余光瞥见其实办公室里还是有一些人的，不过大多倒在桌子上睡觉。
桌上凌乱地堆著纸啊笔的，吃剩下来的免洗饭盒，还有牙刷杯子毛巾，甚至看到某个办公桌的隔板上晾著一条内裤。没有女人的办公室就可以这麽乱来了吗？
路鹏程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电话里听起来声音明朗而性感，用一个苹果、一句简单的话就诠释了创意这个词的方璧宁，难道也是和这些人一样乱糟糟？
在推开方璧宁的办公室玻璃门前，路鹏程深吸了口气。
虽然从刚才起，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一直在被那些人打破，但是既然方璧宁是创意总监，当上司的要能罩住下属，说不定会更加出格一点，就好像游戏里面Boss那样的存在……
怀著这样的念头，路鹏程将玻璃门完全推了开来。
第三章
入眼的景象并没想象中来得这麽可怕和外层空间，虽然也凌乱，但和外面比起来已经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这个用落地磨砂玻璃分隔开的办公室非常小，仅供容纳一个带弧角的办公桌，一排上部是书架下部是储物箱的组合柜，但是在这个狭小得已经有点转不过身来的空间里，角落却还放著一个落地画架。
让路鹏程有些惊讶的是，四周一圈的落地磨砂玻璃上，被用黑色颜料画上了抽象的图案，张放洒脱的线条，极具夸张的扭曲和变形，让原本静止的空间产生流动的错觉。
玻璃上还用透明胶带贴了不少照片──落在地上被车轮碾压过的树叶，地铁里倒映著人脑袋的顶部，从百叶窗拍出去的街景……
各色奇异的小装饰品、暴力熊、创意玩偶被随意的放置在书架和柜子上。
整个办公空间营造著一种怪奇而充满想象力的感觉，让人不由联想，在这里做事的人，应该也是那种头脑里充满各式各样古怪念头、想法天马行空的人。
而办公桌的桌面几乎被纸张给掩埋了，路鹏程走过去拿起一张来看。
是一幅父亲抱著儿子举向天空的铅笔草图，旁边有写著「云特效」、「古典英文字体」等字样，字迹和玻璃上的画一样，随性潇洒，但有几个字过於潦草而难以辨认。
路鹏程放下这张草图时瞥到，整个桌上都是这样的图，还有类似表格的框架图，想来这些就是Lulemall那个网站式提案的整体架构和活动页面的构思草稿。
刚才从外面那些人的口中就已经得知了，Lulemall的网站是他们三天三夜拼出来的。不得不说，方璧宁的团队非常厉害，但是在确认了这个网站，确实是那天和方璧宁通完电话以後才赶出来的，路鹏程对方璧宁的疑问就更大了。
方璧宁是如何通过自己给他的PPT就清楚客户的喜好？如果自己不采用他这个方式做提案，他和他的团队这三天三夜所做的不全都是白费功夫？
不知道是该说他胆子太大，还是对於自己的想法过於自信？
但是路鹏程知道，很多时候，这种自信就是能把事情做成功的关键，虽然有点不甘心，而且被对方看轻的感觉也没有挥之不见，但是毕竟这个案子能够拿下，大半还是因为方璧宁的创意。
路鹏程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只是很可惜的，方璧宁出差了，本来他很有兴趣和他当面聊一聊的。
路鹏程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的自己心里有那麽一点点失落。
既然方璧宁不在，路鹏程自然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多停留，更何况外面的办公室和收容所简直没有两样，如果要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估计他会早衰二十年。
正准备转身出去，他注意到乱七八糟的纸张下露出一个相框，伸手从纸堆里挖出那个相框，然後不由地嗤笑了一声，带著点不屑的意味。
照片上是一条人行道上栽满梧桐的马路，背景是欧式风格的建筑，像是一个小酒吧，两侧有雕花的铁栏杆，正对镜头的是一个长相平凡、身材略胖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