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午之前也是细致观察过,闻言便是说道:“那些大汉虽有高头骏马,可言行上颇有匪气,应不是军部中人。属下以为,他们像是被哪个富豪乡绅收下的护院之类,要不然也是江湖豪客手下之人,应不足为虑的。”
府官暗暗点头:“倘若果真如此,你便差人过去,且将后来之人打发了,莫要惊扰神医,且让他安心在此医治百姓罢!”
杭午面上露出几分赞同之色:“大人体恤百姓,不愧有那般清名。”
府官捻了捻须,摇头道:“什么清名?不过是有人谄媚奉承而来。如今难得有如此品性的神医肯来相助一城百姓,我这做父母官的,却不能拖了百姓的后腿。”
杭午又是赞道:“大人仁德。”
几句言语后,杭午就吩咐一位后天七级的下属去府城里调派人手,务必查清楚那群大汉乃是何人,将此事抹了去,不得再来打扰医者。
那下属也很干脆,极快地就离开此地,去城中办事了。
而此时,徐子青又医完一位病患,神思回转,便从那种玄妙境界中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正对眼前之人一笑:“……回去歇息数日,服食几帖补身的方子,也就大好了。那药物无需贵重,贫寒百姓家常吃的即可。”
这病者自是千恩万谢地去了,再来之人,则是个头发花白、很是削瘦的花甲之人。不过此人瘦则瘦矣,精神倒很矍铄,还有一种身居高位的气息。
徐子青心念稍转,已是认了出来。
且说先前他虽是进入炼心之境,但外界之事,他却并非不知道的,否则他又要如何以木气祛除病气,来给那许多难民医治?
只是因着神游天外,一时不能反应,而今清醒之后,此前种种,自然再入心中的。
这花甲老者正是景元府府官,于那许多难民心里,此官很是清正,对府城事事经心,十分受人爱戴。
这时他忽而过来,应当也是听闻有医者义诊之事引起些波澜,才会亲自前来查探。
如此之人,徐子青虽早已不在尘世中,却也敬重。
凡人中如府官者,岂不正是大劫中如宗主者那般,皆为身后子弟辛勤操劳么?
于此事上,修士与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皆寻觅那一线生机罢了。
徐子青认出来,面上却是不显,而是笑了一笑,便去为府官把脉。
府官好容易到得这位医者面前,离得近了,看得自然更是清楚,心里也越发赞叹。
先前于远处时,他只道这两人气度不凡,而现下如此接近来看,更有一种难言之感……只觉得,这等人才前所未见,竟是无人能够与他两个比拟的。
稍镇定后,府官就将手腕露出。
那杭午见状,颇是紧张,看得目不转睛。
徐子青从容诊断过后,笑言:“这位老先生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辛劳已久,若是再不好生歇息调养,怕是要积劳成疾了。”他说时,手指往那府官几处穴窍点过,注入木气进去。凡人不修炼,穴窍也是不通,存不住灵气,可用木气化去其体内淤积暗伤,却很容易。
府官只觉一股暖流入得体内,竟是瞬时疲惫尽消,仿佛服食了灵丹妙药一般,越发神清气爽起来,真是极为有效。
他心里越发肯定这医者本事,也不多说,只拱了拱手道:“神医高义,老夫感激。日后若是神医有什么吩咐,只管到城里寻一位叫做‘杭午’之人,必然鼎力相报。”
一语双关,非是只为这片刻医治之功。
徐子青微微一笑:“老先生客气了,医者本分,无需如此。”
府官神情和蔼,并不表露身份,再示意过后,便是转身离去。
随即徐子青自是再医治下一人,亦不曾打探府官身份。
不过此后好几日,他已然随时皆能进入那炼心之境,而之前总有前来意欲强请他的恶客,也再不曾出现过了。
这想必,便是那一位府官的看顾罢!
因再无干扰,徐子青在此地足足坐诊月余时间,已然把许多整个府城重症难民尽皆医治,而余下一些小症之人,则无需他一一诊断了。并且,有他这般举动,府城里其他医者再未有忙得那般焦头烂额,便也腾出手来,于府官号召之下,为许多难民诊治。
渐渐地,情形越发好转,这府城里也更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灾难所遗诸事虽不曾全然解决,但总归是少了亡者,便也少了颓丧。
这一日,再有往荒山去答谢神医者,却一直候到日出,也不见神医到来。
及天光大亮时,他们方才见到,在那一旁有一块好似用剑削成的平滑山壁,上方铁画银钩,书写数行大字。
其大意,便约莫是医者于此地已然功德圆满,如今前往另一府城,为其他灾民施药治病去了。
来此者俱是感叹,到底感念这医者恩德,少不得就有那些总算重新置了家的,于屋中设有两尊小像,一坐一立,正是青衣医者与白衣剑客。再日日上香祝祷,也算一番诚心诚意,祈求恩人一生安泰了。
感激之情,遍于全城。
徐子青和云冽,也是施了术法,来到了这景元府相临近的泰元府外。
但凡是这府城之地,城外总有山头,在官道两侧,既显出一片绿意,又不影响行人车辆。
到此地后,徐子青如法炮制,也先在官道一侧撑起那“悬壶”之幡,说了要义诊之事。也是同样的,在最初时候,虽有人观望,却无人主动。
泰元府与景元府不同,此地受灾虽不及景元府严重,但灾难之后也有不少浮尸现于地面,必须差人掩埋。
因城中医者也极繁忙,百姓难民只得拖着病体,拥挤各处,不仅难以出力重建城池,就是自身,也是难以保全,很是凄惨。
这里的府官不及景元府府官那般一心为民,虽也是赈灾之人,却有贪墨之心,以至于赈灾的钱粮给他污了不少,置办的米粮发放于民时,便也不及景元府那般扎实。让灾民们不仅因伤痛死了许多,也饿死不少。
徐子青神识一扫,很快已看清这府城里的情景。
此地灾民的求生之念……不及景元府。
略一思忖,他已想得明白。
这不足为奇,原本这场洪灾便是凡人大劫,一个冲刷过来,足足席卷了七八个府城。尽管相较而言有的严重些,也有的轻缓些,但归根到底,俱是重灾之地,好些的也好不得几分。
于是本来这泰元府比景元府死得人少些,却因着府官不利,医者不足,导致如今的情形,竟比那景元府严重得多了。
此地的百姓难民们最初许是还颇有企盼的,但时日越久,情形越坏,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绝望来。
而对于“赤脚大夫”,这里的灾民,也更警惕些。
徐子青坐得片刻,分明见到有难民满身溃烂,却也不曾想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反而是情愿这般忍受痛楚,能挣命几日,便挣命几人。
着实叫人唏嘘。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徐子青依旧乏人问津,他眼见就在他对面之地,分明便有数人实在忍耐不住,目中光芒涣散,似乎便要死去……心里颇有不忍。
随即,他叹了口气,竟是站起身来,就往那拥挤的灾民处行去了。
那里苍蝇蚊蚋飞来飞去,难民们挤在一处,因伤口溃烂、浑身肿痒等病状,居然发出丝丝恶臭,看起来很是不堪。
尤其内中有个小女孩,看来不过七八岁模样,一张蜡黄的小脸肿得高高不说,手臂和腿脚上,俱都生得烂疮。她那小腿软软垂着,像是已然折断,而胸口只不过微微起伏,好似随时随地,就要断气一般……
第717章
这小小女童已是气若游丝,若不尽快为她医治,恐怕立时就要死去了。
她身旁尚有家人,看着是十多岁年纪的少年郎,却也是眼神呆滞,一身伤病,不过轻轻与她挨在一处,很是悲惨。
徐子青走过去,旁人见了,也不阻拦。
他心里越发叹息,便将那小女童轻轻扶起,半靠怀里。
那小女童眼珠缓慢地转了转,并未说话。
她那兄长倒是想要动一动,可见到徐子青毫无嫌弃之态,又在与他妹子把脉,眼里忽而生出一抹亮光,旋即隐没下去。
不过枉费罢了……
他身子越发僵冷,缓缓闭眼。
熬不了多时了,他与妹妹,该去与父母相聚了。
徐子青将木气抽出极细一丝,转为乙木之气,缓缓探入女童经脉。
处处堵塞,病气淤积,甚至已然化作了死气,果然只余那不足一时三刻的性命了。
但寻常的医者或许再无妙手,他却不然。
乙木之气最是柔和滋养,进得那女童体内后,就来把她那死气驱走,逼出体外。许多病气一遇木气,便即化开,经脉伤处,俱都愈合。
不多时,那小女童的面容上,已出现一点红晕,她的口子,也禁不住发出低声的呻吟:“好暖和……”
徐子青声音柔和:“还疼得厉害么?”
小女童像是有了点气力:“不、不很疼了……”
她的眼珠里,也仿佛生出些活气。
徐子青越发温柔:“如今我要为你施刀,若是疼痛,咬住我手臂就是,可千万莫要挣动,否则恐怕要伤了你,可记得么?”
小女童愣愣点头:“知、知道,娘亲以前也说了,要乖……囡囡不动。”
徐子青心里怜惜。
但若要与她医治,却用不得什么麻醉之物,而若是点穴止疼,她身体还极羸弱,又受不得,要用真元切断那痛感,也是有所筋络,对她不利。
因此,反而要让她受些罪了。
想定了,徐子青便自袖中摸出许多翠绿叶片,一一放置在那小女童诸多烂疮之上,仅留下一处,用木刀接近,利落切割,随后另一手立时动作,把那药液滴上,促其伤势痊愈。做完这些,总共不过一个呼吸间罢了。
那小女童痛楚多日,以为这回要更痛些,却没料到虽的确是痛了一痛,但只在瞬间便已消失,那其他烂疮处更被一股清凉之意滋润,再不如从前那般刺疼的。
徐子青亦细心察看这小女童神情,见她只是小小蹙眉随即松开,便知她能忍得。随后他再与她医治时,就愈发动作快了。
约莫过得有个半刻光景,所有烂疮俱是切下,烂肉也已剐走,而有药液相助,也只叫她有些痛痒,却再没有之前那般痛苦。
治得最后,小女童仰头受了一点药液在面上,那几乎毁了的面容也不再肿痛,此时尽管肤色仍是蜡黄,可蜡黄之中,则更多出许多红润来。
她的生机尽归,眸光也灵动不少。
也显得,格外纯稚可爱。
周遭难民只以为这年轻医者必然要无功而返,虽对他不嫌那小女童脏乱有些动容,但这动容也不过是刹那间事,于他们这如今正值苟延残喘之人而言,却不会有多少留意。
孰料正此时,他们却听到那小女童语音清脆:“神医、求神医救救囡囡的兄长!”
徐子青随手一拂,已然将一件薄衫铺在地面,把那小女童放置上去:“囡囡且先歇息,我便去救你兄长了。”
那小女童笑逐颜开,欢喜无尽。
徐子青转过身,便见到那满身伤病的少年郎,正目瞪口呆,看了过来:“囡囡、囡囡没事了么?”
还不待徐子青如何回答,那小女童已是快活道:“囡囡不疼了!”
却见徐子青微微一笑:“少年郎,让在下诊治一番可好?”
少年郎潸然泪下:“多谢……神医。”
在他眼里,也终是泛起了活气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那许多的难民亲眼看到徐子青为小女童吊回了性命,又看他为少年诊治,也是快速叫他好转过来,短短时间里,居然使他们不再有性命之忧,也都攒动起来。
早先不过是以为只能绝望、再活不成了的,可如今有了希望,谁又想要死去呢?
自然而然的,先前不动作的伤病之人,全都挣扎涌来,纷纷开口:
“妾身有眼无珠,求神医救命!”
“神医高义……神医救一救我等……”
“还有我!神医,我不想死啊!”
如此嘈杂之声,悲悲切切,满怀期盼,又有苍凉。
直听得人难以心安,十分不忍。
只不过,人皆想要神医诊治,医者却分|身乏术,需得有序而来。
于是云冽身形微晃,立在师弟身侧,手掌轻推。
霎时间,那许多都要涌到徐子青面前的难民们,便都被一股柔力推拒,无声无息地被轻抛到一边去了。
此时徐子青才温和说道:“诸位莫急,以病情轻重而论,在下自会一一诊治,必不会耽误诸位病情。”
说罢,他便当真依照众多难民病症,慢慢医治过来。
在城外等死之人为数不少,饶是徐子青尽力诊治,这一时三刻也不能治完。且此地又与在那景元府时不同,那时他道一声先行采药次日再来,那许多难民俱是耐心等候,而他在这泰元府亦如此说起时,此地之人,却都神情颓丧起来。
显然,他们只以为徐子青口出此言,乃是推诿,明日恐怕不来了的……两地之民,因那顶头的父母官处事不同,便也有如此不同。
一应命运,竟是不能自主,或托于上天,或托于朝堂……当真是,身如微尘。
徐子青思及自身当年事,也曾身不由己,难以操掌命运,如今心中暗叹。他心境超脱之余,却又仿佛有什么道理越发明了,亦融入到心境之中。
随即,他温言软语,慢慢劝过,后来又允那好了大半的少年郎抱着妹妹跟随,才能脱身而去。
这一夜,徐子青与云冽便与从前不同。
两人于那山间行走,使了个障眼法,做出个采药之态来,实则不过是盘膝打坐,采集草木茎叶,自行炼制了药液罢了。
那一对兄妹很是可怜,只随两人在一处破庙里歇息一晚,连夜不敢当真入睡,待到尚未日出之前,又立刻醒转,去瞧师兄弟两人。
徐子青见状,朝他笑了一笑。
那少年郎才松了口气,眼里也露出些尴尬之意来。
徐子青倒不觉如何。
这兄妹俩本已快要痊愈,还跟随而来,无疑是为那群尚未得到医治的难民。他们刚刚脱离生死危机,却不曾忘了同难之人,可见心性极好。这些许的紧张防备,怎会让他恼怒?
旋即,徐子青与云冽并肩,重新来到那难民聚集之处。
此回他再诊治数个时辰,总算将其中那不良于行者皆是治愈,而后他便有意仍在那荒山坐诊,不来堵塞官道。
然而此后那许多难民确是挪到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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