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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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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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此话怎讲?”
  “尉迟首领怕是不太了解,大苏将士可无良驹利刃,却有军人铁血;可以荠菜溪水果腹,却仍胸怀报国之心。”
  尉迟古转视于他,眉目间增了几分煞气:“那又如何!”
  “想我大苏援军以至,若是尉迟首领不依我释放褚桑,十万军队将连夜攻城,直破罗门关。”
  尉迟古心下一颤,十万……援军竟达十万之多……
  “在下希望,尉迟将军能够仔细衡量。”
  尉迟古闻言,遂又冷笑道:“有你在手中,还怕那援军袭城?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一个义字吗?我可不信,他们会弃你不顾。”
  柳断笛道:“在下可从未想过要逃。”
  尉迟古忽地脸色一变:“你……”
  “不错,在下虽然没有能耐脱身,却完全能够自裁。在下,的确是服毒前来。三个时辰内定会毒发身亡,待在下一死,齐家军众位将士便会以命相搏。”
  尉迟古神色冷然:“狠,真是狠。我本以为你中了计,却没想到,你最终将我算计进去了。”
  柳断笛不答,只道:“还望尉迟首领,好生考虑。在下可以等,只怕那药性等不及。”
  尉迟古不作声。
  片刻后扬声道:“来人,将苏质褚桑带上来!”
  “是!”门外睿和兵应声,不出一炷香,便将褚桑带到。
  只见褚桑浑身累累伤寒,双手背绑。饶是这般,依旧不屑:“尉迟古!又把你爷爷我请来干甚么!”
  柳断笛这才注视他。原来这名唤褚桑,身为齐樊义子之人,竟还尚是少年。
  尉迟古不怒反笑,讥诮道:“不是本帅要见你,而是你们苏朝人想见你。”
  说罢,瞧了瞧一旁的柳断笛。
  褚桑发觉,见是那人身形消瘦,清秀绝伦,不由道:“你是……”
  柳断笛笑答:“在下柳断笛。”
  褚桑闻言一震:“你……是,柳尚书,柳大人?”
  柳断笛坦言道:“正是。”
  褚桑登时又急又气:“你怎么来了!还有齐家军那些蠢东西……怎么也不知道拦着你!”
  柳断笛乃户部尚书,才绝天下,貌似谪仙。为人温婉正直,筹南赈灾与治洲祭天等事,褚桑亦有耳闻。心中对那柳大人自是五分钦佩五分崇敬,当下一见,却是在质地险境……
  柳断笛温和抚慰道:“是我自己要来,不干他人何事。”
  褚桑跳脚道:“好端端的来甚么!等我伤好了自然便能够回去了……!”
  尉迟古冷声接道:“不必等伤好,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褚桑稍愣,忙反应过来。向柳断笛道:“是不是你答应了他甚么!是不是你要用自己来换我!?”
  柳断笛额首:“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还望褚将军归队后好生歇息。”
  褚桑结舌:“你……”
  尉迟古打断,道:“走罢。不要等本帅改了主意。”
  褚桑后退两步,竟听柳断笛又道:“慢。”
  尉迟古颇为不耐:“做甚么?”
  “尉迟首领口说无凭,又怎能让在下信任你已将褚桑放回?”
  尉迟古只盼他早些解毒,应付道:“你说怎么办!”
  柳断笛略微思考片刻,便道:“不如这样,尉迟首领赠予褚桑一枚青雨烟花,以烟花为信号,褚桑回营便发出信号,在下自当解毒。”
  尉迟古别无他法,只得应了。
  柳断笛上前接过青雨烟花,揣入褚桑怀中,小声嘱咐:“回了营,一切都听兆文琦大人安排。”
  褚桑此刻犹豫不得,只坚毅额首,便出了营帐。
  尉迟古见人已走远,也渐渐不敛阙词,道:“放了他又有何用?区区十万军队,又能奈我何?到时候,莫说是北齐城,就连整片苏朝江山都将纳入我睿和麾下!”
  柳断笛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早闻睿和一族近日来崛起不凡,才使得披靡如催,屡败大苏。只是在下依旧想提醒尉迟首领一句——树大,难免招风啊。”
  尉迟古闻言,随即止下猖狂。寒声道:“那便多谢柳大人提点了。”
  说罢一扬手,尽是轻屑:“来啊,请柳大人去帐下坐坐。”
  兵士抱拳答:“是!”
  “柳大人乃是贵客,千万不要怠慢了。”尉迟古目中稍含嘲谑,言中意有所指。
  “遵命!”
  随后便有人手执枷锁,上前禁锢。柳断笛腕上如同绞了荆棘一般,却是面色不改:“睿和待客之道果然异乎寻常。”
  尉迟古缓缓靠入貂背,道:“柳大人亦是盘算在先,本帅如此行径不为过罢?”
  柳断笛优容一笑:“自然。”
  那兵士将环锁牢扣,将钥匙交予尉迟古手中。尉迟古这才宽心:“将他带下去,严加照管。”
  兵士应声,便押下柳断笛朝后帐去。
  柳断笛顺承而行。转身之间,目光稍凛。
  所言算计,还未开始……
  渐渐入夜,褚桑仍是不曾放出信号。青雨烟花,名如其质。绽放开来时,便犹如漫天青雨,耀眼不已,方圆百里内具为醒目。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柳断笛阖眸而倚,并不焦心。
  他此刻在等。
  等尉迟古前来问罪。
  倘若尉迟古不能瞧出服毒是假,随后的布局将举步维艰。
  幔外隐隐响起脚步声,柳断笛唇角微勾,睁眼。
  来了。
  尉迟古掀开帷幔,大步前来制住柳断笛,厉声道:“你根本没有服毒?”
  柳断笛吃痛,艰难开口道:“不知尉迟首领何出此言?”
  尉迟古手下施力,直锢地柳断笛眼前发黑:“假如当真服毒,你身上又怎能一无兵器,二无药物!想之一名身负重任之人,也断然不可能寻死!”
  无兵器——柳断笛不通武学,自是没有携身之刃。
  无药物——则因,柳断笛在踏入睿和次所之前,便将两瓶救命之药尽数吞下,早已将玉瓶丢弃界外。
  柳断笛费力笑道:“我还当那搜身之人忘记回禀。不过,既然褚桑已离,我亦无可隐瞒。——的确,我不曾服毒。”
  “好!真是好一招无中生有!”
  尉迟古早前隐约觉得不妥,方唤了适才搜点柳断笛身物之人,一问之下竟是发觉柳断笛身上并无它物!如此一来,柳断笛何以解毒?倘若不必解毒,那便是本未中毒!
  尉迟古顿感奇耻大辱涌上心间,几欲咬碎一口银牙:“是本帅疏忽了……哈,柳断笛?柳大人?……本帅虽不杀你,但你未必能够活的舒坦!”
  柳断笛淡然:“在下身即便身死,也不可挽回褚桑归营、放诸人质的事实。”
  尉迟古冷笑一声:“此言尚早。你知是不知,比死亡更令人畏怯难耐的,是生不如死……”
  柳断笛心中微惊。传闻睿和降伏外族人手腕狠辣,素来制人于不胜之地。倘若落入睿和手中,远不如自缢来的畅快!
  不过……宁楀授药,乃有止血止疼之功效,方才一股脑全部咽下,不知能否抵挡一二。
  但愿罢……柳断笛宿疾缠身,早也疼惯了。
  只是不知,旧疾发作时的疼痛,比之酷刑又如何?
  柳断笛浑噩间随着一众人去向反方营帐。走至近处,便有寒气扑面而来。六月上旬灼热不已,即便北境睿和常年偏冷,亦也不该如此寒冷至极。柳断笛正极力抑制住微微发抖的身子,便有人迅速蒙上他的双眼。
  黑布叠交,覆盖双目,眼前霎时漆黑一片。
  届时尉迟古才将他带入帐内。
  空气中只弥漫寒气,并无味。遂又有人牵起柳断笛腕上的铁铐,环锁猛然扣紧,双臂逐渐失去知觉。如此一来,柳断笛五感中失了三感,心下隐隐有些不详。
  尉迟古踱步一旁,冷声道:“柳大人官居一朝尚书,想必与刑部来往不浅?”
  见柳断笛不答,尉迟古又道:“那便请柳大人猜猜,这是甚么手段罢。”
  话音稍落,柳断笛便觉自己向前坠去,刹那间落入水中。
  那水潭仿佛深不见底,柳断笛双眼受蒙,双臂得禁,只挣扎片刻便不再动作。
  坠入之时并无何感,仅坚持稍晌,寒意竟如同千万只利剪直刺柳断笛身骨。此时双臂均麻,铐锁下阵阵刺痛,柳断笛却也能明白,倘若不是这两根铁链牵制,自己早便坠入潭底。
  囚人心智,浸入寒潭。以锁魂链桎梏内关、阴维两穴失其触觉;眼蒙闭光黑布失其视觉;浪涛拍岸失其听觉;寒气缠身失其嗅觉。
  并非凌虐肉体,而是使其神智迫受箝制——用以使人供言。
  这便是位列逼供刑首的风餮术……!
  柳断笛身上冷痛交加,无心回答。尉迟古不依不饶地冷声笑道:“这便受不住了?抑或是,柳大人未能猜到?”
  “……风餮。”
  柳断笛忍下苦楚,开口。
  已然走至此步,又岂能悔改、岂能退缩?
  既已将尉迟古引出主帐,便只能坚持到褚桑归营、燃鸣烟花。
  柳断笛虽身上痛苦,心中却并未如何怯畏。
  至少……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尉迟古讥诮道:“不愧是柳大人……呵。”
  柳断笛只觉愈来愈冷,意识逐渐涣散,只得勉强道:“据闻睿和对待监犯总是不太和气……而今一见,倒也不负盛名了……”
  尉迟古眼中闪过一丝傲慢:“监犯?柳大人真是有些自知之明。就是不知,这监犯的滋味可好受?”
  柳断笛强忍着胸腹处尖锐的疼痛,报以淡笑:“我们中原话,一向精巧细腻……尉迟首领苦习汉文,怕也仅是用来做这等攫夺良民侵犯霄土的腌臜事,又怎会……读懂它的真确含义?近日便让……在下,替尉迟首领温习汉文中‘监犯’的意思……”
  剧痛直涌而上,令柳断笛不得不止了话语。
  尉迟古此时早已青筋暴起,以至想将柳断笛碎尸万段、骨肉为泥。此刻见他痛苦不已,自觉甚是酣畅,不由大声讥笑道:“总归是个阶下囚罢了!倘若不是现在有眼罩蒙着……本帅还真是想瞧瞧你这副脸儿蹙着眉的样子……一定煞是惹人心疼。”
  柳断笛闻言,痛楚又增了几分。心下余存的神智不由庆幸,好在有眼罩代为遮挡……不然可当真要让这蛮夷瞧了去……
  柳断笛冷笑道:“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尉迟首领可有听过?”
  尉迟古不屑一顾:“我又不是你们中原人,只懂纸上谈兵。胜负未见分晓,柳大人还是莫要说大话了。”
  柳断笛正欲搭话,帐外便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顷刻间响彻云霄。尉迟古本想去看,不料柳断笛适当道:“想不到……尉迟首领还是有些口德……竟真的将人放走了……”
  尉迟古闻言,神色间更是不屑:“若不是你信口雌黄,本帅自然不会放他!”
  烟花燃鸣声逐渐消逝在空中,柳断笛心中终是出了一口长气,愈发头脑昏沉起来。
  不知昏睡了多久,柳断笛便被一阵骚动扰醒。定耳去听,便知是苏军回击了……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身上依然冰冷的没有温度,亦不知这寒潭有多深、谭下有何物,胸腹处依旧灼痛不消。
  柳断笛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为一抹苦笑。这副身子……还能挨过几次呢……
  帐外,睿和军队已然大为溃散。
  不知怎的,子时将过,便有探子军书急报,曰是苏军大聚攻向罗门关,前方睿和军队已然不敌,请求支援。
  尉迟古勃然大怒,将公桌上的玉杯与烛台,尽数扫落到地上,发出阵阵响声。
  ——怎么回事?!
  ——不是已将褚桑放回苏营?!
  ——为甚么……为甚么如此之快……
  尉迟古手下动作忽然一顿。他猛地想起……方才柳断笛曾说,苏朝援军已达十万。
  睿和现下仅有六万军队,如何与苏朝十万精兵锐马相抗衡?
  倘若现在退兵宣败……那便只剩一条退路——降败与苏朝,从此后再也无法立足世间!
  “首领……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候命兵上前小声问。
  “攻!先派三万人马,发兵罗门关……随后再静观其变……”
  “是!”那兵士领命,极快地退下去传令。
  尉迟古一时行如蹇涩,倘若罗门关给那齐家军抢回去,自己这睿和一族怕也是士心退半。此刻……向友邦请求兵援,似有不及之相;硬攻应敌,亦也自伤难驭,真真是行至进退维谷之地。
  募地,一双手从身后抚上他的肩膀,耳旁传来温和的声音:“古哥哥,我们非要争夺北齐?我们真的不能退兵返境,总也好过两军伤亡。”
  尉迟古闻声,心中躁动登时平缓下来。将人拉至身旁,少有耐心地解释道:“小烬你要知道,北齐得手,苏朝将失半边天,甚至并吞整个苏朝天下也未尝不可。”
  名唤小烬的少年稍愣,遂便眉眼轻弯,抚慰道:“我对战事不甚了解,但我相信古哥哥。”
  尉迟古心中大慰。
  小烬为尉迟古义弟,五年前搭救于构阑处。自那以后,小烬便入赘尉迟族系,尉迟古更是视之如珍宝。
  自己这个义弟,果真最能通解自己的心思。
  尉迟古揉抚着小烬的脸颊,胸口处积攒的愁云消散开来。
  “小烬,你替古哥哥去寒房瞧瞧那位柳大人罢。”
  小烬乖巧地应道:“好。”
  尉迟古神色一阴,道:“千万看住,莫要让他寻死,他是我们最后一丝希望了。”
  小烬纵然不解,却也妥协,只道:“放心罢。”
  随后,小烬便回营拿了药箱,急匆匆地寻至寒房。
  依照古哥哥的性子,寒房那人定然不会好受。……如今却想他活着,当初又是何必呢。
  小烬摸索着拿出火把,点燃壁槽,轻触机关,寒潭中的水便渐渐退去。小烬上前替柳断笛解了锁,又唤人将他挪去另一间房,虽然与军帐不同,却也不似寒房一般严冷无比。
  柳断笛双目上的黑布并未取下,小烬担心他兀然见光,视觉受损。
  缓了一缓,小烬便觉不对。柳断笛周身温度骤速上升,不一会竟已滚烫。小烬心下一慌,忙去探脉。
  是个将死之人啊……
  小烬触脉后皱眉。难怪烧的如此厉害。
  他从药箱中拿了一粒续命丹喂入柳断笛口中,将柳断笛微微扶起,灌了些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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