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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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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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楀凝视着苏偃,口中仍是讽刺:“此人怕也是个犯人,伤重之身只能卧于草席,这位大人又有何由数落我?”
  苏偃神色骤冷,寒声道:“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眼中只有两种人。”宁楀道,“可救之人、无救之人。若是大人就以这般态度求我,那恕我无以为治。”
  宋河清当下开口劝道:“宁大夫,你少说两句罢。”
  宁楀冷笑道:“这孩子,我怕是技艺不精,治不了。但那位大人……”他顿了顿,便指向柳断笛:“我还是愿将他当做可救之人看待的。”
  苏偃面色一变:“你说甚么?!”
  “大人如此紧张,定与他关系不浅罢。你可知他已是……”
  “宁大夫!”柳断笛忙打断。
  宁楀竟是真的止了声,不再说下去。
  宋河清惊诧不已,心中更是不明白——为何这素来不与官差为伍的神医宁楀,自己提出要向柳断笛看诊。
  “将话说完。”苏偃冷道,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使人无法违抗。
  “你可知他若是再不回房养伤,腹部伤患必将牵引旧疾。”宁楀道。
  柳断笛望向他,神色之间夹杂着一丝感激。
  苏偃听后,只对柳断笛道:“听见没?走,立即回府。”
  “小四他……”
  “他的事,不用你操心。”苏偃道,“我会差人告之霍知府,小四一案不必再审。待明日清了宗卷,再置办些巾栉,便能回府了。”
  柳断笛听罢,终才放下心。
  一行人回到治洲衙府,苏偃本是要在旁听诊,却被柳断笛与宁楀二人变着法子骗了出去。
  宁楀上前拆了柳断笛伤口处的棉纱,只见隐隐有血迹渗出。宁楀微皱了眉,仔细打量那伤患之处。刀口显是匕首所为,创面平整,却削得两边血肉层翻。
  宁楀面色一沉:“你不会就是带着这身伤去救那孩子了罢?”
  柳断笛温然笑道:“不碍事,他没下重手。”
  宁楀颇有些无奈,从怀襟中拿出了些许药粉替他重新敷上:“这金疮药是谁给你的?用量简直如同寻常的三倍。未免有些不尊医德。”
  “如若不然……我怕是救不下小四了。”
  宁楀不禁一愣,随即明白开来:“是你自己要求的?”
  见柳断笛应了,宁楀气得直想发火,却又无可奈何:“你知不知道那药上多了百害无一利?”
  “知道。”
  柳断笛答的风轻云淡,宁楀更是火上心头,连声骂道:“真是榆木脑袋!”
  宁楀手下包扎完毕,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帮你?”
  “宁大夫妙手回春,医者仁心……。”柳断笛望他,神色间却也有些不解:“我也不知,宁大夫为何一向不与官差为伍,今天这般,着实令我费解。”
  “还是让大人料到了。”宁楀眯眼道:“你与他们不同,我听说京城才子柳大人为人开诚可掬,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宁大夫好兴致,这些侃谈不足以放在心上。倒是宁大夫料事如神,一来便知晓我的身份。”
  宁楀笑了一声,又道:“实话说,在我刚刚迈入牢门的时候,便得知你是户部尚书柳大人。你身上那竹木熏香的味道,可是罕见的很。”
  “竹木熏香……便是那可助眠清神的香精?”
  “不错。”宁楀道,“每味药材固然用途迥异,但搭配在一起,却是能够激出奇效。”
  柳断笛微微一笑:“宁大夫这话颇为顺耳,回去叫那制药的太医听了,怕是要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太医……”宁楀听后神色略变,“那个人竟真的去做太医了。”
  “二位是故交?”柳断笛瞧他如此,便也猜到三分。
  宁楀苦笑道:“何止是故交。那周老哥是我师兄,同承一个师门之下,当年师父仙逝之后,我二人立誓要扬名立万,一个去了京城,一个留在治洲。不过以他的医术足以独绝京城,如今只是去做太医,倒还不算甚么多大的志向。”
  柳断笛额首。
  周太医如今身居从四品医监,若真是术精岐黄,的确乃是屈才之举。
  宁楀又道:“纵是两地相离,我依旧能够打探到他的消息。听闻柳府近日传唤颇多,甚至连竹木熏香都用上了,想必柳大人定是我那周老哥十分看重的人,故此破戒。”
  柳断笛心下明了:“多谢宁大夫。若是你念起旧情,不妨此次与我们一同回京,那时方可一诉衷肠。”
  宁楀沉默片刻,仿佛是在权衡一般。
  柳断笛默默地看着他,终见宁楀下了决心一般,道:“好。如此也好。我与师兄已有五年未曾见面……着实想念的紧。那便劳烦柳大人了。”
  柳断笛笑道:“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宁楀应声,上前来探脉。柳断笛断然想要回绝:“不必了罢……药也换了,血也止了,就不必……”
  却被宁楀握住手腕,一时间挣脱不开,只得由他把脉。
  宁楀这才安心诊脉。不多时,只见宁楀微微皱眉,逐后脸色一直阴沉下去。
  半晌,手渐渐松开。
  屋内陷入沉寂。
  二人皆是默不作声,宁楀终是先开了口:“皇帝就是这般作践臣子的?”
  “和陛下无关,是我自己没用。”柳断笛道。
  “你都已经知道了?”宁楀皱眉看他。
  “是。”
  宁楀眼中竟是闪过些许不忍:“我师兄……他也……对你说了实话?”
  柳断笛一滞,周太医只说非能久命,倒也不曾言过其他。莫不是……另有隐瞒?
  柳断笛略微思索,便又答道:“是。”
  “那他还放纵你四处乱跑?你也由着他们胡来?”
  柳断笛解释道:“尚至如今,我还不曾感觉到不妥……。”
  宁楀摇头叹息,眼中满满都是痛意:“依你现在的脉象,若是卧床静养,顶多还能熬上三年。为何你偏就如此大意……”
  顶多还能熬上三年。
  柳断笛沉浸在话语中,仿佛周身霎时静了。
  周太医许久前便嘱咐再三,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如今,却是到了坍塌之时?
  柳断笛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容之中包含了太多苦涩。当所有因尤都是自作自受,又有甚么可怨,岂能再去后悔?
  层一度认为,还可挨到不惑之龄。
  如今已然不再梦寐。只是十年,仅仅十年!十年时间足够了……十年,就能瞧见苏偃权倾天下,就能瞧见那副‘天下晏清,篇词纵逸’的景致。
  可惜,上苍却不允。
  柳断笛苦笑道:“若是不依医嘱而行,我还能活多久?”
  宁楀深深地望着他,还是坦诚相告:“说不准,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柳断笛,太过安静了。
  宁楀一生行医,长与病者来往,却从不曾见过这般平和淡薄的人。
  柳断笛道:“你也瞧见了,如今朝中面似太平,实则满目疮痍。我又怎能卧床静养……”
  的的确确,不虚不假。柳断笛与太子苏偃前往治洲祭天,却无故碰上行刺之事。尽管那行刺之人方是孩提,但也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背后有无隐情,很难断别。
  “那你想怎样?”
  柳断笛几近央浼地道:“帮我吊命。就如你所说,我只要三年,让我平安活过三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能做完……。”
  宁楀皱眉。
  半晌,还是应了:“好。”
  柳断笛见他答应,忙又道:“这件事,千万别教太子知道。”
  宁楀一愣:“原来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柳断笛额首道:“我从不打算让他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宁楀颇有些明白。他一开始便有所察觉,苏偃与柳断笛之间有些许说不明道不尽的联系,如今看来……竟是不错。
  “太子殿下可是爱慕于你?”
  柳断笛怔了怔,随即便摇头苦笑:“不。我和太子,明主忠臣,再无其他。”
  宁楀不再过问。
  心下却明白得很,又是两个痴情人啊……。
  难为痴情者,终困情深处。
  雨下的愈大,似乎是被那沉闷的氛围所感染。
  治洲红了半边天,雨露的味道夹杂了草香,散去各地。
  苏偃覆手站在回廊,静听淫雨敲打房檐屋瓦。在回廊的最尽头,生长着一束妖艳的兰花。从那壤土中兀自而出,亭亭净植。平日即便无人照料,却也旖旎夺目,而今遭了一场夏雨,怕是开不久了。
  雨水敲打着花蕊,花瓣被风吹散了,凋零在地上,很快被淤水淹没。
  这兰花,像极了柳断笛。
  纵而贵艳,却傲骨其中。哪怕是风雨在即,亦也不声不响……就那样销声匿迹。
  销声匿迹……
  苏偃惊了一惊。他不会让柳断笛销声匿迹,爱慕之情固然崎岖不已,却也愈久弥坚。
  不如……将一切都告之于他。
  苏偃不想,再匿声爱他。
  来到柳断笛房中后,宁楀已经离去。柳断笛正伏在桌案前愣神。
  苏偃轻声上前,将他后身怀住:“宁大夫走了?他都说了甚么?”
  柳断笛这才有所发觉。
  他笑道:“宁大夫说不妨事,养一养就会好。”
  “那便好。”苏偃将他抱在怀中:“阿笛,我今后要将你牢牢地绑在身边,绝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
  “殿下,”柳断笛轻唤,“阿笛不离开你。”
  只要活着,就不离开你。
  所以往生以后,你也绝不会知晓。
  “阿笛,我喜欢你。”苏偃道。
  柳断笛听后静默,任由苏偃搂抱。
  “我不知是甚么时候开始,便对你心生爱慕之情。一开始十分无措,到了后来,也想清楚了。我苏偃平生从未喜欢过甚么人,独独对你,放不下,舍不去。”
  柳断笛只是静静听着。
  苏偃将手臂收的更紧:“我明明身为一朝太子,却始终前后忌惮。我明明可以掌控那么多人的性命,却始终担心你的安危。”
  “是不是做了皇帝,便不会再有人来干涉。我爱慕你至深,所以一切机会都不会放过。”
  “阿笛,我喜欢你。”
  苏偃小声诉喃着,柳断笛眼眶发热,却无法伸手回抱他。
  抱歉……苏偃。
  柳断笛心中悲怆,你是大苏储君,可我,仅有三年寿命。
  他终于狠下心,淡然推开苏偃,道:“我们之间,没有二情。”
  一颗心如同要跳出来似的,胀痛不已。柳断笛依旧选择推开苏偃,夺门而出。
  不是阿笛不爱你,而是阿笛,已经不配你爱了。
  怎么能拖累你呢……怎么能……
  柳断笛加快步伐,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落。
  苏偃望着柳断笛的背影,久久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上)

  
  苏偃从榻上惊醒时,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床榻几周凌乱不堪,身边的女子裸露全身,点点猩红映在容缎上。
  其实……也并不如何慌乱。
  苏偃终是回忆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柳断笛拂门而去,自己心灰意冷,便去知府后园喝了个痛快。到了后来,竟是甚么都记不得了。
  唯独残存的一丝印象,便是在梦中将那人压在身下疼爱,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笛”。
  当梦境醒转,身边的人,却不是柳断笛。
  “霍姑娘可醒了?”苏偃瞧清身旁那人,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霍九歌应。
  “霍姑娘可怨恨本宫?”
  “九歌心甘情愿,并不怨恨。”
  “很好……”苏偃淡淡地道,“本宫不会亏待你。”
  说罢,便着衣下床,霍九歌依偎在床案低声唤道:“殿下要去何处?”
  “去替你倒杯水。”
  霍九歌卸下身上那副清高的姿态,双颊攀上些许青涩。苏偃端着水回来时,霍九歌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面前这个男人啊,是苏朝太子,多少女子心目中的归宿。如今却让自己得到了,即便手段不甚磊落。
  “给。”苏偃将水递给她。
  “太子殿下……可以扶我一下吗?”霍九歌忸怩地道。
  “好。”苏偃遂了她的意,将她扶靠在床案。
  霍九歌小声嗔道:“昨晚那事……不怪殿下,是九歌自己逾越了。”
  “毕竟是我伤害了你。”苏偃轻抚着她的脸颊,“你想要甚么,我都给你。”
  霍九歌微微一愣,心中端倪这话的深意,便又听苏偃道:“我如今还不能带你回京。”
  霍九歌这回明白了,内心酸涩不已。周周转转,这个男人还是不愿娶她的。霍九歌哑声道:“没关系……我,我甚么都不要。”
  “你……”
  “太子殿下,别再说了。”霍九歌道,“我甚么都不要。昨晚的事,就当不曾发生过罢。”
  除了你娶我,我还想要甚么呢。
  霍九歌暗暗自嘲。
  苏偃正想劝她,却听外间传来叩门声。
  这么早来……多半是小厮。苏偃见霍九歌点头,才朗声道:“进来。”
  外头那人推门,红木门闷声作响,
  苏偃抬眸,正好与门外那人相对视,二人具为一惊。
  门外赫然站着柳断笛,而苏偃,手中搀着霍九歌,房中尽是暧昧。
  柳断笛回了神,略微有些尴尬。仓促间亦也来不及言语,掩上房门离开了。
  苏偃本想去追,奈何霍九歌轻拽着他的衣角,眉目凄楚。
  衡量片刻,苏偃终是留下。一边喂霍九歌喝水,一边念着柳断笛。
  苏偃心中苦笑,昨日还在说着爱慕柳断笛,现在却又与别人纠缠不清。
  缠绵良久,最终还是逃不开造化弄人。
  三日后,天空放晴了。
  治洲又恢复了往日的熙攘喧闹,街巷处均是人声鼎沸。
  苏偃一行人即刻启程回京,唯独将柳断笛留了下来。
  一是因为柳断笛伤后未愈,不宜奔走劳累;二则是苏偃有意避开他。那日之事被柳断笛撞破之后,苏偃便三番五次地想要解释,奈何柳断笛却躲着他不见,与其这样,不如等二人都冷静以后,再行其他。
  有神医宁楀在旁照料,苏偃难得的放心。小四现下神志不清,苏偃担心他与柳断笛又会像上次那般,于是便安排人手一路看护,随自己先行回京。
  故此,柳断笛平白在治洲多住了小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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