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苏朝宇抢过彭耀捡来的野战包,把几倍于正常量的补给平均分成两份往里塞,“你以为我傻还是英雄小人书看多了?真要深入,好歹得有点儿泅渡装备吧,带三十块压缩饼干能游到查图尔去?”
廖十杰还是咬牙切齿地敲打着他的电子设备,一面咒骂这个“不要脸恶心万恶王八蛋混球”的磁场,一面不动手地从康源嘴边分
了一块巧克力棒,肖海含着半块昨天剩下的压缩干粮擦枪,九月乖乖地蹲在王若谷面前,小心地吃着一盒狗罐头。苏朝宇瞬间觉得很穿越,当年迪卡斯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七天七夜的生死,他带回了他的所有兵,但是现在局势完全不同,他们不是自愿前来而是被困后的无奈之举,面对的没有国际友军而全是敌人,周围四十多张年轻的面孔令他压力徒增——让所有人都活着回去,简直是个神话。
彭耀看了看地图说:“喀布和其他三个岛基本呈等边三角形分部,查图尔在底高延长线偏向斯坎杜讷达……狗屁名字,以后改叫S!”苏朝宇为这个师长的小脾气而发笑,干脆告诉大家,通讯简化斯坎杜讷达为S岛,而靠近喀布的提普洛瑞斯岛改称T岛。“我们现在最简单的办法是从这里到S,然后再去查图尔。但是对方也会这么想,所以一定会在路上堵截。不过对方也会知道我们这么想,于是我们应该改走从喀布到T再到查图尔的路……”他折起地图来,肖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厚道地咳嗽了两声。
“你别笑!”彭耀瞪眼睛,还挺吓人,“所以我们要直接到查图尔去。”
苏朝宇思索了一下,顿时领悟,立刻就发脾气了:“你敢!”
“我当然敢!四十九人分列三队,一队走从S到查图尔的路,一队从T走,我带人直达。”
吴小京望着没有边际的海水喃喃地说:“我不要跟你一组,长官。”
罗灿也下意识地凑在苏朝宇这边,廖十杰抬头看了看他们说:“长官,恕我冒犯,这个距离您游过去还不如就地饮弹。而且现在电子设备都坏了,我们没法联络,几乎不可能同时到达查图尔。”
“那就想办法同时到达!”彭耀嚼着巧克力棒,用舌头寻找口腔里任何没有融化的部分,把它们完全咽下去。
苏朝宇叹了口气:“现在都去睡觉。大白天的,动一动都是靶子,狼牙的先睡一个小时,再起来换班。”他顺手夺了彭耀的背包往山洞里一丢:“还有你,彭师!”
☆、一个人和几万人
传令兵站在门口急得满头冒汗:第四军总参谋长齐音中将从东鸦岛打来电话,要求接总指挥官,但是一个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小兵却说,江扬中将才睡下不过25分钟。
齐音犹豫了片刻。他猜江扬几天没合眼,刚休息就被叫起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没准还会发一通起床气。但眼前的现实让他完全不能等待:“叫指挥官起床!”
传令兵为难地回答“是”,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就看见救星了。飞航大队的绝对老大任海鹏一身迷彩而来,手里还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传令兵立刻如释重负,立正敬礼:“长官!”电话立刻就递到了他手里。
任海鹏听完情况,遗憾地耸肩,非常直接地拧开门就闯了进去,掀掉江扬的大衣,把他拽起来,在沙发一角放好,电话已经送到耳边:“齐音中将急电。”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显然是没有睡醒,拿着电话缓了五秒才恢复常态:“您好,江扬。”
任海鹏渴得不行,四处找水,却始终没有放下电脑。他看见江扬的脸色由刚被叫醒的迷茫和怨念迅速转变成了恐惧,继而久久无话,而电话那头齐音中将的声音不断提高。“我会立刻向首都通报,然后组织救援。”江扬说,“还请徐雅慧少校立即撰写一份当时的情况说明,详尽前因后果,以备不时之需。”等他放下电话,镇静和自信似乎少了大半,两肘撑在膝盖上,面颊埋在手心里——任海鹏刚要过去劝,才发现江扬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目光炯炯,还多了几分愠色:“彭耀果然没在东鸦岛!若不是知道他算基地的人,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卧底。嗯,有事?”
“当然有事,指挥官小朋友已经忘了让无人机出去拍照的事情吧?”任海鹏揉了揉江扬琥珀色的卷发,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建议您先看缩略图……”
话没说完,江扬已经点开了第一
张,漆黑的浓烟下隐约有火光。他叹了口气,抬头在公用屏幕上找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工程方面关于火情的预计:“再过8小时,就不一定发生什么了。”
任海鹏摘下军帽:“盲飞也行,我带……”
“不行。”江扬斩钉截铁,“非战斗减员会让这场败仗在首都媒体上更加难看。没有我的命令就只能使用无人机。”忽然,他手指一抖,目光在一张图片上聚焦了片刻赶紧挪开,那是恐怖分子把战亡官兵的尸体整整齐齐码了一垛金字塔,似乎是准备做成战斗工事的一部分,恰好放在登陆喀布的战略制高点。他们算准了,任何高空扫描巡视都不会错过这个地标,而高清的数码摄像足以看清最顶端那具尸体的胸前名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不假思索地吩咐任海鹏:“附近海域有没有飞机在值?向这里投一枚燃烧弹,带一面国旗。立即就做。”
任海鹏安抚性地把手放在江扬肩上:“放心,长官。”
图片实在是令人睡意全无,战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恐怖分子自己也损失不少,而且纳斯出资的雇佣军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许多打坏了的先进武器残骸随意地丢在海滩上。江扬纯粹是出于职责才把所有的图片都看完,最后站在窗口凝视远方,一言不发。
任海鹏很快收到了“投弹完毕”的回复,走到窗前把江扬搂在面前:“小朋友,心心念念想着你的蓝头发小兵呢?”
江扬抗拒这种安慰,躲了半步,任海鹏却把他拦住了:“不想安慰你,战损这么高,苏朝宇和彭耀没有前锋后援,可能已经被俘或者阵亡。但你是指挥官,小朋友,苏朝宇是一个人,我们这儿还有几万个一个人。”
江扬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若不是彭耀跟着去了,我甚至没法把派遣救援的命令说出口。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苏朝宇他……”江扬说不下去,任海鹏掸掸沙发:“再睡一会儿吧,后面还有的熬。”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终于勉强微笑摇头:“我现在要给首都打一个认罪电话。”任海鹏担心地皱眉,却也没法给予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带上了门,临走前,他特意把江扬面前的冷咖啡换成了热气腾腾的养胃茶。
电话第一次接进去的时候,副官说元帅正在开会,由于是临时会议,结束时间不定,但副官保证会第一时间致电江扬,并申请一段不少于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
江扬这才得到了宝贵的未知时间的空闲。他十分困倦,强打精神和困在东鸦岛上的士兵们进行了一次信号非常不好的通话后,焦躁的等待时间
里,有个传令兵敲开门,掂量着语气问:“长官,午餐有馒头和一道素菜,您想不想……”不管前线战士吃的是什么,指挥部里总是有米面粮油做的最简单的大锅饭,江扬这才发觉自己三餐只吃了两块面包,于是点点头。
看着大屏幕上的战报吃饭的滋味实在难受,江扬发誓,这辈子只要有机会不参加战争,他死也不要做指挥官。饭盒端在手里不超过五分钟,电话就进来了,副官匆匆地说:“已经将您的电话转接到会议室,列席的有统战指挥部官员和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以及七位帝国元帅。”江扬刚咽下一口,来不及漱口,没想到,元帅本人的声音已经出现:“伙食还不错?”
江扬背后冒冷汗,放下饭盒立正:“对不起长官。”
“这些话以后我会给你机会说。”江元帅听上去还很平静,“最近的情况是?”
“狼牙师长彭耀、副师长苏朝宇以及特别行动队若干官兵因为舟桥被毁,被困喀布岛,至今下落不明。岛上磁场影响强烈,暂时无法作出任何有效联络。齐音中将暂代狼牙师长,在东鸦岛待命。”
☆、旗手
“狼牙师长彭耀、副师长苏朝宇以及特别行动队若干官兵因为舟桥被毁,被困喀布岛,至今下落不明。岛上磁场影响强烈,暂时无法作出任何有效联络。齐音中将暂代狼牙师长,在东鸦岛待命。”
江瀚韬没说话。
江扬沉吟了一下:“这是下官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江扬,作为父亲,我想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作为长官,我只想在你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狠狠地给你两巴掌,让你早点儿清醒过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江瀚韬依旧很平静,“关于彭耀的问题,我以为我们谈过。”
江扬屏气回答:“副官徐雅慧少校在场见证,相关笔录会尽快传真到您桌上。对不起,长官。”
江瀚韬愠怒:“你以为你面前的长官都是跟你一样的头脑,可以被彭耀最喜欢的副官的一纸笔录安抚?江扬,你让我对你的行为无法原谅。向虎山打虎,好得很!”
江扬实在不想说“对不起,长官”了,但又实在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词汇应对。他知道“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也知道“越说越错”,更知道“沉默是军人的美德又是战斗的极大犯罪”,还没等一向善于交际应对的他想出办法,江元帅那边又开口:“提供一个解决办法。”
“对不起,长官,下官暂时没有对策。因为联络问题没有解决,不能贸然向喀布派遣任何部队,并且……”他的手指掐着自己的腿,“在确定彭耀、苏朝宇等人存活之前,下官以为,出兵没有实际意义。”
江瀚韬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于是,江中将准备在指挥部吃完午饭以后,再做些什么?”
江扬几乎窒息。会议室里听电话的有他最敬重的老师和其他帝国军界统帅人物,这句话的份量太重,和父亲斗了十几年的他竟然突然之间无法接受。他只能双手紧紧攥着听筒说:“对不起。长官。”
“既然你打来了电话,我可以提前通知你,目前看来,并没有任何增兵的计划出现。而且军部认为,你们的兵力足够,只是策略失误。”这句话比上一句更令人难过,江扬皱眉,深深低下头去。苏朝宇是提出过战败的可能,但他的突进计划相比之下更是完全不可取。“媒体对战损格外注意,包括官兵和财产。鉴于各种原因,我要求非战斗减员为零。”
江扬倒吸一口冷气:“下官冒昧询问,原因是……”
“是因为你可以有效地把既定目标减半完成,甚至不完成。因此正常的要求并不适合你,江扬中将,我要求非战斗减员为零,你若能做到一半,也算一种策略上的成功。”
江扬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浑身颤抖了一下才艰难地说:“对不起……长官。”他知道这次败仗太突然太彻底,身为指挥官,即使被拉出去枪毙也没什么反驳余地,但太多客观因素值得考虑,他明知不该说却仍然想说——指挥中心都是他的下属,没人会从另一个角度安慰他,而电话那端的人,竟也不会。他是他的长官,永远的长官,因此江扬只能享受一个下官所能得到的最公正的待遇,偶尔,特别的优待。
“我会让技术部门调派十个精英人手过去协助通讯,杨总司令那里也会支援一支两栖工程部队,至于你的舟桥部队……”江瀚韬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算作整个通话过程里唯一直接的情绪表露,“三个小时之内,军部要一份完整详尽的报告,估计通知马上会下到,你准备一下。”简直如同注脚,一句话时间里,前后脚进来两个传令兵,放在桌上的都是代表首都急电的宝蓝色文件夹。
“是,长官。”江扬目视前方,“下官一定赴汤蹈火,力挽战局。若不能凯旋……”他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极冷,“甘愿战死。”
江瀚韬似乎也被噎了一下,最终说:“关于彭耀和苏朝宇……”
“对不起,长官,下官不会夹杂任何个人情绪来看待这件事。彭耀和苏朝宇目前的状态是失踪。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和把握之前,下官不会贸然向喀布派出任何救援部队,眼下重心是平剿和镇压。”
江瀚韬说:“很好,保持联络,愿能凯旋。”
“谢谢长官。”江扬说。
电话就这样挂断。江扬坐回指挥台前,挪开已经凉透的馒头和青菜,打开了一个宝蓝色的文件夹开始阅读,从字里行间寻找分析首都的真正意图。看了半页就开始走神,他猛地拉开抽屉,苏朝宇寄给他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那里,背面朝上,“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这是他曾说给苏
朝宇的话,那些字没有书法气,却非常漂亮,可以推测出写卡片的人有强有力的右手,和微笑的面庞。江扬想起苏朝宇的蓝眼睛,想起那几年如一日存在着的薄荷洗发水味,想起苏朝宇每次做饭的时候都残暴地捶打那瓶倒不出来的番茄酱,想起他们裹在被子里露骨的情话和他口腔里的温暖湿润。江扬把明信片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开始努力吃那份可以提供能量的冷了的饭菜,就着他的养胃茶。
他是诺大战场上的旗手,被里外包围,他孤独地举着那沉甸甸的责任,一步也不能后退。往常他有苏朝宇,苏朝宇被枪顶着脑袋也会说,江扬,你知道我爱你。然而此刻,他连苏朝宇也没有了。
孤零零一个人,江扬揉揉眼睛,盯着地图片刻,终于站起来,摁下了响彻整个指挥中心的通话按钮:“全体战备,各单位指挥官集会。”周围甚至响起小范围的欢呼声,那是愤懑的将士要为同袍雪恨。江扬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没有苏朝宇,没有爱情,没有兄弟般的下属,没有隐隐期待的亲情,他不管不顾地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各种使命,甚至太无畏太拼命。
现在,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失去了。这种感觉……很好。
☆、补偿电话
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