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苏暮宇便侧过头看他,江立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声音很低很低:“我要重新追求你,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不会放弃的!”这句话说完,他的脸早就红透了,到耳朵根都是烫烫的。苏暮宇察觉到自己狂乱的心跳,深呼吸,然後努力挣脱了江立的怀抱。江立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著他,怀著歉疚和爱恋,他在害怕他的拒绝,可是他永远不会退却。
苏暮宇不知道这是又一次少年的无知无畏或者真的是经历了前阵子的风波洗练之後作出的决定,他无法分辨无法回答,只能退了一步看向窗外:“现在不行,可是这些话是对我的侧面赞美,所以,谢谢你。”
江立曾经听程亦涵他们提起过,这是自己的哥哥拒绝苏暮宇的哥哥的原话。可是他是最勇敢无畏的狮子座,是江家高智商的二少爷,字典里从来没有“退却”,反而追了一步:“那麽就是说,有一天,你会接受,对不对?”
苏暮宇垂下头,勾起嘴角:“也许吧。”
江立真心实意地微笑:“太好了,我会一天一天努力,学会爱你,学会爱。”
苏暮宇凝视他晴空丽日般的眼眸和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内心不由自主地受到诱惑,想要如飞蛾扑火般地冲过去,就像双胞胎哥哥当年爱上江扬那样,执著守候,一心一意地灌溉。
可是他不是苏朝宇。他不确定自己有得到幸福的权力和可能,尽管已经放下,尽管正学著面对和淡忘,可是海神殿生不如死的十三年毕竟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习惯性地质疑过分美好的事物,但江立是比任何美梦更精彩更温暖的存在,他发现,哪怕曾被灼伤,仍然戒不掉那样炽烈的冲动和情感。
所以他只能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江立不再逼他,而是拎起自己的行李,捏著登机牌说:“我走了,再见,暮宇。”
苏暮宇故作镇静地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目送著江立走进安检闸门,然後站在围栏後面对他挥手说再见。苏暮宇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追了过去,江立笑著迎过来,隔著栅栏说:“我真希望自己是言情剧的女主角,这样就可以哭著冲过去死死握著你的手。”
苏暮宇也笑了:“千万别,被八卦小报拍下来,说江扬婚变什麽的,我哥一定拍死我!”
又是一阵尴尬的沈默,天色渐亮,机场里的人流也逐渐增多。苏暮宇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块全钢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後一拽就拿下来给了江立:“昨天凌中校送给江扬的礼物,能发射麻醉针或者组装成定时炸弹。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基地比首都安全,你知道,我该死的直觉一向很灵,拿著防身吧。”
江立猛然想起,南原刺杀案的时候他甚至误会苏暮宇用自己的生命与旁人做交易,於是愧疚地都快哭了:“不不,出入一群人跟著,我不会有事。”
向来不勉强别人的苏暮宇这一次居然非常强硬,直接把怀表塞进了江立手里,揪著他的领子把他拽过来,压低声音几乎凑在耳边说:“昨晚两个哥哥到凌晨三点才睡下,除了迷你巧克力别墅的案子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所以,你务必一切谨慎,自己保重。”
江立明知道这是为了保密,却还是为这样的亲昵感动,接过怀表说:“谢谢。”
苏暮宇潇洒地挥手:“这是借花献佛,好好活著,我还等著你继续赞美我呢!”
江立向来豁达,也点点头。他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因此就再不耽搁,挥手离开。苏暮宇给江扬发短信:“抱歉,今天我想直接去办公室,可以吗?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让我哥热给你。”
江扬当然没意见,於是苏暮宇便放任自己站在空旷候机厅落地窗前,凝视那架鲜红色的民用航班,看著它在晨光里滑行、冲刺、起飞,然後渐渐地消失在正在一点点被朝阳和彩霞照亮了的天空之中。他对它招了招手──那个向来爱坐窗边的少年,一定会看到,他相信。
那时候的苏暮宇还不知道,仅仅三星期之後,他就会无比後悔这个早晨没有答应江立的追求;无比後悔没有在晨光中吻那个刚满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以为,远远站著登机口处对他微笑的江立,已经一去不返,就像万飞,就像他的父母,永远不回来。
绚烂英豪8旌旗盛宴(最终篇)87
从王达、也就是迷你巧克力别墅凶案的嫌疑人家里搜出的那只人手标本经过DNA测定,确定与鸢尾山谷小湖发现的人类腿骨属於同一人,於是特侦组正式以“涉嫌直接故意谋杀多人”的罪名拘捕了这名三十一岁的男子。经过差不多一周的审讯,王达对於杀害方方和秦月翔的事情供认不讳。根据他的供词,特侦组於鸢尾山谷的泥沼里找到了被野蛮切割下来、被钝器狠狠砸断了好几处骨骼的、残破的、疑似秦月翔的头颅。时隔太久,在那样温暖潮湿的湿地里,早已腐烂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特侦组带著各个角度的图片请卓淳辨认的时候,卓淳的脸色十分难看,差点因为过度悲伤昏过去。对此,他的小儿子卓缜只能抱歉地向侦查警员解释:“澜姑姑,就是月翔表弟的妈妈是祖父最宠爱的。她少年寡居,祖父没有得病的时候,一年倒有半年把他们接到家里住。所以月翔表弟几乎就是在爸爸身边长大的,说是视若己出,一点也不过分。这样的情景……唉!”他说著,眼圈也红了,不过还是十分有风度地细细看了每一张照片,最後用绣著家徽的手绢擦了擦眼睛,再次抱歉地说:“这种程度,我真的看不出来,我不知道还有什麽办法可以帮你们?”
特侦警员当然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这种高度腐烂、骨骼亦在生前被刻意破坏过的残破颅骨就算是警队最精密的复原扫描仪也束手无策。那位队长欠身说:“我们能理解您的悲伤,可是只有确认了身份,我们才可以让凶手伏法。不知道秦小少爷有没有医疗记录,尤其是牙齿方面的?”
卓缜摇摇头:“我并不清楚,不过表弟从小到大都是由白虎王室的医生照顾,我叫助理帮您安排,好吗?”
特侦队长自然说好,於是十分顺利地拿到了秦月翔出国前的最後一次牙科检查结果,经过法医认真对比,证实确系同一人。
“绝对不会错。”秦月朗打给江扬,他作为秦家的家主,自然要高度关切这个案子的:“真是奇怪,凶手居然真的另有其人。卓家下周要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秦月翔遇害的消息。司法那边也同意了,详细的供词我刚拿到,现在就发给你。有传言说发布会的时候,他们会向公众和媒体公布这个案子的详情。”
江扬总觉得这件事非常诡异,就是苏朝宇说的,“巧得可疑”,却又巧得合情合理。他凝眉听秦月朗说完才问:“动机呢?这麽残忍的手段这麽精密的谋划,不会是一时兴起吧?另外,这个案子的另一个被害人方方是高级护卫,要杀死她,哪怕出其不意,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自由撰稿人可以办到的。”
秦月朗那边传来哗来哗啦翻卷宗的声音。他用肩膀夹著电话,念给江扬听:“是仇杀。啧啧,谋划了二十年,简直是部现代版的王子复仇记。”
二十年?江扬的眉头皱起来,秦月翔才刚满二十岁,而二十年前卓澜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刚刚结婚的小姑娘,甚至秦峻还没有死在卓家的手里,雷托纳托还没有拍出那部把他推向极致辉煌和最终死亡的《古堡魅影》,那麽,这个凶手其实是卓家或者秦崎的仇人?
尽管法律上,秦崎是江扬外祖父的弟弟,可是早在江扬出生以前,这个男人就引来了白虎王这条狼,害死了江扬的亲外祖父秦峻,逼得才十五岁的秦月明,也就是後来的索菲罗兰.江夫人带著五岁的卢立本和四岁半的秦月朗仓皇避祸到母亲的娘家。再以後,两方就彻底断了联系,彼此都为了避免尴尬而回避见面,在避无可避的首都皇室跨年晚会上,双方也会默契地互相远离,避免矛盾爆发。
所以,江扬用左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使劲梳了两下提神,想了想才用不太确定的语调说:“呃,秦崎很年轻就因为坠马的事故去世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生前应该没有真正经营任何实业或者担任公职?如果说是父债子偿,那我还真想不出他会有什麽机会让人恨成这样。”
秦月朗笑起来:“他是白虎王室的女婿,自然不会欠别人的钱。但是像他那样的花花公子,不知道欠了多少人的风流债呢。”
这话倒是实话,看秦崎在父亲的葬礼上还能钓上白虎王的小公主就知道这个男人的手段了,而且,跟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故意游戏人生的秦月朗不同,秦崎是在严肃认真地追求肉/欲/狂欢和情感的刺激。与他纠葛的女性从十四五岁的少女到四五十岁的美妇都有,在遇到强悍的白虎王卓雍之前,他一直是奉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最万恶的花花公子。甚至有传言说,他喜欢征服出身高贵的女子的那种快感,但是也不拒绝萍水相逢的豔遇,因此十分热衷於赞助各种各样的选美比赛或者模特比赛,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找到那些“荆钗布裙难掩国色”的妙龄女子,然後用翩翩的贵公子风度迷惑她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她们带上床。
江扬听到这里,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秦月朗大笑,过来人一般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或者卢立本那样,能够顶住那种手到擒来的诱惑,亲爱的小外甥。以我们的家世财产,只要丢一个眼神,就会有很多人飞蛾扑火一样贴上来,这样说或许很残忍,你知道,总有些女孩子很蠢地认为自己就是王子的灰姑娘,可是事实是,只有卓澜那样的小公主,才能让那种人给她穿水晶鞋。”
在这方面的经验几乎等於零的江扬没法发表评论,只能保持沈默。秦月朗带著一点自嘲接著说:“这个圈子里玩女人不是不可饶恕的,就像赌博坐庄,有‘善庄’和‘恶庄’之分。‘善庄’麽,就是原来我那个样子,只跟对我有需求的人上床,她们付出身体,我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钱,比如首饰或者名牌手袋之类昂贵的礼物,比如引见什麽人给她们认识,我总是说到做到。除了苗真,我对任何人都不会心怀愧疚。但是秦崎他们不一样,他们会骗姑娘们说爱她们打算娶她们,然後玩过了穿上衣服就走。”说到这里秦月朗刻意顿了一下:“如果这个女孩子漂亮或者有趣,如果这段时间恰好没有其他更漂亮更有趣更年轻的女孩出现,那麽这样的关系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早晚,他们会厌倦了,然後某一次玩过之後,就彻底消失。”
“这是人渣。”江扬淡定地评论:“会遭报应的。”
秦月朗点头:“是,这个凶手自小父母离异,爸爸因为抢劫被判了刑,後来死在监狱里了;妈妈是缫丝工,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大七岁的胞姐。在王达三岁的时候,妈妈因为事故去世,他姐姐王迦靠福利救济款把他养大,甚至自己都没有读大学,高中毕业就去做模特了。”
江扬听出秦月朗隐约的伤感,说起来,他的身世到跟这个凶手有那麽一点相似。当年卓家将秦峻软禁昂雅、进而让他“失踪”之後,秦月朗的姐姐秦月明也曾经像王达的姐姐王迦一样,带著弟弟困苦求生。“只不过这位王迦小姐,比我姐姐要倒霉得多。她很美丽,很缺钱,而且是个傻姑娘。”秦月朗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道,被像秦崎那样的花花公子盯上之後,想要拒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们英俊、风度翩翩,会甜言蜜语,而且看上去很有钱。不过聪明的姑娘会在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之後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而傻姑娘,就会钻进死胡同。可是她们不是白虎王的小公主,动不了这些流氓一根头发,於是只能自虐。”
听到这里,江扬已经基本明白了:“王迦,後来怎麽样了?”
“艺名是汪嘉,参加过那一年的几个小型模特比赛,赢了一场,拿了几个诸如‘最上镜小姐’或者‘最美泳装小姐’之类的特别奖,後来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秦月朗把卷宗通过加密网络传给江扬:“看,多美的腿,会让男人发疯。”
前帝国最佳新人导演尽管是个君子,但是鉴赏美的水准还是非常高的,眼前的这几张照片基本上都是素颜或者淡妆,长发大眼,嘴唇有点翘,因此在清纯中透出一些俏皮的模样来。二十年前,化妆技术、照相技术和照片修饰技术都远不及现在发达,因此往往真人都会比照片更美。在其中一张模特比赛的泳装照上,许多佳丽之中,最显眼的就是她那双修长笔直、肌肤如雪的腿,脚踝小巧精致,绝对会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呼吸加速。
卷宗上写著,嫌犯王达说秦崎有一阵子迷上了他姐姐,每天都送花,还常常到她工作的地方接她出去吃饭,很快就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之後他就不再频繁登门,王迦开始“失魂落魄”,“整夜整夜地哭”、“一百七十八公分身高的女孩子瘦到只有四十公斤多一点点,像是一把骨头架子”。他没办法劝解她的死心眼,只能在她哭的时候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可是十一岁的男孩子正是睡不够的年龄,她会边哭边摸他的头,叫他好好睡觉,别耽误第二天早晨上早自习。终於有一天,他醒来,她不在,桌上有早饭和她的条子:“姐姐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七天之後,警察在护城河里打捞起一具泡得惨白发张的女尸,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长发,衣裙已经残破不堪,但是还能看出原本应该是一件洁白的长裙,秦崎送的长裙。
“这是个悲伤残忍的恐怖故事。”江扬皱眉:“真实性呢?”
“查过了。王家姐弟都是雁京本地人,二十年来一直住在母亲工厂分配的老宿舍楼里。十几年前,後来为了保护老城区,缫丝厂搬到西北的远郊去了,在职员工们几乎都跟了过去,这栋楼就委托中介出租,住客的流动性很大,王达经常出差,在家的时候深居简出,不吵不闹,实在没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