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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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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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件事是爷求你,还是你求爷,那就是两码事了。”齐奢微言要义道,“现在是你求着爷爷,死皮赖脸地非要去,那以后路途奔波、吃不好睡不好,你就不好意思跟爷爷抱怨了。”

“你——”

“嗳,本王既然已‘君子坦荡荡’,姑娘就无谓‘小人常戚戚’了。”

“什么君子?”青田一跃即起,指尖尖尖指向前,“你、你就是、你就是——”

齐奢笑笑地双眉一提,“是什么?”

青田柔荑一挥,斩钉截铁,“小跛子!”

风在屋外头猛然里“轰”一下,齐奢张目结舌,“你、你、你现在真是胆、大、包、天。”

青田俏生生两手叉腰,右手上一只串镯镶点着密密水钻,闪得人眼花,正配她面上一对灵光耀人的艳秀明眸。“我犯的是渎言忤逆之罪,依律当处凌迟,剐三百六十刀。头一刀,头一刀——?”

齐奢早已被怄得大笑而出,“剜舌。”一伸手就将青田扯过,亲力亲为执行了严格的一个吻,娴熟的手指分开她绡纱软衣的束带,再去解肚兜的金链子,“第二刀……”

遭受酷刑的人犯,在第六刀后终于发出了要命的呻吟。

翌日的暮霭沉沉,妆阁中照旧是绮帷层掩、温椒生香。齐奢手持一份邸报,步履维艰,其后是拽着他金玉腰带步步紧随的青田。她把头抵在男人的背心,嘟囔着:“三哥……”

“嗯?”

“一会儿凌迟我吧。”

齐奢嗤之以鼻,“美得你。”

“为什么不行?”

“凌迟之极法惨无人道,只可非常时期偶一为之。此时乱世已定,国泰民安,岂能滥用?不可不可。”

青田悻悻地撒开手,鼻子一攒,“懒鬼。”

“嘶——”齐奢旋过身,将邸报于腿侧一拍,“我发现现在举凡大不敬等十恶不赦的重罪,你一天不犯上个五六桩,今天就过不去!你才说爷爷什么?”

青田绽齿嘻嘻一笑,“我说三爷爷德配天地、才贯阴阳、纵横四海、威仪八方、文武仁圣、福瑞无疆、龙马精神、仙寿恒昌、普世崇敬、日月同光。”

齐奢绷住了笑脸,“嗯,还有呢?”

“还有,那个,”她踮起了双脚,却将音量越放越低,“骁悍善战、智勇双全……”

齐奢会心地笑起来,俯身吻上她甜蜜的嘴唇。

闺阁中,齐奢只与爱侣梦魂取乐,但一旦离了如园,他所有的精力便花费于盘根错节的国务上,其重中之重便是战事的准备。在完成对宣府、大同等地的防御部署后,他集兵京师,以“扰边犯境”为由,在四月二十八日出兵北上,征讨瓦剌。

四十万大军中,仅有的几名女子就是青田与她的侍女们。这一次,同她去年和齐奢相伴私游的景况极不同,日夜兼程不得安枕,而饮食亦不过是些果腹之物,相比起常日间吃惯的珍馐美味简直难以下咽。但青田果真无一句怨言,反而心疼齐奢日间骑行,夜晚还要和将官们筹策议战,故尔睡前都要为他洗濯按摩,推拿那两条内侧早就被马鞍磨出了厚厚膙子的大腿解乏。齐奢禁不住沾沾自喜道:“军中捎上几个小娘,果然别有滋味,要得,要得!”青田便笑着拿沾满了油膏的手掌去拍他的脸,齐奢一把就攥住,却把她的手摁去自个的腿根,往上,再往上……青田的脸烧烧滚滚,转眼就一片绯红。帐外则有苍黄的飞沙,低啸而过。

苦日难熬,欢时易过,徙军之苦与蜜爱之欢正相抵消,不多不少五十天,大军深入蒙古腹地。六月下旬,前哨初次捕获了瓦剌间谍,据称瓦剌大汗帖木儿果然向鞑靼求援,而鞑靼大王子,也就是新继任的大汗布日固德也已亲率太师、知院等,以东路军统帅的名义率十万人援助瓦剌,蒙古联军加起来亦有二十五万之众。之后接下来的十多日内,前哨接连遭遇了三四拨蒙古骑兵,数目皆不过千。

七月初六,一路追寻敌军的踪迹后,摄政王大军终于来到了蒙古人已为大战选定的战场:康哈里海。

这里是实至名归的北国,不存一丝的细腻精巧,只有苍莽辽荡,峰豁万千的险山与三五棵胡杨。大军至时已天色向晚,便井然有序地安营扎寨。在血金色的野暮中黑压压一片,如蚁如洪。而在数里外,则有一对眼远眺着这一切。

这是一名眼光狠厉的男人,上下眼皮狭长地眯缝在一起。如同每一次立在高地,他感觉已与自己的名字合而为一——布日固德——“鹰”。

俯瞰,不为风景,只为猎杀。

第132章 贺新郎(2)

他天生就是一只猛禽,有一双并具着兽之蛮力和鸟之轻捷的鹰爪。在他对万事万物手到擒来的生涯中,仅仅有两次失手:一次是苏赫巴鲁,一次是哈斯琪琪格。兄弟和女人,在年少的原野上,先后从他的掌握中被同一个敌人夺走。布日固德并非不能接受失败,却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失败,比如一个被他一次次一指头就放翻在地的废物,有什么能耐竟让自己的血亲去搀扶、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去拭汗?比如一个从自己国家偷师的逃跑人质,是怎么反过来令这个国家最勇猛的王子败北?所以这一次当瓦剌遣使求援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并不是一场蒙古政权联合对抗中原王朝的大型战争,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雪耻。布日固德要拿打磨了数年的利爪将根本不配同自己匹敌的宿敌撕碎,直到他碎成肉末、血浆、齑粉,碎到他能在世间留下的所有将只是一个失败者的辱名:齐奢。

山头上年轻的鞑靼大汗遥望着山那边的庞大军团所投下的阴影,露出了一个你死我活的冷笑。

而在相当近的另一座山头,正是眉尖微蹙的齐奢本人。环绕在摄政王周围的有九人九骑:贴身侍官何无为,掌管火器的神机将军熊北林,掌管中军的奉国将军宋立军,以及前锋都督、大营、左右哨、左右掖的指挥官们,几乎是数年前迎战鞑靼的原班人马,可谓百经历练、知己知彼。登山鸟瞰之下,人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果不其然,先前碰到的小队兵马全都稍战即退,为的就是要把我们引到这里。”

“中间那一大片开阔之地正是绝好的陷阱,他们的骑兵一定就部署在四面山上,到时候泰山压顶借势冲击,我们步兵再多,阵型一遭冲垮,亦是枉然。”

“更甚者,他们看来是想趁我军刚刚出现,挪动中首尾不顾上下不通之际行事,一举全歼。”

“还好猜到了他们有伏兵,不曾贸然出击。唯今之计只好暂且按兵不动,耐心等待时机。”

“不可,他们能天长日久地耗着,咱们耗不起。孤军深入敌境,只能正面其主力,速战速决。”

“是啊,若是拖到入冬还拿不下,咱们的士兵不耐寒,而且粮草有限,恐怕打都不用打,自己就冻死饿死了。”

“最怕的是他们使出当年那一招暴风雪突击,那可就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但要在蒙古人挑好的伏击场上开战,我军必败无疑。”

七嘴八舌中,由头至尾都没吭声的齐奢舒展开眉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铜柄犀皮马鞭,“说得不错,咱们是既不可在此开战,也不可原地坐等,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咱们就来——”

诸位大将当中,有人小声说一句:“引蛇出洞?”

齐奢满意地点一点眼睑,任凭山梁垭口的劲风似一条粗粝的绳索,再一次将这一票曾共历血战的将士们捆绑在一起。

2。

七月九日,晨。

中军大帐里余留着羊肉的香味,早饭既毕,齐奢便在四个小太监的服侍下披挂起来。贴身麂皮衣,麂皮衣外锁子甲,锁子甲外重铠甲。铠甲样式古朴,与他的一副剑眉弓唇是天作之合:护心镜正罩胸口,两边真红色袍肚,笏头带兽首护腹,护臂中各露出一小段蟒袖,短靴上的卫足精光闪耀。

对面,青田自太监的手内接过了头盔,以五指梳理着盔上的鹖羽,却不肯递出,“今天是你三十寿诞,真就不能缓两天再用兵吗?怪不吉利的。”

“此言大谬,”齐奢从她手间取过了镶金嵌宝的铁兜鍪,迎头扣下,“一会子你瞧见战场上被血染得有多红,才知道有多吉利。”

“王爷,娘娘。”

青田闻声回眸,但见周敦依帘而立,居然也穿着一身亮银甲,更衬得眼睛里贼光四溅。不由叫她“嗤”一笑,善意调侃道:“周大将军早。”

周敦局促地呵呵两声,“娘娘笑话奴才呢。”

“你还真甭笑话他,”齐奢把下颚朝青田一摆,理了理战盔,“这家伙一跨上战马,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猛将一员。”

周敦顿时笑得神采飞扬,“爷您过奖了。”

齐奢含笑望住了青田,笑眼里满蕴着英气卓然,“等着我大胜归来开寿宴吧。”

青田目送二人出帐,眉额间浮起了一层忧色,只呆望着侍婢们忙碌的身影,直到“嗵”一下的震天炮响使她打了个激灵。

这是开战的信号。

鲜草上还挂着露珠,就被数之不尽的干冷战靴和马蹄踏瘪。几十万人马声势浩大地压逼而近,打头阵的步兵们军容整肃,手中威武地擎举着枪弋。金属反射出的光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似涨起于草场的海。

瓦剌首领帖木儿立马于山腰处,也仿如观看海景一般,心情放松而舒畅。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邀约鞑靼联手,面对如此平庸的阵型,休说四十万,就是四百万,凭他手下这一支以一当百的骑兵也是不在话下。因此他举高了手,等山下的海水涨满了空地后,便即洒脱一落。

已全然进入包围圈的王军显然毫无准备,蓦然惊见周边山上迅若闪电冲下来的三路重骑,连列阵都还未完成,就已乱成一锅粥。那些看起来如浮在海水中的蚌壳般闪耀的盾牌,在合围的铁钳下根本不堪一击。壳一碎,内里的嫩肉任人宰割。只听汉语的哭爹喊娘之声,刚碰到了蒙军的边,王军就吓得抱头鼠窜。人太多,败逃起来就成千上万倍地混乱,直如大地倾斜、海水倒灌。

在山腰观察着战局的帖木儿一刮络腮胡,机不可失地下达了总攻命令,并亲自策马冲杀,驱赶着滚滚的海水退潮。不过假若他能够稍微长视一些,就会发现在敌军指挥部的最高处有一个真正控制着开山倒海之人。

再度挥舞了一次手中鲜明的黄旗后,齐奢审度着己方军队的溃势,又换过一杆血色的巨帜左右各招两下。

瓦剌的骑兵们势如破竹,在帖木儿的带领下一个赛着一个地快,每个人都想成为第一个直捣敌方中军的勇士。但他们讶异地发现,当海水向两边分流而去时,所露出的却并非是听凭践踏的盐碱地,而是一块令人碰壁的坚岩。数千黑甲武士填补了步兵离开的空场,手里的武器银光凛冽。有人认出了敌人所持的家伙,在隆隆的马蹄声浪中发出了淹没无闻的警告:

“火铳!快撤!”

同一刻但听一阵巨响,便只见蒙军一方人仰马翻、尸横遍地。瓦剌首领帖木儿大骇,他曾听鞑靼一方的固日布德谈起过这种热兵器,亦知每次开火均需大量的时间填充火药,奔马之上,最佳的选择自是抢进弓弩的射程内再图扳转局面。因此帖木儿不退反进,率众更激进地冲锋。但再一次出人意料的是,第一轮射击的余响未散,第二轮射击已开动,更多的骑士应声落马。紧接着,又响起了第三轮。

坐镇神机营的大将熊北林志得意满地一笑,六年前与鞑靼作战,他采用的是叠阵,射手分三排,第一排发射毕就转退到第三排填装弹药,并由第二排补射,循环往复。但此次所采用的更先进的“神枪”,其射程虽可达三百步,却要加填火药、木马子、弹丸等,程序也更复杂。为此他改换了战术,队列不变,单挑选弹无虚发的神枪手在第一排开枪,之后将火器递给第二排,二排接过交由第三排填充,并将已填充好的火器转递给第一排的枪手继续射击。显而易见,成效卓著。三轮枪响过后,还稳坐马背的瓦剌骑兵已寥寥可数。

一直在近地观战的王军统帅齐奢最后把旗帜上下一舞便撂开手,捞过一柄马刀在半空中一挥,身后随驾的亲军队伍就跟着他山呼海啸地席卷而下。紧随在主子两侧的是何无为和周敦,裸在盔外的两对眼睛是一般的冷峻轩昂。在这里,无论武士或阉奴,都是大大的好男儿。

山下的局面已开始一边倒,当帖木儿终于在弹雨中千辛万苦地靠近了神机营准备开弓拔箭时,迎来的却是敌方中军的一阵乱箭,骑兵队伍变阵向前,朝着瓦剌已被消灭掉近半数的零乱兵将发起了猛攻。帖木儿见势不妙,正待调转方向,却又听后军中一片大乱,原来敌军首脑摄政王已亲率两千精骑尖刀般插入了自己的左翼,肆意混战。捉襟见肘的帖木儿叫苦不迭,只得往山峡口回撤。主帅一跑,瓦剌军队立成一盘散沙,阵不成阵,被如狼似虎的王军砍杀得七零八落。

第133章 贺新郎(3)

此际,面对正在惨败中苦苦挣扎的蒙古部族,有一个蒙古人居然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该人便是联军的东路军统领布日固德。他早就料到了今日必定大败,只准备来好好欣赏齐奢的表演与帖木儿的现眼,以此了解前者在这几年内运兵的进步,并从后者手里夺过大军的主导权。等他自觉终于看够了山下胜败敌我间每一精妙的分寸,便招招手,带领着部下从所据的山头一道撤退。

然而在一气跑出了几里地之后,蒙古大军便重整旗鼓,对王军发起了决地反攻。双方又陷入了新一轮激战,直打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到得后来,齐奢见己方已初露疲态,而对方则有些破釜沉舟的疯狂,便不再恋战,鸣金收兵。

应其所言,万里的茵茵绿草早已被血、脑浆、残肢……涂成了最为吉庆的红色。

军中尽管条件简陋,但首战告捷,又正逢统帅摄政王三十岁整寿,收兵后不免有一番大事庆祝。

内帐中,青田和几位使女也吃过寿宴,正守着炕床上下各一张食案把盏说笑,就见周敦扶着齐奢踅进来,她们忙都放下了盅箸来迎。齐奢摆手令一干闲人退去,独扯住了青田一个,被她引着在床边坐下,还只管不放手地笑瞧着。末了,酒酣意浓地开怀吐言:“高兴,爷今儿个真高兴,外头有那么一帮子男人,里头有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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