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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前面有一个看上去极不和谐的巨大的基座，上面却并不见马桶帮的人所描述的那个杀伤力巨大的炮筒子似的武器，同样有一帮黑衣人正在清理那个基座。杜峰惊异于他们动作的迅速，只怕若是再晚一些来，连新造好的铁门都装好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杜峰收回视线，往眼前的地上看去，按照说法，这里应该尸积如山！可是宽敞的路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地面上偶尔几块似乎没有彻底冲洗掉的暗红污渍，能够透露些许信息。刺骨的北风呜呜吹过，那片地面上已然凝结了很大一片薄冰，想来这便是之前冲刷过的地面了。由此处冲刷的面积，也可以看出“尸山”一说绝不耸人听闻。
回味着对方动作的迅速，杜峰啧啧称奇的同时，也开始眼热了。只不过底下人眼热对方手下的一袭棉服，而自己眼热的是对方手下井井有条的做派。杜峰心里清楚，之所以艳娘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连洋人都毫不犹豫地搀和进来，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时间段正是九夫人最虚弱的时候：临产，丈夫不在身边！一帮人都知道九夫人实力了得，是以不约而同地无耻地选择了这个时机，却没想到九夫人的手下竟也是如此的了得！
第一卷九儿 第一百五十章西医院
“啧啧……。”杜峰摇头苦笑惊叹，“若是青帮也能有此等……。”话音未落，突然想起，青帮生存，靠的是一帮亡命之徒为虎作伥，行的是强取豪夺欺压良善的手段，这才幡然醒悟，那颗被自己扔进心灵最角落的文化人的酸腐之心，竟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杜峰下意识地猛地晃晃脑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丝尚未泯灭的良知再次遗忘在角落里。他断然转身，一个箭步踏上马车，沉声喝道，“去大不列颠西医院！”
车把式扬鞭一挥，空中一声脆响，马车扬长而去。片刻之后，馨园的一处偏僻的侧门响起一阵马蹄踏踏，一匹驽马，上面的特种兵一身街面上常见的普通穿着，循着马车的踪影跟随而去。
原来，馨园看似忙于清理打扫，实则外松内紧，这么敏感的时候，姜涛焉敢放松警惕？杜峰从后门一路绕道前门，又在前门逡巡这么一会儿，早被姜涛拿着望远镜观察得一清二楚，当即派了专人跟踪。
大不列颠西医院里人头攒动，嚎叫声不绝于耳。不仅警察局受伤的人在这里医治，一些马桶帮的人也涌到了这里，主要是一些被连发机关枪的子弹射中，外伤创面比较大，需要做外科手术的人。
杜峰的马车停在医院外面，他并没有下车，管家派来的人，一眼瞧见了青帮马车上的车把式和两位保镖，立刻省得帮主到了，赶紧凑上来说话。
“帮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打探消息的人低声在马车帘子外打哈哈儿。
“警察局那个受伤的洋人情况如何？”杜峰最关心的是这个。
“回帮主，那个洋人已经救过来了，据说身上被那洋大夫用缝衣针来回缝了几十针，快晌午时候送到病房里去养着了。”
杜峰一听洋人确实没死。心里一阵遗憾，若是死了，那位九夫人便可以罪上加罪了！
杜峰撩起马车帘子的一角，朝进进出出的明显看着是马桶帮的伤者打量半天，疑惑地问道，“马桶帮的人怎么会跑到这所洋人的医院来，洋人肯收治他们吗？他们怎么付得起这里的诊疗费？谁给他们出钱？”艳娘死了，自己压根儿还没伸手出来搭理，这些人居然在租界医院里，杜峰很是不解。
一连串疑问滚珠似的问出来。车外的人明显稍微地犹豫了一下，欠欠身，小心翼翼地答道。“帮主，这事儿可邪了门儿了！听说有人托街面儿上受伤的马桶帮的人传话，说凡是外伤严重的，家属可以自行将伤者送到租界西医院，有洋大夫和他的学徒免费给做外科手术！刚开始都不信。有那伤太重、口子豁拉得太大的，便死马当活马医，送到这里来，没想到那些洋大夫真的收治了。消息一传开，许多人就都来了，不过还有些听说洋人要开肠破肚害怕的。就没敢来。”
车外的人絮絮叨叨的，把知道的细节一一详尽道来。杜峰却越听越不明白，这到底是谁干的？总不至于闲着没事儿干往水里扔钱吧？突然。杜峰想起来，听说过洋人的传教士会这样做，但是常常附带了条件，受了他的恩惠便要信仰他的宗教。难道想把马桶帮的这些人拉拢过去不成？
杜峰总觉得如果用这一手，似乎费用太巨。又不像是洋教士的手笔。眉头一簇，计上心来。小声吩咐道，“你，到医院里面去，就说是伤患家属，假装不知道免费这事儿，去问问医院里面管事儿的，费用怎么付？找个借口，就说要感谢施舍的人，问出他是谁来！”
“小的这就去！”车外的喽啰是个脑瓜子机灵的，一听就明白，一溜烟儿地跑了。
杜峰稳稳地在马车里坐着等，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听到一片乱糟糟的马蹄声，有人在粗着嗓门嚷着，叫所有人让道儿，连自己马车上的车把式都忙不迭地挥舞马鞭把车挪开。杜峰心里一股火气便窜了上来，“唰的”一把掀开门帘，正要训斥，却见前方一匹高头骏马上，居然端坐着租界警察局的胖局长，立时便熄了怒火。
正忖度着要不要出去打声招呼，只见那胖局长满脸晦气，跳下马来便往医院里面走去，便干脆待在车里了。
过了一会儿，打探消息的喽啰回来了，看来是打听到了什么，神情轻松，跑得跟兔子一般活蹦乱跳的。
“帮主，小的打听到了。”
“你怎么问的？”杜峰堵住他的话，先出言发问，生恐他漏掉细枝末节误导了自己。
“小的先找到了医院管事儿的屋子，可是门锁着；便只好去了收钱的地方，先按着帮主教的，说我兄弟受伤了，医药费在哪里交？可否减免？”
“唔……就是这样问，对方怎么说？”杜峰满意地点点头。
“那人说只管把伤者送到外科诊室去，那边有护士会来照顾，还有人会来登记姓名住址什么的，并没有提谁垫付的费用。我便又按着帮主的话说，你们医院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请问是谁下令免付费用的，回头我去替他烧柱高香，请佛主保佑他！那个收费的人便笑了。”喽啰说道这里也跟着笑了一下。
杜峰不耐烦地清清嗓子，“瞎磨蹭什么？快捡重点的说。”
那喽啰吓得缩缩脖子，赶紧伶牙俐齿地快速说道，“那收费的人也不知道，说是医院院长吩咐的。我正没有办法，只好混到外科诊室那边，没想到碰巧也有几个家属在拉着护士嬷嬷问这件事情，结果护士提了一句，说是外科的那位洋大夫叫做什么威廉的，他有一位有钱的朋友做的保，威廉大夫又主动提出来愿意为马桶帮的平民诊治，院长才同意的。”
终于说完了，喽啰正透了一口气。杜峰皱着眉头问道，“说完了？”
“是！帮主！”喽啰吓一跳，赶紧回道。
“洋大夫那个有钱的朋友是谁？”杜峰气得恨不能跳脚下车踢他一腿。
“这个……那护士嬷嬷说她也不知道啊，我也不能跑去问那个洋大夫，所以只问到这儿了。”小喽啰提心吊胆，悄悄地用袖子撸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
这要是在府里，杜峰早让人上去掌嘴了。可是在洋人医院外面，不便发作，只好耐着性子，沉声喝道，“你，去一直跟着那个洋大夫，一定要搞清楚他这个有钱的朋友是谁？不问清楚就别回来了！”
小喽啰吓得点头哈腰地连声应着，赶紧一抬腿兔子似的跑远了。
杜峰还没消气儿，青帮里面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务，他每天都得这样事必躬亲，否则就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情不自禁地想起九夫人公馆那里秩序井然的清理工作，不由得无言苦笑。
原来青帮分了好几处分舵把子，杜峰原来就是十六铺码头的分舵把子。从这个位子直接窜上青帮帮主的宝座，是经历了好一番腥风血雨的，有好几处分舵的头目就是在明争暗斗中消耗殆尽，最后或不明不白，或势力削弱，总之没一个好死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杜峰对于设立分舵把子的职权十分谨慎。他自觉地位还不稳固，特意扶植了几个手段弱一些的人，以为这样会好掌控一些，甚至把马桶帮交到艳娘这样的女流之辈手里。谁知放心未必真放心，帮中大小事务登时每天忙得他脚不沾地；更可气的是，以为最放心的一个——艳娘，居然是她最先出了岔子！
“哼！好在你已经先死了！否则老子活剐了你！”想起艳娘，杜峰恨得咬牙切齿，“背着我跟胖子联手就算了，竟敢给老子带绿帽子！”想到这里，杜峰恨不得让艳娘活过来，亲手再宰她一回。
杜峰好容易情绪平复下来，思忖了片刻，便决定在车里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机会跟胖局长说上话。一想到这点，又觉得可气。胖局长那个猪猡一般的洋人，对自己耀武扬威、爱理不理的那副样子，杜峰每次见到他，都得好一番隐忍，才能控制住不一拳头挥出去，打爆那张肥脸。
说来也奇了怪了，杜峰从底层一路爬上青帮的顶点，坐上帮主的宝座，隐忍的功夫向来是比手上的拳脚功夫更厉害的。因为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杜峰还是底层帮众的时候，就有着识文断字的小名气，再加上脑子灵活，狠得下心肠，很快就脱颖而出，一路颇受赏识地被提拔起来。所谓枪打出头鸟，在青帮里面狠角色到处都是，他也很受了不少明里暗里地算计，甚至几次差点丢掉性命！正是凭着隐忍功夫了得，他才一步步扛了过来，最终成了大赢家。
“莫不是当上帮主以后松懈了？”杜峰偶有扪心自问，为什么近来脾气越发见涨。
只有混到了帮主的位子上，才知道，就算是站在顶峰，这屁股下面这张椅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坐得住的，同样害得如履薄冰。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练武不辍，始终保持着身上功夫的原因。
第一卷九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领事先生
有时候他也会想，好歹咱也是鼎鼎有名的青帮的帮主，要保住到手的势力和富贵，便要保住这个位子，所以，即使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比如说，受洋人的气！
正胡乱想着，胖局长从医院里出来了，跟着他进医院的一队人马似乎大部分都留在里面了。杜峰果断地走出车外，跳下马车，朝马路对面走过去。
“局长大人！”杜峰满面堆笑，一路拱手作揖，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胖局长刚刚探视完受伤的警员，其他人倒也算了，要是那名英国人出了差错，他可就兜不住了。
他脑子里正在飞快盘算着，刚才在领事馆面对约翰领事的质疑，他所采取的一番说辞还会不会有漏洞？猝不及防被杜峰叫住，一脸没好气地转头去看，见是杜峰，脸上仍然无动于衷，甚至冷若冰霜。
杜峰按捺着心里的怒气，脸上越发堆出热情的笑容，打着哈哈儿道，“这么巧啊，局长大人？”
“杜，是你啊！”胖局长冷冷地回了一声，随手一指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马桶帮的人，不高兴地说道，“这些人应该是你的手下吧？为什么不派人管理一下，别影响了我们警察局的伤员休息！”
杜峰心思一转，假装无辜道，“局长大人，我也不直接对这些人发号施令，他们上面有个直接管他们的人——艳娘，不知您认不认识？”
胖局长的眼珠子霎时变成了冰灰色，不客气地呵斥道，“什么艳娘？我怎么会认识？我只知道这些人是你的手下，你难道不就是来处理这些事情的吗？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太过分了！竟敢把自己当下人一样训斥！杜峰收起笑容，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些人的主子叫艳娘。昨夜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公馆里，一大早她公馆里的人应该已经到租界警察局去报案了，怎么，局长大人您还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艳娘被人杀死了？”胖局长大吃一惊的神色却不像是装出来的，甚至都忘了假装不认识艳娘的事情。
杜峰见胖局长的样子，登时把心里对胖局长的怀疑给抹除了，原本他有些疑心，艳娘的死也可能是胖局长想要杀人灭口。如此看来，艳娘横死，只可能是九夫人的手下干的！居然在被袭击的同时。就能找到仇家的源头，而且还能腾出手来找上门儿去，直接把仇家给杀了。这是什么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杜峰脸上一抹极不自然的扭曲。想起刘阿毛那个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家伙，心里想着回去便要打得他后悔这辈子出生过！
尽量脸上不露声色，杜峰微笑道，“今天早上我门口报信儿的踏破了门槛，我才听说。昨夜里馨园公馆发生了大事儿，死伤者众多，就连您的手下也有死伤，而在这同时，艳娘也被人刺死在了自己的公馆里！昨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竟然今早才知道。马桶帮的艳娘毕竟也深受我的照佛，是以赶紧过来瞧瞧！”
杜峰说的是天煞的少有的大实话，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必须在胖局长面前，坚决地撕撸干净。这个时候，只怕有人到处在找替罪羊呢！
“我们租界警察局是有人报警，出勤的时候，不幸被烟花爆竹仓库爆炸所误伤！”胖局长信口雌黄。却说得像真的似的。
“敢问局长大人，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杜峰仰起脸。一脸无知地看着胖局长。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胖局长眼睛一瞪，突然狡黠地笑了笑，冲着杜峰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把昨夜袭击馨园公馆的参与者统统抓起来，就是这些送到西医院的重伤号，等抢救过来之后，也要被抓起来，绝不能任由暴徒这样公开地威胁租界公民的安全！”
杜峰一脸骇然，怎么胖局长的口风完全颠倒了过来？
胖局长不再理睬杜峰，翻身上马，临行前，摆出声色俱厉的样子，恐吓道，“杜，如果我发现你跟昨夜的事情有脱不了的干系，哼哼……。”说罢，一挥马鞭，在几个警察护卫的簇拥下，扬尘而去。
杜峰气得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胖局长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悻悻然地回到马车上，对于胖局长立场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胖局长一早上都在英国领事那里，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