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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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间惆怅客-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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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手,“明相留步吧,下官还要回文渊阁去督督工,就先行一步了,改日我做东,把成德也一道叫上。”

我跟着老爷迈出酒楼,茶水棚子里果然不见艳艳,我四下望了望,大栅栏此刻灯火交辉,车水马龙,艳艳究竟被那粗汉弄到哪里去了!老爷送徐大人到轿子口,道别后往回走,对着我厉声道:“不是说去葛贝子府用膳了吗,怎么上这来了,和谁在一起?”我支吾了片刻,“和朱师父。”老爷“什么?”了一声,带着怒气道:“去把成德叫下来!”我点了点头,速转身,老爷又叫住我,“我在‘蓬莱厅’,让成德到我那间去,用点脑子,别让朱昌佑知道。”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江左知名今廿载

香山有间‘大雅斋’,是朱师父以往读书会友的书斋,告归那年连同斋里的两大架子书都留给了公子,眼下匆忙来京一时无处落脚,这两日便歇在了那里。公子虽吩咐贵喜打扫了西苑儿的厢房,可知道朱师父大体不肯住到我们府上来就也没有勉强,看天色已晚,便驾车把他送回蕴墨斋歇脚。眼下已经过了酉时三刻,白日里热闹非凡的琉璃厂彻底沉睡下来,只听得几声高墙里的犬吠和夜巡的兵勇敲打铜锣的声响。

公子挑起马车帘子,“听清了是琉璃厂?”

我“嗯”了声,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出去,“说是南街的一间破庙里,我本想问清楚的,可还没说上两句就来了个恶棍,把碎银子也给抢了去,一准就是那个人贩子。”公子挨家看着街边店面上的牌匾,“上回来买松烟古墨可曾留意过附近有破庙?”我摇了摇头,“都是挑光鲜的门面儿进去,店铺老板知道是您给订的货,早早得就预备妥了,每回都是付了银子就走。”

贵喜长“啾”了声,渐渐停下马车,隔着帘子道:“爷,就要宵禁了,咱先回府吧。”公子拉开马车帘子,“掉头。”贵喜应了声“嗻”,跳下马车座牵着马缰绳掉转方向,公子坐回到位子上,“我明日要随徐大人去阁子里修书,你跟安总管告声假,先来琉璃厂问问讯看看周遭有几间破庙。只是记着一条,问清就好,便是确定那孩子在里头,也千万别一个人冲进去。山东闹了大旱,京里四处都是逃难的饥民,琉璃厂离南城近,强盗土匪更是防不胜防,人到穷极了可顾不得王法,就算是在这天子脚下也得多留神几分。”我点了点头,“若是问不着,我就去大栅栏走一趟让刘掌柜多留个心眼儿,说不定艳艳会回蜀香酒楼找我的。”

……

刚一回府,还没来得及回屋换身衣裳,公子就被大奶奶叫到正房去。寒玉怀胎六月多,恰到了节骨眼儿的时候,可月莲偏偏染了风寒,连着发了两天寒热都没退,大奶奶担心有个万一,就吩咐我和碧桃给寒玉侍候几天汤药。

“爷呢?”

我把燕窝粥调了调,端给寒玉,“在老爷书房里。”寒玉接过碗,微蹙着眉,“你袖子上怎么一股子酒气?”我微嗔,闻了闻袖口,“我回屋换身衣裳再来。”寒玉吹了吹粥面儿,舀了一口,“不用。”我帮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复坐好。寒玉看着我,边吃边道:“老爷为了何事发火啊?”

我思忖片刻,齐布琛姨娘千叮咛万嘱咐的,寒玉现而今有孕在身,跟她说每句话的时候都得过过脑子,要是稍微动了胎气那都是我们伺候不周。正琢磨着,寒玉催道:“怎么问你句话这么难?”我看向她,“不是大事儿,爷推了葛贝子府的宴去大栅栏给朱师父接风,被老爷撞了个正着。老爷也没发多大火,就是嗓门高了点儿。”寒玉把碗搁到床头柜上,缓缓抚mo着隆起的小腹,“我躺在屋里都听得见,哪里是高了一点儿?这个朱师父又是谁?”我道:“就是朱昌佑朱师父,咱府上过去的西宾,爷跟格格都是他教的,您见过的。”

寒玉沉吟了会儿,“不是早些年就告归了,怎么又折腾回来,是不是又跟那个汉人有关?”我“嗯”了声,“京里的汉儒学子联起手来要给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平反,馆阁里几个先生也都是这个意思,爷一心想出力,不过老爷横竖不同意爷插手这事儿。”寒玉轻撇了撇嘴角,淡淡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说这些人敦厚,我看一个个都是人精,自己不愿做恶人倒让爷来替他们挨骂。怎么一个个就光知道缠着爷?他在朝里又说不上话,当面去求老爷不是更干脆。”说着轻哼一声,拿起手边的小衣裳缝了起来,“不过也是两厢情愿的事儿,怪不得人家盯准了上。”

我把榻头的灯烛往里侧挪了挪,“那个被流放宁古塔的汉人肯定名声很好,要不然不会连朱师父都出面说话。还有那个马云翎,原本清高得要命看谁都不入眼,现在为了这事儿不也收敛起来了?”寒玉道:“这都是爷跟你说的?”我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听来的。”寒玉静默了会儿,停下针线直直地看向我,“额娘让我劝劝爷,让他别管汉人的闲事,也别为了这事儿跟老爷拧起来反倒闹得父子不和,你说我该不该开这个口啊?”

我想了想,“您现在怀了身子,爷没有不应的事儿,兴许能管用……不过,爷的性子您最清楚,倘若真认定了要去做,这个时候把他拉回来,爷就算肯听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寒玉轻扯了扯嘴角,“到底是在爷身边喝了几年墨水儿,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我摇了摇头,“我随口胡说的,颜主子别当真。”

寒玉冷不丁地道:“你整天端茶送水的,爷都和你说些什么?”我一嗔,心想自己又说什么惹寒玉多心的话了,正怨自己言多必失,只听寒玉淡笑一声,“你紧张什么,我不过随便问问。”语罢盯着我看了半晌,“我记得你说过你属牛的……也不小了,在府里待了十来年了吧,有什么打算没有?”我倏地看向寒玉,复低头猛地摇了摇,寒玉水波不兴,“爷就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

“没有。”

寒玉稍显不耐烦地道:“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我顿了会儿,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颜主子,爷昨儿提起给孩子想好了名字,若是个小格格,就叫……”未及我说完,寒玉急着打断我,“行了行了……我困了,你回房去吧,伺候爷早点儿歇。”

……

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一更,二更,三更。

我躺在榻子上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艳艳那溢满无助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瞳,绝望地乞讨着路人的怜悯。我心里越想越难受,头皮阵阵发麻,听着碧桃平缓的鼾声,只得紧咬着被角暗自哭起来。寒玉的话让我心中顿感没着没落的,女人一旦怀上孩子,言语间明显要比过去有底气得多,寥寥几句就重如千斤压得我难以喘息。

我伸手隙开帐子,许是方才睡在帐子底下太黑,月光直直地透过缝隙钻进我的眼睛里,格外刺目,眼前霎时白茫茫的一片,我闭紧眼用手捂住揉了揉,待我复睁开眼时,方觉得稍稍好些。我缓缓挪到榻沿儿上,俯身轻声地穿好鞋子,走到衣柜边打开那口箱子,把压在衣裳底下的那个合子拿出来,复坐回到榻子上。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起那件事儿,我原以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此时此刻,我却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冰窖,那串卖高儿庄柿子的叫卖声不断地撞击着冰面,如同一个个冰锥刺着我的心。

翌日午后,我神思迷惘地走在琉璃厂星罗棋布的摊位间,烈日当头,只觉天旋地转,就连说话的劲儿也提不起来。走着走着,便觉周遭的行人一个个都变了形,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双腿一时松软无力便栽了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竟看见马云翎坐在我身边的方凳上,我一惊,倏地坐起来喘了几口气,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家药铺的软榻上。马云翎也起身,我急着要下地,却发现脚底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坐堂的郎中拿了碗水过来递了个眼色给马云翎,“哎,愣着做什么,你妹子醒了!”马云翎呆呆傻傻地应了声“哦”,端着水过来给我喝,我着实是渴极了,忙接过碗大口大口灌下去,眨眼的功夫碗就见了底。

郎中走近微笑着道:“姑娘,幸好你哥哥路过,要是晕倒在没人的地方,大热天的中了暑万一脱水脱得厉害可是不得了。这中暑倒也罢,琉璃厂这地界儿人头密集,遇上起歹心的可就坏了!”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马云翎,颔首道:“谢谢马公子。”那郎中讶异地看了眼马云翎,“哎?她不是你妹子?”马云翎略显尴尬,“哦”了声,“不是亲的,是干妹子。”我敷衍着点了点头,郎中疑怪地看了眼我,脸瞬间沉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天也不早了,没什么不舒坦就赶紧回家去吧,大姑娘家的,别老没事儿上这旮旯瞎逛。”

马云翎并没有车轿,看我体力不支便扶我到对街的馄饨摊上坐下。舀馄饨的小哥见我们坐定速来招呼,“两位想来些什么?”马云翎数了五文钱出来,“给姑娘上碗馄饨。”我拿出钱袋,“再加一碗。”马云翎压住钱袋,“在下不饿。”那小哥不知所措地杵了会儿,看了看马云翎又看向我,我道:“快去下。”小哥“哎”了声,拿过银子转身,只听得他轻声嘀咕了句“这么寒酸也敢请客!”

马云翎欲起身理论,我拉住他,“马公子,今日多亏了你,上回弄脏你衣裳我还没道歉,爷都说了我两回了,这碗馄饨就当是赔罪。”马云翎推脱再三见拗不过便也不再多说,静坐了半晌才看向我道:“姑娘为何只身到这来?”我道:“昨儿夜里在大栅栏遇上一个要饭的孩子,可怜得很,打仗死了爹又被人贩子拐到京城来,就住在琉璃厂附近的破庙里,公子叫我先来探探路。”

“可找到了?”

我摇了摇头,“沿街走了两圈儿都没有问到,怕是那孩子记错了地方。”马云翎把先来的那碗馄饨推给我,低头轻叹一声,“战事一日不停,这世上的苦人儿就会只多不少,生不逢时啊……若是你们府上的主子个个都同姑娘这般心善,就好了。”

我看向他,放下勺子,“马公子,今日之事我该谢你,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你们不该这样逼公子。”马云翎脸色煞变,愤愤不平地道:“如何是逼?他纳兰成德就不拜孔孟?既然同读圣贤书,普天下的读书人就都是同门,既是同门,就该为天下不平之事两肋插刀视为己任。更何况丁酉科考案还是事关莘莘学子的旷世冤案,多少无辜的汉人学子惨遭牵连,被指舞弊断送了前程不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也不胜枚举。满人要把前明留下的汉人学子赶尽杀绝,用杀戮来立威,早管不得‘冤枉’二字是如何写的了!如今梁汾先生在江南一声号召,集天下学子之力为受害的吴先生平冤昭雪,他纳兰成德身为权臣之子,难道就该明哲保身吗?”

马云翎一论起大道理来就毫厘不让,非要一气说到面红耳赤为止,从馄饨摊前路过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朝他看,摊子上的小哥把馄饨把桌上重重一搁,朝他翻了个白眼。我静坐了会儿,“马公子,我只是个丫鬟,你犯不着给我说这些。我没念过书,你的话我虽不都懂,可我知道你们读书人讲究‘百善孝为先’,公子是个孝子,老爷每回一病他都是衣不解带彻夜侍候着的,可为了这事儿已经跟老爷顶撞了好几回了,你再要怪他不尽力那我还真得说公子是多事了,或许压根儿就该不闻不问,反正结果都一样!”

“哎,真真姑娘……”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藕丝风送凌波去

寒玉当真生了个小阿哥,府里上下无不欣喜若狂。许是在娘胎里养得太过结实,这孩子把寒玉折腾了整整一宿才肯落地,一上秤就有七斤多重。那天夜里月明星稀,公子在外进坐了一夜,听着寒玉的哭喊从声嘶力竭到奄奄一息的呻吟亦是坐立难安。少奶奶一直陪在里屋,直到把哭声大作的孩子抱到公子怀里的那刻自己也已精疲力竭,竟与公子四目相对不禁欣然落泪。

孩子的降生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祥虹,沉积在府里的一切阴霾仿佛都嗅到了阳光的暖意。庶妃娘娘第二日就遣她的近侍女婢内勒贺送来好些赏赐,赏给刚出生的小阿哥两副镶嵌玛瑙珠子的金手镯和三个由大到小的金项圈儿。除了燕窝阿胶等一些寻常的滋补品外,还另外赐给寒玉一柄碧透的翡翠如意。寒玉一索得男给府里添了长孙,成了大奶奶眼里名副其实的大功臣。大奶奶向来出手阔绰,这下更是二话不说一股脑儿给碧云寺捐了一万两白银的香火钱。老爷也兴奋得竟连康亲王亲自主持的内阁大臣会议都告了假,在书房里思索了大半天给孩子起了个名儿叫福格。

老爷待公子向来严厉,就连小揆叙也总是躲在奶娘怀里不敢让他阿玛抱,可这回在小孙儿面前却是彻彻底底放下了架子,慈眉善目的模样和平常人家的祖父并无分别。近日他的暴躁脾气比以往缓和了不少,一有人登门拜访,无论是同朝为官的臣僚还是在京的远房亲戚,他总是笑言着和人家从小福格的话题聊起,聊着聊着就叫奶娘把孩子抱到花厅去陪着他见客,也不像前阵子那样成天板着面孔盘问公子的日程了。

马云翎在我们府上住了大半年,渐渐消除了故有的芥蒂,大概是自觉有愧,近来常主动约公子探讨八股策论。尽管遇到意见不一致的地方还是会据理力争不肯退让,可言语间谦逊和气了不少,也不觉得待在明珠府里做授习是件委屈求全的事情了。当日,马云翎没有抓到丝毫凭据就只身一人前去顺天府衙门前鸣锣伸冤,结果被府尹大人指作‘故意滋事,无事生非’给打了十板子当堂哄了出来。最后还是老爷一句话,让顺天府尹查查八大胡同里的暗门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拐卖幼女的那一伙人贩子盘踞的窝点端了底儿。连同艳艳在内的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都被送到我们府上来,安总管再一一把她们分配到各房主子那里做事。

这几个小姑娘都和艳艳差不多大,身世也跟她有几分相像,不是为了躲避战乱四处流离和亲人走失,就是从山东境内逃难过来半路上被爹娘遗弃的。艳艳跟着府里的几个嬷嬷学了半个月的规矩,见她头脑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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