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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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间惆怅客-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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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人声鼎沸,要回府根本就找不到道儿,没一会儿的功夫,我和寒玉已然被挤到了人群里。没法子,只能紧跟着那些人的步子,也不知道他们要上哪儿去。走着走着,周边的人渐渐停了下来,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不少人的手里拿起烂菜叶子,鸡蛋,碎瓷片儿朝着斜上方扔过去。我踮起脚尖儿方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一长一少两个人正背着手跪在正中心,他们的手被反绑着,穿着白色的囚衣,衣服上有鞭痕,脖子后插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的字很小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身后有一个高高的绑着绳子的邢台,两侧站着两排佩刀的兵勇,个个怒目圆瞪,神情严肃。

我侧过身子躲过后头砸过来的东西,缓了缓气儿,“颜主子,这是哪儿?”寒玉顿了顿道:“菜市口。”这时,周遭围观的百姓都高举着手臂,使劲儿朝高台的方向砸东西,边砸嘴里边骂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穿黄马褂的兵勇站到台前朝民众们压了压手,叫骂议论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又过了小半晌,只见邢台的后方走来了几个身着朝服的大人,我仔细瞅了瞅,忽而一嗔,那几个人中竟然有老爷。

我看了眼寒玉,她此刻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那几个大人在侍卫的安排下各自坐好,他们面前的那张长桌上摆放着一卷圣旨,一尊香炉,一方砚台,一支毛笔和一块红色的令牌。老爷端坐在左侧,中间是康亲王杰书,右侧则是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香炉里的香燃了近一半,这时,康亲王杰书朝左前方的那个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挥了挥手。

那个侍卫按住刀柄点头致意,而后走到长桌前,双手恭敬地取下长桌上的那道圣旨走向台前,展开来正声念道:“平西王吴三桂起兵反叛之举已为世人所共睹,其子吴应熊,身为大清国额附,多年来深受皇恩。然其在京期间,非但未念及感恩戴德以求回报之万一,反而对其父之狼子野心暗中加以包庇纵容,使得此大逆之贼得以成事。然朕念其自父起兵之日不曾擅自离京从逆,特网开一面,免吴应熊及其子吴世霖凌迟之刑,赐绞刑,即刻行刑!”

话音刚落,那个年少的孩子忽然在台上抽泣起来,边哭边一个劲儿地喊着“爹”。可正身跪在他身边的父亲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神色岿然不动地看着正前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死。底下的脏东西砸向他,他也不躲,骂声不断,而他的眼神却仍然是定定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世子吴应熊,我虽没见过他,可这会儿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敬佩。那炷香燃到了尽头,康亲王拿起毛笔,蘸了些墨,在那块红色的令牌上圈了个圈儿,而后重重地投在了地上。

“咣当!”

随着令牌的掷地,两个佩刀的侍卫快步走到那对父子身边,倏地抽去了他们脖子后的令牌。那孩子这会儿哭得更厉害了,我心里忽然一阵疼,这么小的孩子能犯什么滔天大罪,为什么要跟着一块儿死呢?眨眼间的功夫,一个身着素衣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硬冲出侍卫的把守,跑到邢台前抱住那个孩子。康亲王,老爷,索额图蓦地站起,相互对视了一下,一时间竟都不说话。

“额娘,我不想死!”那孩子扑在那女人的怀里痛苦流涕,哭声惨惨欲绝。而方才把着他们的那两个侍卫此刻也松开了手,紧紧看着前头的几个大人,等待命令的下达。康亲王静默了一会儿,正步走到那女人的身边,拱手道:“和硕长公主,圣意难违,请您节哀顺变。”公主看了眼康亲王,转身摸了摸孩子的头,“世霖,别哭,不要给你父亲丢脸。”说着倏地放开他起身对下面的一个奴仆点了点头,拦着他的侍卫看向康亲王,康亲王挥了挥手,那侍卫放开栏杆,让那个老伯上来。老伯提着一壶酒和一个酒碗走到公主面前,公主点了点头,老伯将酒碗和酒壶放到了地上。

公主缓缓转过身子,提起酒壶往酒碗里倒酒,她跪在世子面前,将酒碗递到他唇边,世子忽然闭上眼,流下两行眼泪。他的手仍被绑着,公主将酒碗往上凑了凑,世子咬住碗沿儿,扬起脖子一口口把酒喝下。喝到还剩下几口,世子看了眼儿子,对公主笑了笑,“给世霖也喝一口,壮壮胆。”公主再难克制,扭过头捂住嘴无声地哭了起来。康亲王走过去接过公主手上的酒碗给孩子喂了一口酒,孩子喝完后连着咳了好几声,那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康亲王蓦地转身,一脸严肃道:“行刑!”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异常,方才起着哄砸东西的民众也纷纷停下了手,有些甚至还在那儿偷偷地抹眼泪。世子和孩子被侍卫架上了邢台,我闭上眼睛,侧过头抱紧寒玉……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莲漏三声烛半条

天晚了,大雨倾泻而下,雨中电急流光,雷鸣滚滚。老天爷哭了,哭得嚎嚎啕啕,这不平的怒吼声震慑着整座京城的夜空,似乎是在为那对吴家父子送行。

无辜的孩子还没有尝尽世间的冷暖就匆匆地走了,我永远也忘不掉他在绞刑架上的那双眼眸。行刑的那刻,孩子的衣兜里滚落下了一个蝈蝈笼子,笼子重重地跌在了台子上,里头的蝈蝈一瘸一拐地探着触角走出笼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孩子用仅有的那点儿力气盯着那只蝈蝈看,嘴角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那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蝈蝈,直到眼眸深处渐渐丧失了所有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

离傅太医预估的日子还有小半个月,故而接生嬷嬷尚未住进府里来。而大奶奶为了给府里求子,从昨儿个大清早起就动身前往香山碧云寺烧香拜佛了,约莫要三五日的功夫才能回来。南方战事频仍,老爷这个兵部尚书不知道比过去要忙上多少倍,根本就没工夫顾及府上的家事儿,故而平日里很少能看见他的影子。白间要到城外的兵营里去检阅兵马操练的情况,夜里还要进宫上晚朝,与其他的几个内阁大臣一块儿商议朝事,时常要到次日早朝散朝后才能回府暂歇。

而公子也日日在前朝文渊阁内修书,通常都要到四更天过后才回。大奶奶这几天不在府上,齐布琛姨娘总算盼到了和儿子亲近一点儿的机会,这两日揆叙都养在她的房里。昨日我去给揆叙送小衣裳的时候,竟然撞见齐布琛姨娘亲自在给孩子哺乳。这在我们府上是很不合规矩的事儿,大奶奶若是知道了肯定是雷霆大怒。孩子有奶娘喂奶,轮不到自己的亲娘,想想也甚是可笑,真不知道是谁定出了这么一个破规矩。齐布琛姨娘心里很害怕,要赏我很多金银首饰,意思就是让我不要说出去,我没收那些东西,但跟她发誓一定不告诉别人。

晚膳后,少奶奶忽然感到身子不适,整个人动弹不得,额上止不住地冒汗,就连说话也要费很大的劲儿,即便是吐一个字都要喘着粗气儿。寒玉微微皱着眉,用帕子拭了拭少奶奶脸颊上淌下来的汗珠,看向碧桃,“快去把姨娘请来看看,是不是要生了?”碧桃听后一嗔,愣愣地点了点头,手上扯弄着帕子,嗖地转过身跑出屋门。

齐布琛姨娘听到消息立即赶了过来,她迈过门槛儿并着步子走到榻边,寒玉忙起身让她坐下。齐布琛姨娘紧蹙着眉头看了小半晌,而后掖了掖少奶奶身上的被子,转身看向寒玉,“安总管呢?”寒玉道:“方才看见在账房里,我这就去叫来。”齐布琛姨娘想了会儿,“别叫到房里来了,让他立马动身赶到城南去,把那两个接生嬷嬷给请到这儿来,这样子是要临盆了。”寒玉福了福身,接过碧桃递给她的雨伞飞快地冲出门外。

忽然间,耳边又是一阵惊雷炸裂的声响,隔着窗格子上糊的白纸能看到外面那道耀眼的亮光从天上直劈到地面,瞬间把屋外震得如同白昼一般。我身子猛地一颤,还没站稳,见贵喜披着蓑衣歪歪斜斜地冲进房门,蓑衣上的雨水顺着边儿一滴滴直往下淌。我顺势接过他手里的灯笼放到一边,又赶紧拿了块干毛巾递给他。贵喜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而后迈出门槛儿将袖子里的水往外挤了挤,边挤边说:“你说邪乎不邪乎,这宫里头又有三间房遭了雷劈,文渊阁最东边的那进也走了水,烧了好几十卷书,爷那些……”

正说得起劲儿,齐布琛姨娘倏地站起来,快步从里进踱着步子出来,走到贵喜身边又往少奶奶的榻边看了看,转过身子将贵喜拉到一旁,瞪着眼珠子道:“你大呼小叫些个什么,惊动了大少奶奶你担待得起吗?”贵喜一惊,赶紧站好,讪讪地低下头不说话,齐布琛姨娘叹了口气问道:“大爷呢?”贵喜用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水珠,“回姨奶奶话,从宫里回府的道上一路上都积了水,马车趟不过,爷又不放心,差奴才回府来瞧瞧。若是少奶奶这儿有了动静,就让奴才弄匹快马过去,爷他立马就赶回来。”

“姨娘。”

贵喜话音未落,少奶奶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向这儿,低喊了几声。齐布琛姨娘心里一急,忙提着步子走到榻边去扶住她的身子,“可不能乱动。”少奶奶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喘着气儿道:“我没事儿,外头电闪雷鸣的,道上又滑,叫爷……千万,千万别这个时候回来。”齐布琛姨娘顿了顿而后看向贵喜,“你这就赶回去想方儿让爷留在前朝,等雨停了再回。”贵喜应了声“嗻”,说话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贵喜前脚走,寒玉后脚就赶到,齐布琛姨娘扶少奶奶在榻子上躺好,起身问寒玉,“怎么样?”寒玉缓了口气儿道:“安总管已经亲自去叫了,估摸着得有一会儿。”齐布琛姨娘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我和碧桃,“你们两个赶紧去厨房里烧水,拿热巾子和剪子来。”说完又转身对着她房里的丫鬟道:“瑾儿,你去把府上的人都招呼起来,大少奶奶这就要生了,一个也不准偷闲,谁要是懒懒散散的没事儿干,提他过来见我!”

“是。”

厨房里这会儿乱成了一锅粥,各房各院儿烧水的,炖乌鸡汤的,炖红枣银耳羹的,熬汤药的丫鬟小厮们很快占满了所有能用的炉灶。一时间热气腾腾,一阵阵的白烟直往上窜,眼前像是隔了一层雾根本就看不清是不是自己炉子里的水烧开了。碧桃蹲在炉灶跟前,使劲儿地煽着扇子,没一会儿脸上已经全是汗。回廊里,大家伙儿的步子一时间变得飞快,一个个手里都端着盆儿罐儿的横冲直撞起来。

待我和碧桃把烧好的热水端到少奶奶房里的时候,那两个接生嬷嬷已经赶到了。里屋的门被关紧,姑娘们都被支到了外进,寒玉走出来接过我们手上的热水盆子和剪子嘱咐道:“你们留在外面守着,一会儿爷要是回来了可千万拦着不能让他进屋。”我和碧桃认真地点了点头,寒玉“嗯”了一声,倏地转过身推开门走进了房。

外面依旧雷声不断,里屋的动静也很大,那两个接生嬷嬷在里头不停地叫唤着,声调又高又尖儿有几分像萨满在做法,听上去让人的心很不安定。我和碧桃守着外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着急又帮不上什么忙。隔了没一会儿,那个叫哈达的接生嬷嬷忽然打开门端着一个盆子走了出来,碧桃快步走上前想问问她少奶奶的情形,不料却看见了一盆子的血。

碧桃晕血比我还厉害,只见她的脸色倏地一下变白,身子忽然间往后一倾眼看就要倒下。我一惊,赶紧伸手搀住碧桃,扶她到最近的凳子上坐下,倒了碗茶给她喝。碧桃接过茶碗儿,闭着眼咕噜咕噜直往口中灌,喝完后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咽了口唾沫方定下神。我走到哈达嬷嬷身边,小声道:“少奶奶她没事儿吧?”哈达嬷嬷瞅了眼碧桃,摇着头哼了一声,“女人生孩子哪有不流血的,才见了多大点儿就吓成这个样子。”我“哦”了声,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不少。

房门敞开的那一小会儿,隔着屏风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少奶奶躺在榻上的身影。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衾被,榻沿儿上的被褥扭成了一团几乎就要被撕破。她的嘴里使劲地咬着帕子,手在不住地颤抖,由于身子很沉,疼得想要翻身却翻不过来。我能很清楚地听到她此刻急促的呼吸声,却没有听到如同齐布琛姨娘上回生揆叙那会儿的声嘶力竭的哭喊。我心里揪着,这一点少奶奶真像公子,即便是再怎么疼也不会叫出声来,嚷嚷得满屋子的人都跟着心颤。

我回过头,余光恰瞥见淳雅提着裙摆跑进来,“嫂子她怎么样了?”我还没来得及起身拦着她,她就闷着脑袋往前走,才刚刚走到里屋门口,就被寒玉挡住。寒玉转过身轻轻合上房门,淳雅皱了皱眉道:“我要看看嫂子好不好。”寒玉把她拉出来,搭着她的肩轻声道:“你还是个姑娘家,可不能进这间屋子。”淳雅低下头静默了会儿,而后踮起脚凑着门缝儿朝里头张了张,寒玉轻拍拍她的肩,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把她劝到外进的罗汉榻上坐下来。

“主子,您再使点劲儿。”

接生嬷嬷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起码有上百回了。少奶奶喘气儿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会儿听着竟像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紧紧地盯着那扇房门看,谁也不出声。我不停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接生嬷嬷每大声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上提一下。洋钟嘀嗒嘀嗒,上面的指针一点点地划过圆面儿,一圈又一圈。淳雅等累了,渐渐的有了困意,不一会儿就趴在罗汉榻上睡着了,寒玉叫来她房里的侍养嬷嬷把她抱回屋里去。

“爷!”

不知过了多久,碧桃推醒了我,我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睡着了。公子已然迈进了门槛儿,寒玉走到他面前帮他解下蓑衣,又取来帕子给他,公子自己擦了擦手而后扔下帕子径直往里屋走。寒玉拦不住他,劝了几句也没用。公子走到门口,齐布琛姨娘忽然走出来,“成德,生孩子的屋子不吉利,你不能走进去。”公子看着齐布琛姨娘的眼睛,急切地问:“昭第怎么样了?”还没等齐布琛姨娘开口,公子却是等不住了,躲开她就要往里头走,才迈了一步,里面霎时传来一阵婴孩儿的啼哭声。公子顿住,所有的人都倏地站起,屋子里静得似乎所有的东西都瞬间凝固了一样,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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