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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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妃-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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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名医张仲声名鹊起,得其诊治他的指伤,伤复后,遂拜其研习医理时,对于医典,甚为用心的研习。
因为,他明白,若要坐稳千秋万世的帝王基业,要的,不光是谋略,还有,必要的防人陷害的技能,医术,无疑是不可或缺的。
医术里,自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常见毒物。
每年正月里,他都会在张仲位于三国边境的药炉潜心研习医理半月,后来,他才知晓,轩辕聿也是张仲的弟子。
彼时,轩辕聿已登基为帝,而巽、夜两国素来是交好的。
只这份交好,终在父皇手札的最后化为另外一层意思。
心绪纷飞间,他挥了挥手,道:“不必。这些毒,根本上不了朕的。”
他往榻上躺下去,就着那褴褛的袍衫,她望着他的样子,亦不再勉强于他,甫起身,他的手却突然拉着她的,声音低徊:“陪朕一晚,就一晚。”
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她的手,仿似沉沉睡去。
她止了步子,回身望向他,眉心略颦,却终是推开门,门外,紫奴已站在那,瞧她出来,警觉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只想要一些伤药。”
紫奴眉心一皱,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予她:“诺。”
原来,她是早备下了。
只是,百里南未传,她也不敢往里送吧。
她接过伤药,听得紫奴在旁嘱咐:“这药,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上之前,记得擦干净伤口。”
嘱咐完,又道:“你最好识相点,我就在这守着,君上如果有事,你也没命出得了这房。”
夕颜返身,只往里行去,行去间,紫奴又添了一句:“你留住的那位姑娘现在回了知府府邸,万一——”
安如果真回去了。
“万一你的主子有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放过她,是吗?”
紫奴语塞,语塞间,夕颜进得房,关阖上房门。
百里南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知是睡熟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但,她知道,哪怕此刻,他应该还保持着警醒。
因为慕湮而有的片刻恣情,只是片刻罢了。
她坐到榻前,伤口方才已擦拭完,现在,仅需直接上药就可以。
上药的手势,她如今倒是娴熟十分,轻柔地,把药上完,指尖不小心触到他伤口周围的肌肤,却发现,他的身子,烫灼得有些不对劲。
不仅烫灼,他本来从不皱紧的眉心也是蹙着。
以他的身体,该不会这么容易伤口感染,或者,是否也说明,这么多年,他熬得很辛苦,直到现在,借着这个伤口,终是撑不住了呢?
她想起身,让紫奴端盆凉水来,却被他的手蓦地一抓,无意识地一抓,抓得那么紧,她再是动弹不得。
他的呓语,低喃,却清晰地传来:“母妃……别走……母妃……”
他唤出这两个字,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或许,也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母妃……告诉我……这么……这么多年……我真的做错了吗……母妃……”
接下来的话,断断续续从他的唇中溢出。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于她眼前,勾勒出这位如今看似高高在上的帝君,童年,一步步走来的艰辛。
或许,人惟有在最软弱的时刻,才会在梦境里,说出这些话吧。
只是,他真的睡熟了吗?
还是,借着说出这些话,将心里的淤堵一并地让一个人能倾听呢?
她没有再走,她选择坐了下来。
选择,聆听他的“呓语”——
彼时,他虽是先任夜帝的皇长子,他的母妃只是一名宴宫的宫女,平素里,连龙颜都不会得见,却在夜帝一次醉酒时,得到了临幸。
这样的事,在夜宫里层出不穷,源于,那几年,素来内敛的夜帝除了喜制熏香外,常常于醉酒后肆意宠幸一些宫女,而他的母亲,很不幸,就是其中一位。
甚至在宠幸后,诞下他,才被晋为末品的更衣。
夜国,没有立嫡立长的硬性规矩,可却有皇长子的母亲,被册为中宫皇后的传统。
只是,夜帝并没有册。
因为,他卑微的母妃,该仅是夜帝一时醉酒纵欲找的发泄,过后便被遗忘。连晋更衣,不过是内务府按着常理回了夜帝,夜帝随意赐下的位份。
可,母妃却告诉他,夜帝临幸她的时候,说,喜欢她的眼睛。
接着,夜帝——他的父皇有了越来越多的孩子。
而他这个皇长子,由于生母卑微,在宫里,从来没有地位,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正因此,母妃不愿他出去。
在那个其他皇子公主,有着无忧无虑玩耍的年龄,他只能待在狭小的宫室里,听着偶尔会传来的欢声笑语,却永远不会属于他。
那一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母亲染上风寒,太医院下了宫门锁,非三品以上的宫妃,无重疾,太医是不会进宫诊治的。
他想着,给母妃熬碗姜汤发身汗,该能抵过这夜。
以前他偶有着凉,母妃都会去膳房讨了生姜,拿回来用小炉子熬给他喝,一喝下去,就好了。
于是,便往膳房亲自去讨一碗姜汤水,他是皇子,膳房总会给他一碗再平常不过的姜汤水吧。
结果,膳房的掌事太监说,莹夫人今晚陪夜帝宴饮,他们忙得都得不开手,没时间伺候更衣娘娘。
莹夫人,是当时最得宠的嫔妃,据说,夜帝极其宠爱她,更以她的姿容赋就丹青之画。并且,那时,恰逢莹夫人坏得身孕,宫里诸事,自是都是以莹夫人为先。
但,这话,分明是带了讽刺意味,不过一碗姜汤水,却得了这种理由作为推脱。
哪怕,之前宫里克扣母妃的事,不止这一遭。
譬如,他的母妃只有一名粗使的老宫女伺候。
譬如,每年冬日他们用的都是最低等的劣碳,满室熏得都是白烟。
譬如……
太多太多的譬如,他在呓语里说不下去,只化为了短暂的沉默。
从这份沉默里,夕颜能体会到,往日,他的母妃去膳房讨要生姜时,受到的白眼,必不会比他少。
她的鼻子微微有些酸意,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其实是对的。
沉默后,断续的呓语再起的时,却生生是起了波折。
他只想要一碗姜汤水,他们不给,他自己做。
于是,他问一个打杂的太监,生姜在哪,那小太监没那么势力,碍着掌事太监也不敢多管闲事,只指给他生姜放的位置,在高高的灶台上。
他爬上灶台,小小的身子,那么费力爬上去,想去够灶旁配菜用的生姜,然后给母妃熬一碗姜汤水。
哪怕,那么小的他,根本不懂怎样才能熬出姜汤水。
只是,再怎样,他要去试一试。
可,膳房的掌事太监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劈手将所有的生姜都扔进柴堆里,一把推开他,告诉他,莫以为是个皇子,就能怎样,这夜宫里,卑微的人,等不到使唤他们的权利,就连这灶台,今晚都是给莹夫人预备的。
他早知道,宫里人的拜高踩低,只是没有想到,连一个膳房都这般狗眼瞧人,一怒之下,他打翻了所有灶台的锅碗,他的手被瓷片,以及滚烫的锅沿烫出水泡,他都没有坑一声。
直到,莹夫人宫里来催膳的主事太监瞧到这一幕时,气极地把他拎到雪地里等候皇上处置,他仍是没有吭声,仅倔强地推开主管太监,往母妃宫里奔去。
当时,他没有想到,一时逞强做的事,会给日后母妃带来多大的灾难。
他奔出去的时候,恰撞到了丹青房的太监,那太监正捧着一副才裱好的画,画因他一撞,掉落在雪地上,画卷上的女子,美艳姝国,他唯一被吸引的,只是那女子的眼睛。
没有等他细看,他的身子已被莹夫人宫里的掌事太监狠狠地摁倒在雪地里,在一片洁白的雪色中,他看到,有一双明黄色的龙靴走到跟前。
这宫里,能穿明黄龙靴的人,仅是一人。
他的父皇。
他长大至今,从没叫过一声,也从没正眼瞧过他一眼的父皇。
他父皇看到坠落雪地的画,明显是愠怒的,况且,本来他对这个儿子,就没多大的感情。
而他的手,因着被掌事太监狠狠摁倒,偏不服气的撑着已积厚的雪地要站起,乃至,右手的拇指因这两股的作用下,随着“啪”地一声,似断了去一样的痛,白森森的指骨从薄薄的皮下戳出来,血就滴落在了雪地里。
哪怕是断断续续的话,听到这里,夕颜,再也没有办法做到不动容。
鼻子的酸意越来越浓,她要费好大的力方能止住这层酸意。
可止得那么辛苦,他当时熬得又该有多么辛苦呢?
她不知道,手指断掉的感觉是怎样的,她却听得出,字里行间,那种深深的痛苦。
正因为这样的童年,所以,百里南会这样的攻于人心,因为,这是他从彼时遭遇到这种经历后,必须慢慢被培养起来的本能。
可,灾难,不过是开始。
他的母妃在房里久等他不来,撑着病体从宫里一路寻来,恰碰到了这一幕。他记得母妃跪在地上,哀求他的父皇,宽恕他。
也真因这一跪,他父皇没有罚他,反而亲自扶起母妃,说了一句,让母妃终将付出代价的话:你的眼睛,真美。
是的,母妃的眼睛很美,这份美落在他父皇眼里,意味仅是和那画上女子的眼睛一模一样。
但,也只有眼睛一样罢了。
不过,足够了。
就因着这幅眼睛,母妃突然仿似被他的父皇记起一样,从更衣,不过三日,连升为夫人。
父皇赐了母妃一份封号,瞳。
由于这份突如其来,加上几乎超过了莹夫人的圣宠,最终,让他的母妃过早的离开他。
莹夫人怀了身孕,却在某一天,他母妃去往宫里时,不慎小产,纵然他母妃仅是应邀去莹夫人宫里赏梅,并没有带去任何东西,可,小产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父皇没有立刻发落母妃,仅将他的母妃暂禁于宫室。
但莹夫人却步步相逼,他清楚地记得,那日,他偷偷想去关押母妃的宫室给母妃送点日常用度的东西。
却只看到,在莹夫人以他的周全作为条件的威逼下,命母妃用簪子将自己的双目刺瞎。
鲜血,从母妃原本明媚的眸子里流淌出来,最后,仅剩下,血肉模糊一片。
失去了这双眸子,莹夫人以为,母妃就此失去父皇的宠爱,会得到应有的发落了吧。
可惜,她却是算错了。
因为这双眸子,父皇勃然大怒,他从没见过,看上去懦委无能的父皇会这般的大怒。
因为母妃失去这双眼睛,父皇着太医院彻查莹夫人小产一事,得到的结论,仅是莹夫人之前就有小产的征兆,由于体制虚弱,方才不保。
莹夫人的下场,震惊了当时整座夜宫。
夜帝下令将莹夫人凌迟处死。
从来没有嫔妃会受这种刑罚。
只有,他知道原因,莹夫人的容貌,神似于那副画上的女子,但母妃的眼睛,却几乎和那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其实,都不过是替代品。
唯一的不同,是神似的程度带给他父皇的慰藉。
母妃在听到他父皇做出这般处置后,选择的,是自尽。
他没有想到,母妃会走这条路,当他扑到母妃的身体上时,母妃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这宫里,容不得任何的痴情,她爱着他的父皇,卑微而无望的爱。
只是,这份爱,走到头,成全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的影子。
母妃心里是清明的,可,为了他,为了她的爱,选择了卑微的存在。
然,哪怕在生命的最后,得了些许的宠爱,却太短暂,太短暂。
彼时的他,尚且年幼,对这句话,将懂未懂,他只知道,母妃至死,都要他用洁白的丝绢蒙住她的脸,至死,都不愿让父皇再瞧到她一眼。
就是这样的举止,让他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
没有了眼睛,很快,母妃就会继续被他的父皇所遗弃,不如,趁着现在,帝君心里还有一丝怜惜的时候,为他的将来铺好路。所以,死,是母妃仅能选择的一步路。
在母妃去后的那个月里,父皇不仅给母妃最盛大的葬礼,亦正了他皇长子的身份,只是,仍没有册他为储君。
因为,那一次,他的拇指受损后,虽扶正指骨用了药,再是使不出力,他的手甚至连握笔、握箸都是不能了,更遑论其他呢?
一国的储君,身为残疾,无疑,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也在那一年,父皇为他请来了名闻天下的神医张仲,经张仲悉心照拂,他的右手奇迹般的慢慢恢复。
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停止,再没有一个字从他的唇里带着破碎意味的溢出,夕颜不自禁地向前稍侧了身,瞧他是否有事,这一瞧,却看到他的目光睁开,双目炯炯。
他,原是醒着,纵然,他身上的状况,实际是不好的。
他凝住她,握紧她的手,却是逐渐的松开,语音依然虚弱,然,不再断断续续:“除了母妃,没有人会真心地待朕,朕今日的一切,是朕那个卑微的母妃用命换来的。”
他停了停,随后,才接着道:“母妃离开朕的那天开始,朕就不相信任何的感情。这么多年,朕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其中的艰辛,比其他两位帝王多得多。所以,他们可以醉情于其他,而朕不能。你们都可以认为朕狠辣,绝情,可是,朕这么做,没有任何的错。朕,首先是名帝王,其次,也是帝王。朕手里握的永是神器,永不会是其他!”
这句话,带着对她的可以,也带着一种对他自个的刻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白,他的心,终是柔软了刹那。
这刹那的柔软,是缘着慕湮,抑或是她,她不想去辨。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眼睛,她没避开,灼烫的指尖,让她的眼帘闭阖,闭阖的时候,她的声音,在这寂夜里响起,却不再清泠:“因为,我的眼睛,像你的母妃,所以,你才对我,有些许不同。对吗?”
他没有说话。
而她却已明白。
所以,他才会选择,在她面前倾诉,借着伤痛的刹那柔软。
或许,他看着她,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亦是他的慰藉。
“这些许不同,仅是由于我这双眼睛,你的父亲所画的那幅画,里面的女子,是我的母亲,对么?”
她的手覆到他的指尖,移开。
“你母妃这一生,等到你父皇些许的爱怜,皆是由于这双相似的眸子,而你,执政这么多年,清明如你,难道,只是在重蹈这一个覆辙么?实际上,你确是动了些许的心,却不是对我……”
她的话说的极柔极慢,只是这份极柔极慢,却让他第一次,向后避去,仿似,她是猛兽毒蛇般,让他避之不及。
他甫启唇,终是避开了她的话茬:“朕应该恨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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