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穹窿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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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穹窿银城-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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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关系。

于是我睁开眼,看到闷油瓶从我面前走过去,微微有点驼背。不是因为他老,只是因为他太懒了。

我们没能一起变老。

……变老的是我,他一直还是二十四五的模样。

等我们这一代人都渐渐不怎么下斗之后,有新人来到杭州,看到闷油瓶和我,都觉得我养了个小白脸。再过几年就有人觉得,不是什么小白脸,算算年龄,大概是我的私生子。

对这种谣言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有一天觉得不对劲,是因为闷油瓶。

有天我醒来发现旁边没人,起来来找,发现他坐在外面的竹椅上。我走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脸,心脏猛地一抽。忍住冲动,我发出几声笑,问他:

“脸是怎么了?”

乳胶吹皱的脸上全是皱纹。一夜之间的苍老。

“这是什么?角色扮演?小哥你还好这口?”我摸着他的脸:“你得等我吃片钙片……”

“吴邪。”他抓住我的手,抬头看我:“这样好吗?”

“……这样不好。”我说“太老了,我还没那么老呢。”

我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儿地说了很多不好。说他这样都不帅了。不好。不好。

我抱住他,深吸了几口气,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我捂住脸,看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迷茫的眼睛,转头就掉了泪。

“不好。这样不好。”

小花和黑眼镜每年都会来杭州和我们一起过年,胖子也是,有时讲到岁月,讲到过去我们会忽然语塞,看到闷油瓶那张与过去别无二致的脸,我会想大概错的不是他。错误的是时间。

我明明还没怎么看清他的脸,为什么这一辈子就要过去了。

而他的一辈子还那么长。

那天喝完酒,胖子看着西湖水一直沉默。西泠印社的门都关了,黑色的草木,沉静的湖。

“你还记得当时在穹窿银城里看到的服用尸蟞卵之后的张家人吗?当时我们以为小哥是唯一的成功品。”

“……”

“后来我想,当时怎么那么乐观,每个人对尸蟞卵的反应时间是不同的,霍玲服用后几年就尸变了,文锦是二十年,小哥他……他有可能,只是还未开始而已。”

从那以后我便也开始睡不着。晚上看着他的脸,担心哪天他会突然开始尸变。

胖子或许当时就感知到了什么,因为在他说完之后不久,尸变就开始了。

整晚整晚,我抱着他忽而滚烫忽而冰凉的身子,沉入岩浆或者挣扎着浮出冰冷水面,我握着他仿佛握紧一缕游丝般的生命。又像是抓着在贡嘎山上呼啸而过的马,他跑得那么快,他要去哪里啊。

不像去赴死。

倒像往天涯。

小花他们都赶了过来,他们煎了各种各样黑色的药给他灌下去,往他身上贴各种各样的符咒。蓝色。红色。硫磺味。朱砂。我抱着他,什么都不管,这样就够了。

哪一副药起了作用我不知道。只是几天后,他满身冷汗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记得我。

他说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

我应了一声就睡了过去,后来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我身边。看到我醒来,他忽然捂住眼睛。

这就够了。

黑眼镜对我说,哑巴不是长生者,这次尸变我们硬是把他拖了回来,他的身子正在衰弱。

……他在变老?

……不,他在慢慢死亡。

我愣了许久,才慢慢地答:

没关系啊,因为我也在慢慢死去啊。

“老了的时候,因为没有孩子,就去一家好一点的养老院。如果护工欺负我,你就要帮我吓唬他们。你就说你是我的儿子,小护工肯定会喜欢你,那样他们就会对我好一点。我不会寂寞,因为小花,还有黑眼镜也会在,我们会一起打牌。”

说这话之后,仿佛没过多久,我就到了要进养老院的年纪了。

我走不动,不知什么时候,拐杖变成轮椅。

他推着我晒太阳。

做护工的小姑娘梁湾会对我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叫我吴爷爷。私下我知道她是地道的北京胡同妞,喜欢叫我老吴。她大着胆子偷瞟一眼闷油瓶,脸有点红。

“如果我们从在一起那时就有孩子的话,现在也该那么大了。”我看着那孩子的背影,觉得很满足。

就姑且稍微承认一下自己老了吧。我笑着叹息:

“我这一辈子呀,真的是老无所依。

“如果我死掉的话,你会拿着我的财产去找那个小姑娘梁湾结婚吗?毕竟你这么穷,不搞到我的钱人家肯定不会嫁你,那你得首先哄着我让我把遗嘱写好……”

闷油瓶推着轮椅的手停下来,低下头:

“吴邪。”

他轻声说。

“老无所依的人是我。”

谁留下来了。

谁活下来了。

到头来,却是一个人了。

我看着阳光,渐渐觉得眼前迷离起来,喘了一口气,笑起来:

“老无所依的是你,老吴所依的……的确是你啊。”

我哆嗦着手给他写情书。替他标榜了个荣誉称号,叫作老吴所依。他拿着那张老头儿递给他的小纸条半天没说话——那时我已经病得张不开口了。他在我面前坐了一天,有医生进来,轻声喃喃他的孝顺。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他便下了决心要和我一起走。

后来我也渐渐糊涂起来,偶尔能说话的时候,会拉着梁湾的手指着闷油瓶的鼻子说,他人很好,他会每天给我买生煎包吃,他会做西湖醋鱼,将来让他也做给你吃。小姑娘红着脸应承下来,但再后来我说话就没人能听懂了。我说他好,他自己也听不懂了。

我用手在他掌心写字。老吴所依。我的依靠。

他握着我的手,却怎么也不肯说话,仿佛和我一起病了。那时他的身体也不太好,只是我太虚弱了,没有注意到。

我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张开嘴舔舔掉光的牙齿。我听到小姑娘压抑着发出一声抽泣。闷油瓶没有说话,也没有叹息。

我知道,我终于老了。

尾声

老吴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下午两点。以前每天的那个时候,青年会推着轮椅带他出来晒太阳。

他死后的半个小时,张起灵和一个人坐在养老院的后院里。那个人带着一副墨镜。也是一个老人,带着拐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张起灵的脸色随着光渐渐稀释,他闭上眼睛,沉沉地呼吸。

带墨镜的老人对着光,开口开始唱一首歌。四周只有沉默的杨树,那是秋天,树叶落下来。他的歌在树叶和树枝间游荡,空灵又单薄。是首满语的歌。

要把灵魂带到很远的地方。

青年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黑眼镜唱完一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把脸贴近青年,又离开。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个老人也站在那里,双手扯着一顶老人家的帽子,像个孩子般无措。

黑眼镜慢慢开口:

“他们都走了。”

一起活着。一起老去。

一起走过这漫长的、渺小的、卑微又闪耀的,一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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