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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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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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取心血的仪式每隔三年举行一次,多数都是一两次即可,少数羸弱如赵煦的才会有第三次。但从来没有听说过须有第四第五次的先例。
  “圣上至今已有得天独厚的的眷顾,恐是九重云霄上仙宫缺主,念着圣上去主持大局呢。”
  突然听到乐乔开口说话,不仅诸同僚,连皇帝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乐乔的来历诸卿皆知,但她平时总是默默听任差遣,众人便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还有这样一人的存在。
  此时听她话有深意,年轻皇帝面露奇色,问道:“乐少卿此话怎讲?”
  “德侔天地者,皇天佑而子之,号称天子。”乐乔盯着笏板不紧不慢地说,“欲为天子,必先以同脉血亲祭天,方得顺养。事已至此,请圣上快点去修好陵墓准备身后事吧。”
  “朕既是天定的真龙之子,何以年纪轻轻便要考量身后之事?”
  “师父常告诫下臣万事自由天定,是以下臣认为过犹不及,再多食血果恐会造孽了。”
  清律司是以天地为至尊,虽委居朝堂,对待皇帝亦只是礼节上的尊重而非惟命是从,这早让年轻的皇帝不满。
  “朕还有宏图大业,朕偏不能死!”
  伴着这话落地的,是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重咳。
  “传令下去,一年为期,给朕找出来当年的弃婴,找不来就把端王给朕叫回来!”
  乐乔抬眼望去,只见年轻皇帝脸上的皮肉缓缓褪去,最后竟只余森森白骨。
  宛如鬼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霜降·鬼妆(其四)

  那日傍晚时顾及去了妖笼。
  深秋临冬的天气,往昔青葱的妖笼也不免一片萧瑟。约是天冷,爱闹的小初一早早爬进被窝,楼下堂屋里只有流苏一人点着油灯在缝制过冬的衣服。
  除了寻常女童穿的大红棉袄,流苏身旁还放着做了一半的皂青棉衣。
  顾及提起来看了一会儿,觉得大小和款样都不太像是给初一穿的。
  “这是给谁做的?”
  “哦,那是给裴仿的,初一说他一个人住怪可怜,天冷了也不晓得添衣服,所以就顺便做了件。”
  顾及点点头,想起有天府里的下人提起过戏子裴牧走夜路不慎溺毙的事儿。
  善恶到头终有报,裴牧始终未得幸免。好在裴仿如今手脚灵便,又不愁吃穿,那戏子走时该是笑着上路的吧。
  想到善恶果,黄家母子的事也浮上头。
  不知自己前生种了什么果,此生至今竟也算甜酸尝尽。
  一时间纷至沓来的思绪让顾及心意难平,不由拿出尺八“弥光”。
  算算时间,这支尺八到顾及手中已近半年光景,原先尘封过久的糙处经由触摸便逐渐恢复了先前的和润。
  尺八握在手中,顾及方才觉得了安心了些。
  因这“弥光”是乐乔送与她的礼物呵。
  嗅着房中残留的药香,顾及吹响了尺八。
  是动静随性的调。
  流苏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忽然和着调子唱起词来。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禅偈般的诗词,一遍又一遍。
  伴着歌声的尺八之音。
  伴着尺八之音的歌声。
  歌声渐渐高昂起来。
  笛声渐渐高昂起来。
  歌声和笛声从这方小小的庭院破笼而出,冲向九天云霄。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顾及放下“弥光”,轻声咀嚼着这两句话。念了多少遍顾及不知,然而心情却越来越畅快。仿佛正有一把扫帚清扫积灰多日的心房,那颗在胸腔里躁动不安的东西终于恢复了平静。
  顾及笑出声来。
  “好个‘便是人间好时节’。”身着男装的顾四爽朗大笑道,“让那闲事都去吧。”
  所谓的身份和不日前与公子佶的纠葛不过都是蛛网迷眼。织网的人是先皇,是顾王爷,是那位,是公子佶。让她困缚在这网中不可自拔的人却是她自己。
  习惯事事由乐乔一两句话消解,顾及几乎忘却了自己也曾是京都里独当一面的少年骑都尉,便任由种种事堆积于怀,直到将她整个人变得阴沉。
  有乐乔在,真能忘却百般烦忧呢。
  忘形的大笑缓缓收敛,后只余唇角一线波纹。
  想你了。
  顾及望着挂在树梢的月舒了口气。
  深秋天寒,我从府里取来的炭火正等着你来用呢。
  若是遇到有雨的天气还是停几天吧。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顾及忽然明白了两百多年前吴越王是以何种心情为妻写下这两句家信的。
  是杞人忧天一般的的惦念。
  说着缓缓归。其实恨不得马上就出现在眼前。
  再之后的笛声同流苏最初的印象相差无几,宁静和缓,最能安神。
  “我回去了。”
  将“弥光”小心收好放在初一注意不到的地方,顾及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方才与流苏道别。
  “晚上有霜冻,当心路滑。”
  “嗯。”
  在回去的路上遇见公子佶虽说出乎意料,但顾及甚是愉快地主动和他打了招呼。
  少年提着灯笼径自从她身旁经过,却对她视而不见。顾及觉得奇怪,回头望了一眼,谁知这一眼竟看出了不对。
  少年也在五步开外处停下回头,且像是预先探知了顾及的念头似的,双目停留在顾及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是以顾及先是被那双凤眼中的异样光彩吸引,而后才注意到那张脸与公子佶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咦?”
  顾及正疑惑是不是自己方才眼花认错了人,忽见少年咧嘴笑了。
  “夜黑有百鬼行,兄台小心。”
  非同少年稚嫩阴柔的嗓音,这把声音浑厚有力,但由那少年人口中说出,却又别样阴森。
  “百鬼……夜行?”
  顾及茫然四寻,视野里除了朦朦夜色并无它物。再一转眼,少年已然走远。
  偶遇的陌生少年仿佛开启了一扇门。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呼唤如浪潮般袭入顾及耳中。
  “顾及啊。”
  “顾四。”
  “来这边。”
  “来啊。”
  近的是像在咬耳朵的窃窃私语,远的是在百步之外声嘶力竭的呼喊。
  是善,是恶?
  此起彼伏的呼唤让顾及不由握紧了悬在腰侧的长剑。
  “别喊了!”
  顾及拔剑,苍白月华如洗,身四周空无一物。
  “别喊了!”
  声音不管顾及的抗拒,一波高过一波,顾及被冲得头昏脑胀,只好捂紧耳朵来躲避这声浪。
  谁人做妖法,戏我如笼鸟。
  匆忙逃窜间怒气忽然升起来。
  顾及倏地立定双足。
  “呔!”顾及平息凝气大喝了声。
  这喝声多是戏子登台时静场所用,浪潮也如众观客顿了一下,但旋即再度蜂拥上来。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罗揭谛。烁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哆罗。跋陀耶。娑婆诃!”
  边念着,顾及不由忆起春末初次和郎中有交集本缘于此咒。
  那时是院中桥头的花连灯盏草起了妖变,自己被吓得仓皇逃出了那院子,无处可去之下只好去寻求郎中帮助。
  之后才慢慢熟了起来。
  ……
  若非有公子佶递送求欢词的事发生,顾四往来妖笼的名义仍只是随乐乔修行。
  幸今非昔比。
  顾及底气十足地背诵着《大悲心陀罗尼经》。
  凭空出现的声浪所带来的惊惧不知不觉消失无踪。
  连去章台行院这样的小事郎中都会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回来相助,所以如果她不在此时此刻现身,只意味着所谓的百鬼夜行仅是不堪一击的唬人把戏。
  有何惧哉?
  况且自己堂堂骑都尉出身,怎可惧怕这些邪魔外道。
  顾及越发振奋,握着剑的手不知不觉颤抖起来,是莫名兴奋的颤抖。
  金刚萨埵。
  准提心。
  本对佛经只认其形不解其意的顾及如醍醐灌顶,隐约中仿佛看到东方有金色曙光穿透层层云霭,广洒天地间。
  “顾及啊……”
  “顾及啊……”
  在耳边的低喃消退,在远处的嘶喝恍若蚊嘤。
  散去了。
  都散去了。
  顾及哼着小调跨入房门时,顾云脱口问道:“乐仙儿回来了?”
  “没啊。”顾及纳闷地挠挠额角,“她要是回来了,我怎么还会回来。”
  顾云撇嘴:“没出息。”
  因为刚刚破过鬼把戏,顾及正是神清气爽身心愉悦,决定不和他计较。
  但顾云却抓着她不放了:“昨个儿跟你说的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说那位要以宗亲心血祭上苍的事么?”顾及不在意,“那种事情放心里做什么。”
  顾云哑口无言。
  “万事自由天定。”
  丢了这句颇具乐仙儿口吻的话,顾及准备去隔壁和老爷子请安。
  “老爷子有事出去了。”
  听顾云喊了声,顾及顺势转个身一脚跨出门槛儿。
  “我去睡了。”
  那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顾云亦未留意过多,他仍在回味顾及所说的“万事自由天定”。心道跟着乐乔连顾及这孩子都变得神神叨叨,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十多年前因真靖大师的一句话,尚未正式写入顾家家谱的四儿不得不从原定的四小姐变成四少爷。
  十多年后四儿的命又悬在真靖大师的徒弟手里。
  “搞错了搞错了,这孩子生下来时有高人指点说命不好,只能送到别人家当女儿养。前天恰好碰上那高人,便替我家四儿正了身份。”
  “我家四儿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儿身。”
  “还想看!你们敢吓着四儿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发配到边疆去!”
  回顾府的那天老爷子不厌其烦地和每个人解释为什么四小姐变成了四少爷。
  正值盛夏时节,顾四穿着薄薄的单衫。
  老爷子一手牵着她,一手毫不客气地拍打着那些伺机凑近顾及以辨雌雄的客人们。
  顾云远远瞧着撇嘴似乎要哭出来的顾及,听到大哥在和二哥打赌这四儿会不会像个女娃娃一样哇哇大哭。
  大哥和二哥都认为她会。
  这赌打得没意思。
  “哎,老三,你来赌她不会哭吧。”大哥拿出了老大的威风,抢走顾云视若珍宝的镇纸,“就拿这个当赌注好了。”
  顾云的镇纸当然没能拿回来。
  四儿被那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没等到进屋,就抱着顾将军的手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他却没因此和大哥二哥一样讨厌这个“鼻涕包”。
  起初大哥二哥会拉着顾云一起商量欺负顾及的法子,顾云默默听着,然后到他们实施计划的时候把顾及使唤开。
  后来那两人避着顾云了,他便时刻守在顾及旁,尽一个兄长能做的去保护她。
  老爷子是明白人,见他和四儿亲,想着家里总得有人照应这孩子,便把身份和顾云讲了。
  “这才对。”
  顾云拍拍已经长高的顾及,毫无芥蒂。
  爱哭的孩子终究长大了。
  对关乎到自己性命的事情也能风淡云轻说一句“万事自由天定”。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霜降·鬼妆(其五)

  脚踩在硬梆梆渗着冷意的石板上。
  一步,又一步。
  有门槛,轻巧地越过门槛。
  有台阶,沉稳地走下台阶。
  下了台阶是霜降之后冻得结结实实的泥土。
  从远处而来若有若无的呼唤,以及飘渺如幻的尺八之音。
  薄雾缭绕,偏生又是个月色清明的夜。
  一路的门都是敞开着,畅行无阻。
  出了顾府大门,门前停着一辆左右两侧挂着月黄灯笼的马车。
  “四公子来啊。”
  车前的马夫招招手。
  是梦吧。
  却又如此真实。
  连夜的沁凉和马车的颠簸都是清晰异常的感觉。
  顾及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确实身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闭了闭眼,再慢慢地睁开,视野里仍是狭小昏暗的车厢,摇晃的感觉亦未消减。
  车厢内的摆设寻常可见,横向的软榻和纵向的长木板。两张木板之间放着炭火盆,只有三两烧颓的炭块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和热。
  明珠在顾及头顶上方,看得出是孕育多年的好珠子,然荧光闪烁的仅有一颗,不免会给人风中残烛的错觉。
  顾及愣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到起身。
  前脚动了下,忽听脚边铃铛脆响。顾及低头看去,原是脚腕上系了枚小巧的铜铃。刚摘下它,门帘子被人掀开了。
  “四哥醒了。”
  进来的人是公子佶。
  顾及抿直唇线,不发一言。疑惑和不详的预感已让她手心濡湿。
  “这车着实简陋些,还望四哥见谅。”公子佶眯眼微笑。
  虽是入冬的寒冷天气,却见他手摇折扇,似是要驱走那星点炭火带来的热量。
  “无妨。”顾及盯着他手中来回摇摆的扇骨,既不问来意如何,也不问去向如何,淡淡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
  “子初过一刻。”少年随口答道,这般流利让顾及不由怀疑他是不是信口诌出的答案。
  顾及挠了挠额角,索性又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公子佶望她一阵儿,似好心提议道:“四哥不妨再睡一会儿,大约天明时候我们就到京都了。”
  “唔。”
  夜半三更无知无觉间登上了公子佶的马车,这事若非梦,着实诡异了些。
  不妙。
  实在不妙。
  可是公子佶说的方向是京都。
  郎中就在那里呢。
  顾及蜷起身体,攥紧了之前拽下来的铜铃。
  之后听到外边有交谈声,一个是公子佶无误,另一个听起来略显耳熟。仔细回想过,记起那声音应属于褐袍道人虫见。
  公子佶和虫见果然是一伙。
  那次虫见在去虎丘的路上设下迷障,让她与雷误在烈日下茫茫行了近五个时辰。想来有这样道行的虫见缩地成寸必然不在话下。
  有虫见在,顾及不敢睡,然摇摇晃晃的马车却像施了咒似的,教她眼皮直打架。遥远地方若有似无的尺八之音也让她隐隐觉得安心。那笛声听起来像是八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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