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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飞歌醉碧霄（上）
作者：雪蝴蝶
楔子　梦里不知身是客
云雾飘渺，烟波浩荡，碧波如镜的湖面上矗立着一栋卐字形的殿宇。远观气势恢宏，近看画栋雕梁，处处透着精致新巧，映着水中的浮光掠影，宛如仙境。一路随风，无须使力，身子就已在轻盈漂浮，掠过层层云纱烟幔，穿过敞开的木窗，就见有一人埋首伏于几案之上。
我浑不知在何处，只好奇打量着屋内极为考究的陈设：梨花木的桌案、墙上高挂的《梨花双燕图》、插瓶里几支清冽的绿荷，尽显布置之人的用心。再看那个伏于案上之人，一袭明黄色的海水江崖，斑白的长发梳着我从未见过的发式，这么稀奇古怪，是哪里的番邦皇帝么？
看不见他的脸，我只好绕到他的身侧看他半压在手下的画轴。一树洁白若雪的梨花似从画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树下扶枝而立的女子同样着一身样式奇特的浅碧色衣裙，巧笑嫣然、眉目灵动，含情待语。我瞥了眼身旁一动不动的男子，回头又仔细看了看画，这画中女子的打扮虽是我前所未见，可样貌却是那样熟悉，这眉梢眼角、这唇齿颊边……
我猛然醒觉，正低头想再细看一回时，有一阵送爽清风吹过，伏于案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蓦然抬起了头，“融儿，是你回来了么？”我大惊，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画上的人又为何会这般像我？我迅急抬头想看清他的样貌，映入眼帘的却已是一片如墨色般的漆黑。
“融儿……”
急速坠落中风凛如刀，像是要把人生生割裂，黑灰色的岩壁在眼前不断掠过的，尖利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他的大声疾呼，响彻在我耳边。墨色如同梦中般沉沉铺开，我用力伸出手想挥走黑暗、想抓住他温暖的手、想告诉他我已想起从前所有，可是……
有苦涩漫在喉间，向来情深，奈何缘浅，这一次，也会是如此么？
万里江帆何时到
“公主，公主，醒醒！”
我勉力睁开双眼，就见飞云那一脸焦忧的面容，“公主，你又做那个噩梦了？”我抬手抚了抚自己还在急速跳动的心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又差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飞云，为什么梦里这么黑，为什么我总是看不见他的脸？”
飞云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掏出绢帕为我轻轻抹去额头冷汗，“我知道了，公主。也许是此人相貌太过丑陋，所以上天有好生之德，每回都不让公主瞧见，免得让你更难受。”她说完就笑，我也禁不住一弯嘴角，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还有这种说法？亏你想得出。”
飞云笑着对我吐了吐舌，“公主，笑一笑是不是好些了？这会儿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吧。”我轻叹了口气，这困扰多年的梦境何时才会消去？我都有些害怕入睡了。轻轻翻了个身想扯过丝被盖得紧些，却不料扯过的只是一领薄薄的斗篷，我一时怔仲，片刻后恍然想起，自己早已逃出了那座冰冷的皇宫，离开了美丽精明的母后、淡漠疏远的父皇、还有那几个酷爱冷嘲热讽的兄弟姊妹。
这时候他们早该看见我留下的信了吧，会作何反应呢？是焦心忧虑，还是拊掌相庆？想到平日父皇见我时疏离的眼神、母后微蹙的眉头、还有那些刺痛人心的话语……
“你这个妖怪，离我们远点。”
“星若……紫眸若星么？父皇赐的封号倒是挺美，可惜你还是个灾星。”
“听说南边又大水了，年年都是这个时候。妖怪妹妹，我看你生来就是个扫把星，当初父皇怎么没把你送走？”
“太子哥哥，她年纪也不小了，等到时候父皇把她给嫁走不就成了？”
“嫁走、嫁走、也要得嫁了才能走。她这都快双十了还没人来提亲，我看往后也不会有人来了，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娶个灾星进门？”
我紧锁眉头，重重呼出一口气，身后的飞云微微动了动，“公主，明日我们就能到界河边，只要一过河，那边溱国地域辽阔，来往商客又众多，怕是皇上派再多的人马也找不见我们了。”我抿了抿唇，这丫头还真想着会有人来找我们哩，其实父皇哪有这闲工夫来理我这档子事儿？我这个从出生之日起就给他带来困扰的女儿，送又不能送、嫁又嫁不走，这回好不容易自个不嫁就走了，他再找我回去岂不是自寻烦恼？我摇了摇头，不会有人来找我的，除非……
飞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笑，“公主，你说龙栖龙副将会不会找来？”“胡说，他受令远扎在西北边界布防，哪会过来？”我字正辞严，脸却腾地一下烧得发烫，“何况我和他也就小时候熟络些，这几年连面都未见过，恐怕早忘了谁是谁了。”“是么？”飞云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夜深人静，飞鸽传书……”
这天怎么这么热？我拉扯着斗篷几乎把它盖没了整个脸，“成天啰里啰唆的，就你知道的事多。还不快睡，明日还要不要赶路了？”飞云哧地一笑不再做声，等她呼吸转匀后，我慢慢地从斗篷下探出了脑袋，睁大双眼看着山洞外皎洁弯月斜挂于天幕，了无睡意。
他会来么？那个有着一头暗蓝色长发的俊秀少年、那个极受父皇宠爱的将门之子，十四岁那年我满心喜悦地以为他会来带我走，可惜他没有；十六岁那年我依然在等，只是依然失落。今年我已将满双十，他是升迁极快的少年将领，我却仍是那个不讨喜的灾星公主，即便时有联络也只是如小时旧友般各说各的近况而已。
闭上双眼，他的面容已然有些模糊，可那年他稚嫩的嗓音却仍在耳边回响。“星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来娶你，你要等我！”我傻愣愣地呆站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背后的树丛中已传来一阵哄笑，胖乎乎的太子哥哥最先跳了出来，“傻龙栖，谁会和你抢个妖怪，她不等你等谁？”龙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嗓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星若才不是妖怪，星若这么美，是仙女！”
他稚嫩的童声在一片大笑中不断回荡，我的唇角慢慢扬起弧度，嘴中却有些许苦涩弥漫。年幼时的话语怎做的了数呢？如今各自长大，他是不是已然明白我虽是公主却并不尊贵，若是娶了我，他朝遇事时只会给他的仕途带来阴霾？想到此处，我扯紧了身上的斗篷，从前信中我从未提过半字偷逃的打算，所以他一定不会来……不会！
一夜辗转，正半梦半醒时，有人触了触我的肩胛，“公主，该起身了。”我一把将斗篷拉过头顶咕哝道：“别吵，让我再睡会。”话音刚落，就听飞云笑道：“公主总改不过来这赖床的毛病。”我睁开眼，冲她做了个鬼脸道：“你不也是？总改不过来。”她怔了怔，随即晒然道：“小姐，该乖乖起床了吧？”我一笑坐起，“是，遵命！”
一路出山，虽不比上山时的险阻崎岖，可地势高低、山路湿滑，待到地形渐阔、听见迢迢水声时已是将近日落时分。等我和飞云蹭掉鞋底厚厚积攒着的泥土，相扶相携地来到界河边，一片金茫正洒在湍急的河面上，水流奔腾有声，似有蛟龙出海之势。遥遥远望，对岸商船众多，连绵不见头尾，飞云不由叹道：“一河之隔，听说溱国正在通河岸、正民风，而我们屺国……这几年是越发艰难了。”
我默然不语，就听飞云又轻轻道：“可气那些大臣小吏也不自个找找缘由，总说是公……”她止住了口，我对她一笑道：“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这回我走了，看他们还能有什么说法。”飞云连连点头，“就是，到时一个个在皇上跟前可别像拔了舌头似的说不出话来。”我不禁莞尔，这小丫头的嘴在宫里打磨得是越发尖利了，“别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快些去找个船夫问问此时能不能渡河，不然待会儿天一黑就只能等到明日了。”
此时河边正泊着几条小船，见飞云和我走近，就有一三、四十岁，船夫模样的中年汉子从船上直起身道：“两位姑娘是要过河吗？”飞云点头，刚要起唇开口就听那汉子接着道：“这天就快黑了，水流又湍急，两位还是明早再来吧。”明早？我不由皱了皱眉，飞云在边上道：“这日头还没下去呢，怎就不能走了？我们再多加些船钱给你如何？”
她说话时恰有一阵狂风吹过，卷起的水浪拍打着河岸几有龙吟之声，汉子一笑道：“姑娘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想赚你们的船钱，只是这界河一到此时就风高浪急的不好过呀。”我上前几步看他道：“大叔，我们实在是有些急事，你就行个方便吧。我多给你一两银子可好？”汉子犹疑一下未出声，我伸出了三个手指，飞云忙一拉我道：“小姐，太多了。”
我抿了抿唇，何尝不知道三两银子都能买下他的船了？只是我想尽早过河去看看那个向往已久的地方，若钱财能助力，多花些又何妨？汉子回头瞥了眼白浪翻滚的河面，思付良久后似定了决心，“这银子要赚，可这小命更是要紧呀。姑娘，我劝你们也……”
飞云“嗐”的一声打断他道：“我就不信没人要这三两银子，小姐，我们走。”我朝那汉子点一点头刚转过身，就听他跟上来道：“姑娘也不必再去多费口舌了，这时候我王老大不说一声出船，又有谁敢出船？两位姑娘还是先在这附近歇上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能带你们过河。”
飞云冷哼一声道：“你口气倒不小，不过我就偏不信这里的船家都像你这般胆怯，我们今天偏要过河给你瞧瞧。”王老大的脸色由红转青，我不想多生事端，便微笑道：“这丫头口无遮拦，大叔您可别见怪。”他大度地摆了摆手，“让这丫头尽管去问，到时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果然飞云连问好几个船夫，每个都说得是相同的理由，看她一脸郁闷的拖步而回，王老大满是风霜的脸上虽未露出什么变化，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得意自诩，“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飞云一撇嘴角别过头，我好笑地拉住她的手看向王老大道：“大叔，这附近可有什么客栈？看来我们只能在此住上一晚了。”
他想了想看我道：“村东头有一家，我这会儿可以带你们过去，明日一早再……”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住，对着我的双眸左看右看，我不自然地垂下眼帘，他却喃喃自语道：“紫色的，怎会有人是紫色的眼眸？那不就是……公主，灾星公主？”
飞云恼道：“什么灾星公主，我看你才是灾星呢，害得我们过不了河！”我稳了稳心神；“公主？我若是公主怎会要坐你的船？”王老大看看我又看看飞云，忽然向那几个船夫打起手势似要招呼他们过来，我赶忙拉过飞云往前疾走。
走了一段后见没人追来，飞云舒了口气又看我脸色道：“小姐，这些乡野粗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弯了弯嘴角，“这些话我在宫里就听惯了，哪会放在心上？”飞云紧了紧我的手道：“小姐，你看前面还有艘船，要不我再去问问？”我看她微笑道：“我去问吧，你正好歇歇脚。”
不容她争辩，我抬脚就往那条孤零零泊着的小船走去。水浪声中，船夫正头枕双臂半躺在在船里，裤腿高高挽起，那双赤脚就浸在水中上下浮沉。风浪中还能如此悠闲，这人倒是有些意思，我走近几步靠近他道：“大叔，我们有急事要过河，烦劳你能不能渡我们过去？”
那人毫无反应，我又说了一遍，回应我的仍是水浪拍岸，我拦住跟上来想问话的飞云，提高声量道：“我出五两，成就成，不成也得给句话。”有闷闷的声音从盖住那人头脸的斗笠下传来，“姑娘好阔绰的手笔，五两银子都能买两条小船了。”
飞云忍不住道：“你知道就好，单这一趟就能赚个五两银子，可是天下少有的好差事。”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这天下少有的好差事怎就无人敢接呢？”我和飞云顿时红了脸，对视一眼后还是飞云先开了口，“怎么这许多废话？你究竟走不走？”
“走，”那人猛然坐起，顺手拿起斗笠和身边鞋袜，我和飞云皆是一喜，以为他这就要开船走路，谁知这人一挺身跳下船，趟着水就往岸上走，“我这就走。”这人怎么能这样？我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他身前，伸手一拦道：
“不许走！”
青山隐隐孤舟微
眼前出现的是一张面目清癯的脸，薄唇稍显凉薄，那对幽黑深眸却是一眼望不到底。我看清他样貌，心头却更是火起，这人明明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岁数，刚才我叫他大叔他倒也好意思应承？“你不肯开船却耽误我们这么多工夫，这会儿别的船夫都走了，你得把我们送过去，要不然……”
我鼓足了气势想说几句威吓之词，可抬眼对上他的眸时却又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收住口。这人原本深如幽潭的双眸此刻乍然似火、加上那欲语不语的双唇、混乱急促的呼吸，莫不是有什么疯病吧？想到此我又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却跟上几步一把拉住我似要揽入怀中，“融儿……”
慌乱中我用力挥开他的手往后连连倒退，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之人。对视良久后，他眸中光彩如同星辰转换，渐行渐消，我的狐疑却未减分毫。从小到大，人人不是唤我公主便是唤我星若，即便如父母至亲也是如此，可这从未见面之人怎么唤得出我的闺名？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飞云已如母鸡护雏般挡在了我的身前，“哪里来的野人，敢对小姐这样动手动脚的。”那人望着我默不作声，我瞪了他一眼，扭头转身就走，几步后飞云跟上我轻声道：“小姐，这人怎会知道你的闺名，该不会是宫里来的？”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即便真是派来寻我的也不会如此称呼，更不会……”想起那只紧紧抓住我手臂的大手，即使隔着衣料仍能感到他火烫的手心，我皱紧眉头，身后却有清朗之声传来，“你们不是要过河么？我送你们过去。”
循着来声回头望去，就见那人已然手执竹篙，长身玉立于船头，他的长发、衣袂皆迎风起舞，脚下的小船也是随波摇晃，“要走的话此时还来得及，不然即便过去也入不得关。”我顿住脚步，飞云扯我一下衣袖低低道：“这人古怪得很，我们还是等到明日再另找人过河吧。”
明日……我看了看对岸扬帆商船，又看了看渐沉入水的血色斜阳，连日赶路，眼下唯一的阻隔就剩这条河了，“飞云，听说溱国的夜市很热闹，即使是边陲小城�

《一马飞歌醉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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