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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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草芥-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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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远看着那片白衣上满布的血迹和拖行下残破污损的前襟,还有小草敞开的胸怀上那道暗色的伤痕,只觉得胸腔之中有只困兽突然失去了牢笼。空气中,脑海中,弥漫着诵经一般绵延的声音,每一个在说着“不行!”,可还是止不住他企图挣脱铁链的双臂。
  就在理智全灭前的刹那间,眼底映出了小草的脸,那张因为过分分明的骨骼线条和过分灰白的皮肤颜色已经难以和记忆重叠的脸,对着苍远做出了一个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摇头动作。
  铁链再度泄了力般化作无声,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它抖落的尘。暗色中没人察觉到苍远的表情,紧绷的脸孔,紧锁的眉头,紧闭的双唇。闭上眼听着远处的囚室传来小草被重重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在无尽的寂静之中,一面竭力压抑着内心超越极限的绞痛,一面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必须再等。
  再次睁开双眼,侧耳倾听那由远及近的脚步,苍远早已知道那不是他等的人,可是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当一个矮小的人影掠过囚室的铁栏,苍远确实感到意外惊奇,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脚步停下的位置——小草所在的囚室。他要对小草做什么?!方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翻腾,好在答案随即响起。
  “谢樱,你没事吧?”听上去是个孩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紧张的语气,“父王进宫了,如今樱都内外乱做一团,正好方便我送你出城。别说话,来,先把这药丸吃了。”
  不多时,远处响起衣料摩擦和提气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那孩子试图架起重伤的小草,然后无比艰难费力的移动前行。几乎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才再度进入苍远的视线,可小草突然伸出手臂向着铁栏抓去,一下带倒了本来就重心不稳的二人。
  那孩子皱着眉头爬起来,看了小草抓着铁栏的样子,再望囚室里一抬眼,随即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不能救他,快走吧。”
  小草没有说话,或者是根本说不出话,只是重重的喘着粗气,却把手攥得更紧。
  “你……”那孩子的话刚出口,就随着身后一个黑影乍现,瘫软在地。
  “放心,我没伤他性命。”对上小草的目光,猫爪在暗影中扯出了一个熟悉的邪气笑容。
  猫爪向来身手极快,锵锵几声,干净利落,刚让出牢门的空档,苍远就一个箭步飞出去把小草双手托起。猫爪的手掌落在苍远肩膀上,本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小草被翻过来倚在苍远怀里的样子,他才发现原来他这个小师弟伤得这么重。收起笑容,一扭头,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说的话化作一口唾沫啐了出去。
  随着胸腔的几次剧烈起伏,小草的呼吸总算渐渐平息,可任眼角逼出泪滴,可无论如何用力,反复开阖的双唇就是无法吐出声音。
  “说什么?”苍远收紧双臂,试图把耳朵贴近,他没有意识此刻他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像自己,“我在这,大点声,你说什么?”
  面对眼前那个事事冷静的师弟,猫爪终于再看不下去,指尖用力,擒着苍远的肩头迫使他抬起头,“他说快走。”
  “你说什么?”
  “不是我说,是他说,”猫爪用眼神指着小草,“他让你快走!”
  长长的街道上两道黑影犹如疾风鬼魅般窜动,苍远凌厉的踮着足尖,无意留连余光中飞逝着倒退的幻夜,心中映着的还是前一刻被自己捧在怀中的小草的脸。那只有两个字的简单口型怎么会久久看不出,是什么迷了心窍,才会让他不管不顾那当真误不得半分的时辰。
  再登西城门,那城门外单枪匹马的投诚将军已经变成了万名整装待发的守城官兵,而城头之上前日凌王所站的位置也换了另一位指领千军的大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冤家路窄,因为那城头上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瑶城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豆丁督军吴大人。
  话说这吴大人,因为瑶城一役,不费一兵一卒而退敌之兵折敌帅首,顶着此等大功一回到樱都就连升三级,直封芜林总督统,如今除了单锦两家已算是握着足以撼动洛萩的兵权。
  “启禀吴督统,叛军距城还有三里!”
  姓吴的被这么一声喊,震得一哆嗦,口中小声骂了句,慌忙从腰间胡乱掏出个令牌丢出去,“传令守备!”转头就朝着身后的寇满嘟囔起来,“这帮狗贼送死也不挑挑时辰。”
  “督统大人,来者可是白虎营,切不可掉以轻心。”
  “去去去,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什么白虎不白虎,本官到要见识见识,今日就让那帮狗贼尝尝戏弄本官的苦果。”看着寇满那姓吴的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需要个不怕死的给他带兵,他才不会把这人带在身边,因为寇满的存在根本是在提醒他在瑶城吃的那些无人知晓的鳖。
  “吴大人!”
  “不要再罗嗦。”那姓吴的本以为还是寇满,可不耐烦地话刚说出口,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才本能的扭过头,这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没让他从城头上滚下去,“你……你……你……”
  “吴大人,这里是皇上的亲笔手谕,皇上有令,开城门为白虎放行。”
  苍远的脸从阴影中慢慢显现,已经让那位官拜督统的吴大人吓得屁滚尿流,但那姓吴的一面手舞足蹈的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一面叽里咕噜的转了两下贼亮的小眼睛,带着哭腔说出的竟是,“守城大军听得是凌王的令。”
  他怕,怕得想死,却还是不敢忤逆凌王的命令,好在这世间的事再不需要他去做什么抉择,身后的寇满已经为他做好了一切。手起刀落,一腔狗血洒在城墙之上,一个头颅已经滚得看不见踪影。
  “寇将军!”
  “闲话少说,我老早想这么做了。”寇满接过苍远手中的圣谕,高举过顶,“吴督统阵前抗旨,已军法处置,守城将士听令,开启城门,迎接白虎营进城。”
  “战!战!战!”午夜时分,樱都城外,万千将士热血沸腾。
  


☆、第八十五章 陨灭

  白虎大军穿过城门,在黑暗笼罩的樱都之内点亮一条火龙,好像带来了提前降临的黎明。
  皇宫之中,一声啼哭划破夜空,凌王推门而出,只手握着一个满身血渍的婴孩,透过他身后的门缝向内望,先是一只摊在地上的芊芊玉臂,而后是一双早已没有光泽的眼仁。
  瘫坐在大殿中央的齐琼机械的扭过头,朝着高高在上的凌王伸出双手,那是他的孩子,一个从来不曾奢求过的孩子,可说出那句交换的时候,他是真的愿意用他皇帝的虚名换这孩子的性命。小小的生命无助的扭动着,抽泣着,他根本还没机会知道,这一切是自他在娘胎里成形就注定无法脱开的宿命。
  凌王“给”的动作停在齐琼双手可及的一尺之外,只把另一只“要”的手伸得更近。如果不是殿外传来的奔走之声,这一刻几乎要就此定格永存。
  “报!”这一声拖得极长,几乎吊得所有人血气逆行,“白虎叛军在西城门未受分毫阻拦,如今先锋部队已经行至宫门。”
  永祯殿内哗然一片。
  凌王的鹰眼寒光凝聚,握着孩子的右手顺势高举,前一刻还被侍卫困在手中的云姬星眸闪动,反手成刃,随着一句□,两道血滴,那道耀眼的身影已经飞身跃出,在那个小生命即将被摔成一团血泥之前把他揽入怀中。
  “护驾!”寻常听来酥麻入骨的声此刻竟然也气魄逼人。
  一声起,原本把永祯殿团团围住的御林军中一时间逆刃乍现,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兵器,同样的面容,用鲜血书写着分明不同的效忠。大殿之内的群臣纷纷傻了眼,唯一的动作只剩下抱头鼠窜。
  “废物,快给本王抓住那昏君!”凌王铁青着脸,自腰间拔出配剑,直指齐琼。
  十几人侍卫得令一应向前冲去,人墙拥围之中,随着两个身影翻飞着倒地,穿过人与人的缝隙,只见云姬霓裳飘洒,舞得动人,可那双纤指间握着的是刺目的柳叶刀刃,那翩然的衣袖上染的是更加刺目的鲜色绯红。
  眼前的景象,让凌王几乎感觉到自己千年冰霜的面孔碎裂的响动,他的万无一失,他的思虑筹谋,不是为了看着群臣逃窜,不是为了看着侍卫混战,更不是为了看着齐琼被一个旗子般的女人护在身后。
  提起长剑,阔步向前,如果算计都落空,是时候该亲自出手。
  大殿外杀声震天仿佛就响在耳边,齐琼用双臂护着怀里的孩子,眼前除了不断倒下又不断涌上来的侍卫,除了云姬手起刀落的血雾纷飞,自然也看见了凌王那双写着杀尽天下的眼。双脚奋力的蹬着地面,可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的高高石阶。
  “逆贼谢恩怀,蓄谋轼军篡位,还不束手就擒。”一个声音盖过嘈杂充斥大殿,一柄长枪穿过厮杀追身向前。
  侍卫手中的刀枪,云姬手中的柳刃,凌王手中的长剑,还有那支破空的长枪,每一寸利刃都闪着寒光无法回头,每一道银光都像是要划破这长得不像话的黑夜。一切终于在那些雪刃都染上猩红的时刻迎来完结,侍卫的刀枪随着云姬的手势飞散空中,凌王的长剑刺入那具妖娆身躯的胸口,而那支呼啸而至的长枪穿过凌王的肩头。
  胶着混战的局面在无数扎着白虎纶巾的战士涌入大殿的瞬间翻转定格。四周不绝于耳的是兵器落地的声音,大殿的入口,所有人为来者自动分开两边。就着插在肩头的长枪,拔出滴血的长剑,几近癫狂的笑着,凌王缓缓转身,眼里印出的是人群中缓步走来的他的结局。
  “谢恩怀,都结束了。”苍远的语气出奇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的心除了坦然,再无其他。
  “结束?你凭什么?只有本王说结束才是真的结束!”凌王试图举起长剑,这才发现所有长矛都把尖端停在他身前半寸。
  抬起手臂,长矛整齐收起,苍远上前半步,负手而立,“都结束了。”
  “姓霍的,你根本没胆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谢恩怀,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杀不是终结。”
  “哈!哈!哈!”凌王空瞪着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他是在笑眼前之人,还是再笑自己,无论如何,又还有什么意义?别人不行,能说结束的只有自己,赌上最后的王者霸气,挥剑向天,在四周长矛再度举起的瞬间,喷涌着血滴展臂倒去,亲手为那个属于他的时代画下结局。
  苍远看着消失在兵刃海洋中的凌王,脑中突然想起了被敌阵淹没的师傅,还有死在自己枪下的肖万野,九泉之下是不是还有无尽的战争在等着他们,他不知道,但至少这世上还有太多事在等着自己。
  “皇上。”
  战士们应声散开,众人的目光才投向这大殿中央的另一端,齐琼依然瘫坐在地上,只是这时他的手中除了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又多了另一个浴血的娇躯。
  看着云姬胸口的起伏,每一下都在溢出更多血液,原本系在颈间的一个刺绣香囊,被剑锋穿透,花瓣散了一地。怀中的婴孩嘶声哭泣,好像是在为他的父王哭出伤心。
  “爱妃,爱妃……”齐琼嘶哑的唤着,终于唤回了那双藏着笑的眼睛。
  抬起手,抹去齐琼脸上的泪滴,却抹上更多血印,“别……记得做个好皇帝……你可以做个好皇帝……”
  喉咙里呛着血,吃力的吐出最后一个音,眼中的残影是齐琼含泪的眼角也多了一颗朱砂的星。
  当太阳的光辉再度笼罩整座皇宫,发生在前一个夜里的杀声血海都已归于平静。聚于永祯殿内规劝齐琼的退位的凌王党羽纷纷束手就擒,扎兵樱都城外的来自芜林,永庆的援军也在寇满和单非,锦珏的合力围剿之下缴械投降。
  早朝时分,龙椅上的齐琼依然身披血衣,但就像云姬在半天阁刚为他整理过,衣襟束带都异常整齐。看着朝堂上曾经齐声劝他退位的大臣们,齐琼生平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君王那样说出他的旨意,“凌王专权,把持朝政多年,众卿深受其苦,述说无处,劝朕退位的逆反之言怕也是出自无奈。如今凌王一除,之于洛萩无异拨云见日,朕对天地祖先起誓,今日起要做一位勤政爱民的明君。众卿如若无意追随,大可辞官归田,安享余生;如若希望一展抱负,朕可既往不咎,我等君臣共创盛世太平。”
  “皇上圣明,臣等愿为洛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遣退朝臣,诺大的永祯殿上只剩下齐琼和苍远一行人。
  “你们,可还满意?”齐琼维持了一早的笔挺脊梁终于在这时泻了气,布满血丝的双眼挨个掠过锦珏,单非和苍远的脸,好像等候着最后的判决。
  “皇上何出此言?”苍远欠身抱拳,“洛萩依旧是皇上的洛萩。”
  “那你们此后都做何打算?”
  “皇上,在下与贱内希望能回到宿关,那是师傅最后的归宿,身为他的弟子,在下想继续为他守住那座城。”石头率先出了声。
  “皇上,锦珏与夫君准备先回一趟锦雕城。”锦珏看着单非,闪亮的眼眸述说着她的心还挂着的地方。
  “霍将军呢?”齐琼其实在等的是就是这个,但问出口又觉得不妥,“朕可以把商阳以西五百里划给你,霍家本就该拥有自己的封地。”
  苍远看着齐琼无比疲倦还强打精神的脸,郑重的摇了摇头,“霍家人立过誓言,永不称王。皇上的封地,霍某不能要,如果洛萩需要,霍某可以随时披挂上阵,而现在,霍某只有一个心愿。”
  


☆、第八十六章 归途

  马车摇晃着奔驰在通往锦雕城的官道上,车厢内,单非攥着白玉小手,从头到脚把锦珏好好打量了一番,虽说二人在樱都成功会师,但与凌王麾下叛军交战之时是兵分两路,各领一支,所以细细算来,两人自打锦雕城一别这是头回单独相处,也难怪单非那呆子不管不顾得几乎要把他家娘子给看个通透。
  “珏儿,快跟我说说,你是一早就知道了,才跟你哥合起伙来骗我。”
  锦珏眉间一拧,佯装生气的小脸扭向一边,“呆子,什么叫骗你?”眼角看着单非被她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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