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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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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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紫跑了一程,忽然勒住了马。戚澜见他头颅微侧却不转来,就知道那人面皮太薄,存心等待自己又觉不好意思。可是于他不好意思,于自己却是春风得意。戚澜一夹马腹,那马儿欢跑起来,眨眼就追上了前面的人。
  魏紫本就是有意相候,见戚澜赶上来,不由问道:「三哥,咱们的脚程只怕今日到不了龙云镇了。今夜就露宿山中怎样?」
  戚澜想起初见时候两人不知在野外露宿多少时候,那时节虽然暗怀心计,可是却和魏紫融洽情好。他心中一荡,点头道:「好。」
  魏紫点点头,神情之中就有几分喜欢。忽然双眉一蹙问道:「今日初几?」
  戚澜答道:「初九。」他这一答,忽然心中狂跳,四月初九,那不正是魏紫当年被狄太宰灭口的日子么?这几年来但逢四月初九……思及此处,他的眉也是一皱。三年来的此日向来在家中,竟然是过的无风无雨。似乎仔细寻思,总也是一宿沉睡至午。
  魏紫眉眼之间看不出什么心思,只是「哦」了一声,甩缰便走。
  天边漫出的薄暗,已经开始浅浅染出几撇暮色。
  两人奔驰一段,进山之后终于寻到一个山洞。魏紫去寻了不少柴枝,戚澜却绕下山路猎到两只野雉。一切就绪,天也已经黑了个透。
  戚澜点火烤肉,魏紫也拿出干粮清水。山石极高,马儿也给他们牵了进来。两人手中做事,一边说几句闲话。魏紫这几年虽然不复从前的阴冷寡言,然而终究是话少。吃完了干粮,两人就在火边靠在一起,不多会戚澜便觉得有些倦怠,忍不住就要睡了去。
  他正自半梦半醒间,听见魏紫轻轻喊了一声「三哥」,和自己交握的手也紧了一紧。他心中奇怪,忽然觉得怀中一冷——原来是魏紫撤开了身子。他强打着精神问道:「紫,怎么了?」
  一边问,一边微微撩开了眼。却见魏紫低头道:「没什么,瞧你睡了没有。」说罢在他唇上浅浅一啄,道:「睡吧。我看着火。」
  戚澜想要搂住他,手上却使不出半分力气,他心中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当是有些醒了,绝不该这样劳累。这是怎么了?」他只见魏紫眼中神色古怪,心里竟然隐约有些害怕。然而终究是闭上了眼。
  不知道多久,身边响起了魏紫喘息声。他身上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急躁之下忍不住在舌上一咬。一阵剧痛之下,竞尔挣开了那倦怠,生生得撑开了双眼。
  两匹马儿还在原处,只是有些烦躁不安地不断喷气刨蹄。魏紫却不见了踪影,自己向着火浑身暖热,可是身边的岩石却已经凉得透了。显然那人已经走开多时。
  然而那不响也不轻的喘息之声明明就在附近,那声音仿佛受着无穷无尽的苦楚却生怕被人察觉。戚澜只觉得胸腔中的心脏跳得十分急促,忍不住勉强撑起身体在洞中巡视。
  洞中本就有十分浓烈的土腥霉味,也有走兽的膻味。戚澜从小到大是闲得惯了的,可是此时却偏偏多了一种味道。
  血味。
  仿佛猛兽的巢穴之中正有血肉淋漓的猎物正被撕裂身体发出的稠厚血腥。
  他惊怒之下不知哪来的力量,竟然站了起来,勉强捞起一只燃着的粗柴向那声响出处摸索而去。
  山洞深处,魏紫的喘息声时断时续。每接近一步,似乎都能叫人胆战心惊。他走一步,心跳就急一份。山洞出奇的幽深曲折,走了十多步竟然还没有到头。
  忽然,那喘息之声却停住了。
  戚澜气息一窒,手举柴枝只是呆立不动。眼前之人仿佛是从血池里捞起来似的,就这么卧在山石边。那衣服早就被深暗的血染得看不出底色,石壁上斑斑驳驳尽是血迹。
  戚澜一步步地挪到了那人身边,目光和那双又惊又急的眼碰了个正着。
  他张张嘴,想叫他,可是喉中似乎堵了一块粗布,哑然无声。
  「三、三哥。」魏紫瞪着眼,身体剧烈地疼痛,可是看见那人的眼神却还是慌做了一团。心口的痛不知是不是外伤更甚,痛得他「啊」地一声,冷汗直冒。
  戚澜仿佛是被那叫声惊破了魔咒一般,撇开了柴枝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好像有人捏着他的心尖,一点点用指甲掐着,叫他觉得口中苦涩之极。那苦几乎叫他几乎想要呕吐出来,可偏偏喉头只能发出一声呻吟似的响。
  「紫……」他跪在那人身边,血也顾不得,土也顾不得,忍不住将他握在了怀里。
  魏紫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气息急促。戚澜眼中是纯粹的不知所措,他怕的就是这份绞着急痛的慌张,不然也不会年年今日都用药迷了他自己一人躲起来。
  「三哥,无妨的。到了早晨伤就会好,蛊虫一生不过一载,今日母虫将死,旧伤才会重现。待它产下的新虫破卵便无事了。」他稳住心神,将话一口气说完,颈子上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裂开了一道血口。
  戚澜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身子,由得那血染了自己一身。
  「紫,紫……」他哑着声,一遍一遍地唤。只恐怕少唤了一声,那人就会立刻化成一团血雾崩散,再也不能聚拢。
  选了这条路,于魏紫,是周而复始的苦。他的心思太重,不肯叫自己知道半分。可是既要双飞,这压不住的沉重又怎能叫他一人独受?这人一生的苦,就是他一世的罪。看着他受苦,就是记着自己那番罪业深重。
  哪怕能够因为爱去原谅对方,却注定要为自己的罪业受苦。雨过天晴,只不过因为对方的爱可以幸免,不是这世间的道理。
  终究逃不掉要受这撕裂心神的惩罚。爱的越深,罚的越重。只因为魏紫爱得那样苦,他也逃不去要和魏紫受同等的罪。
  「三……哥……」魏紫此刻的声音已是微弱之极。「无论如何,你要信我。我……我天明便无事。」
  「是。我信你。天明你便会无事。」戚澜抬起魏紫的面孔,微弱的火光之下,那人的脸上几乎如同血浸出来的一样。他轻轻压了上去,在他唇上细细地舔吻。血渗到口中,和苦涩混成一片腥咸。
  不知多久,柴枝发出「叭」的一声,终于燃烧怠尽。
  洞外隐约有鸟鸣虫叫之声。戚澜仍是怔怔地抱着那人,已是面若死灰。忽然怀中的身躯微微一动,待他低下头时,却见那人的眼微微开了些。
  戚澜张了张嘴,终于哑声笑了笑道:「你重了不少,手也给你压得麻了。」
  魏紫也微微笑了笑,唇间一热,已被那人轻轻衔住。
  春日将尽,这一番却再不是错信。只是生死默契,再无抛撇。
  只是双飞共比翼。

  番外一

  深冬腊月,正是肃杀凄冷。
  这一日天气颇是不好,赶早便绵绵密密地下起了小雪。待到傍晚时分,那雪就越发的大了,雪片如刀一般砸将下来。路上行人走绝,谁也不爱在这冷天里出门。
  戚澜独自坐在屋内,自斟自饮,沉吟不定。
  原来此处是他另行购置的行馆,地处偏僻,却有地热。寝房之外的庭院别出心裁,不装饰山石,而是挖了个极大的温泉池子。这温泉温暖之极,雪片飘落,却依然袅袅暖烟不断。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又暖和,又惬意,当真是享受的很。
  只是戚澜这些日子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定。
  话说数日前早晨他半睡半醒之时,发现魏紫不在身边。他披衣起来,竟然四处寻他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魏紫推门进来,却沾了一身花香。
  他心中诧异,次日凌晨留心,魏紫竟然又是轻轻起身,回来时也无声无息,仍然带了一身花香。但这时他已闻出是梅花之气,缭绕在魏紫身畔,虽然不大协调,却也有几分别样的情致。
  戚澜思虑缜密,数十年来已成习惯,但有异常便一定要看个究竟。于是魏紫第三次再悄悄出去,他便穿了衣服跟在身后。
  却见魏紫走到宅子一处,越过院墙,落在了那一头。他不敢再跟,只好站在墙下。
  只听到一个少女娇嫩的嗓音道:「少爷,你来了,今天是红梅,你、你仍然要几枝么?」
  魏紫柔声道:「要的,和往常一样,全部都给我扎起来就行。」音色之和,竟是戚澜闻所未闻。他从来也不曾想到,魏紫对待自己是倔强寡淡,哪怕情动如潮、两心相许之时也显得有些冷口冷面。然而眼下对于这么一个少女却温柔和蔼。
  两人说话的声音就此低了下去,戚澜唯恐他嗅出自己身上的味道,只得站的远些,许多话就听不清晰。
  过了好久,才听那少女说:「每天都劳你买下我的花,真是谢谢你。」
  魏紫道:「那也没什么,总是你辛苦的多了。」
  又听那少女说道:「夫人并不知道么?」
  魏紫答道:「他睡得比我沉,本来也没有想让他知道的。」
  那少女叹息一声,似有幽怨之意,道:「可是这样总是叫人担心。」
  魏紫答道:「不打紧,你今日先回去吧。晌午时候依然是我去你家找你——」
  那少女应了一声,语气似乎很是欢喜,却又有些难过。
  戚澜听到此处,知道他将回来,立刻悄悄回到房中。
  他躺在锦被之中,却感心脏突突乱跳,怎么也安稳不下来。他毕生算计颇多,匪夷所思之事见得更是不少,是以明知其中有情理上说不过去,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他想到魏紫从前在师门时规矩甚严,一直到遇见自己,始有情爱之事。魏紫并非是喜爱男子,只不过第一个动情的人恰巧是他戚某人而已。听那少女的语调,最多不过十五六岁,这样年纪的女孩儿倘若生得再好,哪个男人不会留心注意?
  脑中思虑刹那间转了几转,虽然觉得十分不可能,但若非注意这少女,似魏紫这样冷面之人,又怎会每日早晨越墙去等着买几束梅花?且蓄意瞒着自己和那少女相约私会——未免荒唐。
  戚澜忍不住便皱起了眉,耳边一阵窸窣衣裳之声,那人又夹了满身梅花香气回到了身边被里,低温微冷的手居然破天荒地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戚澜是侧睡,觉出魏紫面向他背部而卧,丝丝缕缕的呼吸虽然轻浅,却都尽数吹在他颈项肌肤上。
  倘若换作平时,这一下戚澜定然要抱个满怀,讨上少许便宜。然而这一日他始终也不动弹,不愿被身边之人觉出自己悄悄跟随之举。却也睡不着,一直挨到平日起床的时间才稍微活动。全身却已经僵硬了大半,几乎毫无知觉。
  等到晌午,魏紫果然出门。他自那人出门起,便在屋里自斟自饮,坐着等那人回来,然而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魏紫回来。他心中顾念,不断望向窗外。忽然院中一阵响声,他立刻站起身,拉开了窗户。
  院墙边,魏紫恰好站在那里,神色是三分疲惫,两分尴尬,还有一分却是隐隐高兴的神色。戚澜眼利,立时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只白色的玉簪。看那式样,不是男子所用,应是姑娘家使用的东西才对。
  戚澜忽觉几分焦躁,却仍旧不动声色对魏紫说:「怎地爬起墙来了?」话刚出口,忽然有些讪讪的。魏紫却不觉其他,答道:「出门晚了,怕你心急。就跳过墙进来了。」说着袖子抖了抖,那簪子就隐了去。
  戚澜何等的聪明,但对着此人,纵使心计历来深重。可如今却偏偏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他心中苦笑不已,自己这份干醋吃得好不辛苦,但丝毫也不敢去询问对方,真是越到情浓越是胆小了。但这样一桩心事始终搁在那里,总放不掉。虽然一夜无话,但天明时分,他仍旧偷偷跟在了魏紫身后,站在院墙之下。
  那少女这日似乎带了不少花来,香气更加浓郁。
  只听两人低声说了一阵话,但戚澜隔的稍远,便听不清楚。冬日极冷,他衣裳单薄,手脚早已冰冷,居然全无知觉,也不记得运功御寒。只是静静听魏紫和那卖花的少女对答。
  忽然魏紫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说又找到了?那真好。多谢你。」
  那少女道:「公子喜欢,那比什么都好。公子,那种果子,很贵重么?你说要采了给夫人吃,可是山石那么陡峭,你每次去的时候,我都害怕极了。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好呢?」
  魏紫柔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不会受伤的。」这句话说得十分恳切,虽然是事实,但那少女不知他体质已与常人不同,仍然极为担心。
  那少女忽然问道:「公子,夫人待公子很好么?」
  只听魏紫道:「是,他对我很好。」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我对他可也不坏。」
  那少女「嗯」了一声,道:「公子待夫人又怎么只是不坏呢?为了给她采那果子,这样危险。」停了一下,又问:「那么如果她骗你、害你,那么,那么你依然对她好吗?」
  魏紫沉默片刻道:「对一个人用心,那么无论他骗你还是害你,总是只有伤心,不能死心。终究还是要对他好的。」
  那少女低声道:「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又道:「夫人也一定是个好人。她生得很美吧?」
  魏紫微微笑道:「生得很美,那也不见得。至于是不是好人——他只要不要处处欺我,我便当他是天下第一的好人了。」
  那少女道:「原来夫人很凶,时常也欺负公子。可是公子却全然不生气。」她年纪幼小,再想不到原来那个「夫人」竟然是个心机深重的男子,所谓「欺负」云云,也全然不是凶悍与否的问题了。
  戚澜在墙下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胸口暖洋洋的。倘若不是魏紫身边有那么一个外人,当真就想上前搂住他好好亲昵一番。当下轻轻转身,回到了屋内。
  他当年和魏紫相恋之时,双方都甚是苦楚,兼之他算计极多,一直对魏紫有愧。然而听到眼下这一席话,终于知道心上人并不因此心怀芥蒂,忍不住就要笑了出来。
  这一日下午,魏紫复又出门,戚澜却老实不客气地吊在了后面。魏紫一步也不停留,一直去到了郊外山野中一间小小的草屋前。但见他敲了敲门,立刻便有人前来应门开门。不多久,门中的人随他一起出来,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戚澜眼力极好,见到那少女身材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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