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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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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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奇朝驿卒摆摆手,驿卒关上房门走了。
苏雪奇走到东墙跟前,朝墙上的诗看去,只见其中一首从右至左写道:“从来帝王封天处,我辈今朝一登攀。李斯刻石今尚在,汉武封土亦宛然。八方云气腾蛟起,四海泰岳亢龙潜。果然小鲁天下处,泰山岩岩立千年。”诗后署名“姑苏吴子乔永贞元年六月癸亥”。再看旁边一首署名豫章陆仲卿的,却是直接把李白的诗抄在上头,正是“鲁客抱白鹤,别余往泰山。初行若片云,杳在青崖间。高高至天门,日观近可攀。云山望不及,此去何时还!”
苏雪奇把墙上的诗逐个看完,大致也就知道了自己原来除了和姑苏吴子乔、豫章陆仲卿有缘同住过这间屋子外,还和汴梁钱寅午、洛阳马季常、亳州张格致、洪州王轨等人先后住过这间屋子。这几个人里最古的一个洛阳马季常竟然还是隋炀帝大业三年来到此处,住在这间驿馆里。其他几个也有唐朝的,也有后汉的,也有后周郭威时期的,也有本朝太平兴国年间的,而最近的一个就是咸平元年五月丁未题诗壁上的汴梁人钱寅午。
苏雪奇看着墙上历四百余年而犹在的字迹,看着这些陈年旧笔和新近题上的诗文,忍不住也想写几个字。不过再看看人家或如行云流水,或如矫龙出海的字,再想想自己那一笔贻笑大方的字,为免后来人耻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洛阳马季常在隋大业年间住在这间驿馆,那么这间驿馆则至少有四百年的历史了。乖乖,真是了不得。苏雪奇暗暗赞叹,古人怎么随便盖个房子,就这么结实!除非战争或者天火,就很少听说哪儿的房子住着住着就不行了。乾封驿从外面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样是瓦顶,一样是飞檐,一样是漆门,就是走到里面来,也不过是惯常见到的桌椅摆设,屋顶的椽子高高架起,不过是普通的房子,普通的驿馆罢了。苏雪奇想了想,但是想不通古人建造的房屋何以会历经几百年还如此结实。
苏雪奇不是大惊小怪,历经千年而屹立不倒的房子她也见过,西安的大雁塔、西藏的大昭寺,更近一点的故宫,更远一点的万里长城……屹立千年不倒,这些建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雪奇生活的那个二十一世纪,有钢筋,有水泥,但还是很多楼脆脆,房子说裂就裂跟纸糊的一样,就更不用说突然有个山崩地裂之类的天灾了。难道是古人的技术比二十一世纪的钢筋混凝土更先进吗?
说实在的,苏雪奇才不相信古人的技术真的比二十一世纪的技术厉害呢。一千年后的人们早已经真的飞天遁地了,而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为天上出现颗彗星而忧心忡忡呢;一千年后的人早就试管婴儿计划生育了,而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阴阳合和生育到老呢;一千年后的人们早就基因育种机械耕种了,而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靠天吃饭刀耕火种呢;一千年后的人们早就网上信息同步传送了,而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飞鸽传书驿马传邮呢;一千年后的人们早就飞机汽车代步了,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牛车马车独轮车呢;一千年后的人们早就拿相机手机把所见所闻摄录下来了,而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看人画图呢……
既然一千年后的人的技术要远远高出一千年前的这个时代,更高于这个时代之前的其他时代,那么为什么一千年后的东西质量却不敢恭维呢?别的不说,那些一千年后的人们建造的引以为傲的地标,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吗?国家大剧院、鸟巢、东方明珠、金茂大厦……该不会他们寿终正寝的时候,大雁塔、大昭寺、故宫、长城这些老人家还依然葆有着老而不朽的青春吧。
绢寿八百,纸寿一千。虽然墙上已经很是斑驳了,但古人的气息依然借这面墙留存至今。苏雪奇很好奇,这驿站的墙上的字迹,又是怎么保持几百年而未剥落。苏雪奇看着这一墙题壁诗不禁心荡神驰。


 (五十二)长大以后的担当
苏雪奇想看的都看到了,泰山还是那座泰山。少了人工的索道和现代化的建筑,少了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和随处可见的塑料垃圾,泰山更加壮美肃穆。可也正是因为少了人工的索道和现代化的建筑,苏雪奇的泰山之行,倍增艰辛。
那山那水那石那刻,苏雪奇都很熟悉,但那拙那朴那险和那份神秘,却是苏雪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的了。
苏雪奇站在泰山之巅四下眺望,空山绝顶,乾封在望。不但是乾封,天是那么清澈干净,空气是那么明亮透明,苏雪奇的脚下是不知存在了几千万亿年的山,山的四下,城郭宛然,黄河在远处奔流。
苏雪奇的呼吸还来不及喘匀,已经被眼前所见之景震住。当山高如许,城小如斯的时候,原来人站在峰顶真的会体会到宇宙的浩渺苍茫,真的会发自内心地平空生出许多豪迈,也真的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个体的渺小。
尤其是在这个人力还很单薄的时代里。
苏雪奇的裙子早已经被一路上的山枝野草刮破了,山风四下里吹,她的头发很快也乱了。苏雪奇干脆把钗拔了,把头发散开来,任其在山风中飞舞。
长生见苏雪奇把头发散开放下,惊住了。
山顶很冷,长生已经冻得缩起了脖子笼起了袖子。苏雪奇实在想在山上过夜,泰山日出值不值得她在山顶上吹一夜寒风呢?苏雪奇见长生冷得直跺脚,自己身上也早就凉透气了,只好在山顶捱着冷呆了半个时辰,然后循路下山了。
上来时好不容易开辟的路,下着下着就找不着了。长生举起镰刀边走边砍割树枝和蒿草,重新开辟出一条下山的路。
山高路荒,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踩空了脚。苏雪奇一手拽住山上的树枝,眼睛溜着四下,找下一个落手落脚的点。山泉泠泠,从玉皇顶到南天门,从南天门到五大夫松,从五大夫松到中天门到经石裕,每一段路下来都不容易。苏雪奇和长生手脚并用,终于爬着回到了泰山脚下。
长生背在身上的包袱也撕烂了,里面装着的干粮也早不知道滚到了哪里。长生看看苏雪奇,终于忍不住说:“姑娘还是把头发挽起来吧,我们到山脚了,马上要动身回乾封了。”
苏雪奇这才明白长生在山顶时的惊讶表情,原来自己这一自认为平常的举动,在长生的眼中像足了蛮夷之人。苏雪奇笑笑,赶快把头发重新挽起来,然后又冲长生笑了笑。
苏雪奇回身抬头再看了看泰山,看看这座千百年来帝王封神告天之山,无论是秦皇还是汉武,无论是男帝还是女皇,这座浸透着神秘色彩和政治色彩的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照单接收着历朝历代的君王对它的礼遇,也接收着历朝历代君王对他的改造。。人生苦短,璧如朝露,山山水水陪伴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乐府民歌的唱词“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堆砌描述的都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仿佛自有人,则见有山有水,而山水在有人之先也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几千万亿年。都说山水有相逢,苏雪奇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在两个时代里都与这座山相见。而今日她与泰山的再相见,像极了老友重逢,苏雪奇极力想在老友身上找寻往日的影子,却发现老友还是那个老友,只不过多年未见,那个老友身上已经多了些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又少了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苏雪奇和长生在乾封驿住了几天,等到苏雪奇的两条腿歇过劲,才离开了乾封县。离开乾封之前,长生提醒苏雪奇写信回京报平安,苏雪奇这才给马鸣、赵元杰分别写了一封信,让长生送去了邮驿。
苏雪奇和长生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向南,有村即投,有城就进,倒也走了不少地方。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辛苦自不必说。长生每日赶车,早就晒得黑红。苏雪奇也黑了不少,人瘦了一圈,但身体却明显结实了。
只是有一样,当初离开兖州地界的时候,晚上明明已经开始有了凉意,但越往南走,已经退去的暑意跟着又找回来了。苏雪奇和长生硬着头皮顶着太阳走了两天,汗珠直往下滚,两匹马也蔫得像是脱了水。
苏雪奇热得满脸通红,嘴里只觉得干,头晕乎乎的,有点犯恶心,她知道自己是中暑了。这么热的天如果再这么走下去,不但是她,长生,还有那两匹马保不齐走到半路都要倒下。苏雪奇和长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下一个路过的村子住下,躲过这毒辣的太阳再说。
谁知这一住下,苏雪奇就病了,先是呕吐拉肚子,然后就是卧床不起。苏雪奇从中暑转成肠胃感冒,长生急得不行。但这半路上的小村子,东南西北离大城大州都很远,好不容易请回来个大夫,开的药还不及苏雪奇自己从汴梁带来的行军散管用。这样一耽搁,等苏雪奇大好了,居然已经八月初十了。
天气是没那么热了,但苏雪奇这一场病下来,人一下子消瘦下去。苏雪奇本来就瘦,如今更是体不胜衣。长生见苏雪奇病愈后,人虽然精神多了,但脸上难掩憔悴之色,担心地说:“姑娘,咱们还是回汴梁吧。这一路上太辛苦了,不是妇人能受得的。”
苏雪奇知道长生是担心她,劝她回去也是为她好。这一次病得这么厉害是苏雪奇没有想到的。中暑只是小疾,虽然厉害的时候上吐下泄,但毕竟算不了什么。可是没想到的是偏偏是病倒在这偏僻的小村,更让苏雪奇没有想到的是,小小的中暑竟然把她伤得这么厉害。明明是小疾,病中的苏雪奇一度差点以为自己捱不过来了。
如果长生在苏雪奇病得最厉害的时候和她商量回去,苏雪奇很有可能也就答应了。但是现在,病去如抽丝,苏雪奇又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了,长生在这个时候劝她回汴梁,那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
苏雪奇看着长生,对他说:“咱们还是接着往南走。”说完苏雪奇心里有点难过得想哭,她不是不想回汴梁,这次病中,她曾经不止一次脆弱得想回汴梁,可是每一次她都在最后关头忍住了。苏雪奇知道,前方虽然福祸未定,但是回去岂不是要面对马鸣,甚至面对赵元杰、蓝田郡主和赵元份的质询?
既然苏雪奇现在还无法解决她心中的问题,她只能继续远游,不管前面有什么祸福在等着她。苏雪奇试着往好处想,至少她还可以逃避到远方来,至少她还可以在天地之间淹留而不必立刻去面对,去选择。那么上天到底待她不薄。
苏雪奇想到这里,又重复着对长生说:“咱们还是接着往南走。”想了想,又说:“我没事。你放心吧。”
于是苏雪奇和长生再次上路。

青山隐隐,野田漫漫,苏雪奇和长生走过一村又一村,在路上度过了咸平元年没有酒,有没蟹,没有笙箫丝竹的中秋节。长生念叨着节前汴梁大街上卖的新酒,惦记着中秋节间新打下来卖的石榴、梨、枣子、榅勃,还有紫得发黑的葡萄,刚刚由青转红的枨橘。
苏雪奇不禁也想到了蓝田郡主府上去年中秋结彩张灯的亭台楼榭、悦耳丝篁,还有永昌郡主清脆的娇笑声。
傍晚时分,苏雪奇和长生在一处小小的村落投宿。主人家很热情,端出自家酿的米酒和树上结的脆枣招待苏雪奇和长生。村里人家,没那么多避忌,到了晚上,女人、孩子、老人、男丁一大家子人都到聚院子里看月亮。数小孩子最高兴,又喊又叫。大人赶忙连哄带叫地把小孩子安抚住,叫他们看月亮,在里面找桂树和嫦娥。小孩子一听更加兴奋,这个对那个说看见桂树了,那个不服气,又对这个说看见吴刚举着斧斤正把桂树砍倒了。
苏雪奇看着院子里吵吵嚷嚷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苏雪奇是80后不错,但却是最早的一批80后。苏雪奇小的时候不是陪着电子游戏机长大的,也不是一个人孤独地长大的。那个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还很亲厚,邻居之间、单位同事之间的走动也比苏雪奇长大后不知要亲密真诚多少。苏雪奇的整个童年时代的记忆都是快乐的,每天和附近的小朋友一起玩,从过家家到捉迷藏,从扮老师到扮护士。苏雪奇家的家教非常严,但唯独在玩这件事情上,父母对她并不约束。
那个时候的天空是蓝的,甚至和宋代的天空一样蓝。那个时候的草是又绿又高的,满地都是蚂蚱。下雨后路上会积水,大人们虽然并不喜欢,可是小孩子们穿着雨鞋趟在水里不知道有多高兴。那个时候秋天的树叶落了一地,背风的地方穴满了叶子,刚开始踩上去闷闷的,过几天树叶里的水份被风带走了,再踩上去就吱嘎作响。那个时候整个冬天雪下得很频密,雪落在地上,被人们踩得结结实实的。那个时候的春天泥土地是软绵绵的,那个时候的夏天蜻蜓的翅膀是透明的,那个时候的秋天枫叶是鲜红鲜红的,那个时候的冬天是盼着下雪过年的。
苏雪奇喜欢那个时候的记忆。记忆把一切变得美好,记忆也把一切变得遥不可及。苏雪奇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孩子,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跑来跑去,自己当年何尝不曾对着月亮里那些若有若无的影子浮想联翩。就这样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中不再满足于被人当成小孩子,不知不觉中渴望快快长大。
后来,苏雪奇终于长大了,终于有更多比软绵绵的泥土、透明翅膀的蜻蜓、鲜红的枫叶和下雪过年更吸引她的东西,更吸引她的事情,于是她忽然一夜之间把这些曾经让她觉得神奇、美好而欢喜的东西统统都忘记了。再后来,苏雪奇开始上班了,新的新鲜和挑战让她没有时间去简单地对待美、欣赏美,更没有时间去深刻地体会美、研究美。苏雪奇每天每天沉溺在无休止的文字中,沉溺在无休止的市场竞争里,沉溺在无休止的选题策划和作者维护中。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苏雪奇没有时间去思考,但是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苏雪奇又忍不住问自己,做这些事情有意义吗?做这些事情是自己想要的吗?
现在,苏雪奇看着嬉戏的孩子,不禁想,如果撇开责任不谈的话,似乎真的是小孩子的生活更幸福一些。至少他们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对一切都充满兴趣,所以他们欣欣向荣。也正因为他们的小,他们不需要面对生计,面对男女,面对尊卑,面对人情。如果苏雪奇此刻也和这院中的小孩子一样大小,一样无忧无虑,那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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