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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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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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切都没令苏雪奇失望。
三月十三日终于来了,窗外晨光还在抓紧最后的时候赖床,四周还是黑灰色的,苏雪奇睡在床上早早就醒了过来,再也无法入眠。她在床在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等着天放光。终于庙里循街报时的木鱼敲了起来,随即响起了长长的天气预报:上巳晴明,早起修禊。苏雪奇听到喊声,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穿衣洗漱。北屋马鸣听到声音,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苏雪奇收拾好自己,又忙着收拾吃的东西,等一切收拾完了,兖王府派来接她和马鸣的车也到了。
苏雪奇和马鸣坐着车,沿蔡河一路出陈州门,路上牛车、马车到处都是,男女老少提着篮子,领着小孩的都有,也有坐车的,也有步行走路的,还有坐着轿子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聚到街上,不约而同都奔城外而去。
出了陈州门向北转,远处汴河水汩汩东流,城外错落的人家,还有人家院子里的耕牛,三两成画。农户散养的鸡鸭扑动着翅膀,篱笆墙边的大黄狗虽然不热,还是张着口吐着舌头,一头两头老母猪,身前身后领着十几只猪仔欢快地享受着属于它们的春天。苏雪奇和马鸣坐在车上,眼睛向四处张望,这也看不够,那也看不够。郊外的空气好像比汴梁城里新鲜些似的,郊外的天空也仿佛比汴梁城里的天空漂亮些似的,路的前方,远处的更远处是黛色的山峦,地平线的尽头,没有尽头。
路的前方虽然没有尽头,但是路的前后却全是车和人,而汴河边上已经有些早早出来的人停了下来,开始在河边玩耍休息。
苏雪奇和马鸣坐的车一路向前跑去,渐渐的,路上的行人少了起来,只剩下各式各样的车马。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和路上遇到的熟络的车夫打招呼,套交情。听他们闲聊,原来这路上的车马不是李侍郎家的,就是王指挥使家的,非富即贵。
车越走越远,离了虹桥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河边已经有些人家在草地上河岸边走动,丽人春妆,妩媚动人,仕子春袍,潇洒风流。苏雪奇和马鸣从马车上下来,把带来的席子铺到草地上,跟着把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运到席子上。
不一会儿什么都安排好了,只见马车一辆一辆地从远方赶过来,等到了跟前停下来,赵元杰、王妃卫氏、红玉和仆妇丫头小子们纷纷下了车,再看后面的车上,赵元份还有王妃李氏,丫头石榴和家人们也来了,再后面跟着来了一些有苏雪奇和马鸣在王府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男男女女,霎时间草地上变得热闹起来,人们互相拱手作礼,蹲身万福,寒暄攀谈朗语娇笑声一片。
正说着蓝田郡主带着永昌郡主和丁香也来了。
终于大家叙了旧,寒暄完了,三五成群开始在水边闲转,散步的散步,看风景的看风景。女眷们高兴得时时笑出声来,然后又掩起口小声嘀咕一阵,不一会儿又爆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苏雪奇正和蓝田郡主、兖王妃卫氏、红玉几个人闲聊,那边长生过来请她,说是兖王爷请她过去。
兖王人等选了一块离女眷们稍远的所在,已经沿河每隔几米铺好一张席,男人们都已经择席而坐,正在那儿坐而论道呢。
苏雪奇跟着长生来到众人面前,先朝赵元份、赵元杰深施一礼,跟着又朝众人施了一礼。
赵元杰笑着对大家说:“在座的各位,有的认识这位姑娘,有的不认识,但是大家一定都听说过她,这位就是皇上赞叹厨艺精湛,巧思夺人的苏雪奇苏姑娘。苏姑娘与雍王爷、本王相识已经很长时间了,不但是厨艺一流,巧思独步天下,而且学问也是不惶多让的,所以本王把苏姑娘也请过来和我们一起曲水流觞,效永和旧事。
苏雪奇笑道:“多谢王爷和各位大人垂爱,雪奇无知,能够参加各位大人的流觞之会,荣幸之至。”
赵元份给苏雪奇一一引荐与会的嘉宾,除了苏雪奇认得的几个皇室宗亲,其中还有工部侍郎钱若水、御史中丞李惟清、去年的新科进士孙仅、定难军节度使赵保吉之弟赵继瑗等人,一时之间也记不得许多。
介绍完与会的嘉宾,赵元份说:“诸位朝中股肱大臣,诸位文字同好,今年上巳清明二节相冲,因此上我们将上巳节推今天到今日,所幸天公垂念,今天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因此上我们带上家眷仆从一起来到城外这样一个清幽之处,大家喝酒作乐,吟诗为文,为的不仅仅是阳春三月天气回暖,万物萌新,更为的是在这万物萌新的春天里,我们这些人能暂时卸下家国之事,文人雅集,一试风流。”
赵元份几句话说完,底下工部侍郎钱若水马上应和道:“雍王爷所言甚是。我等有幸能偷得浮生一日闲,暂时不谈朝廷之事,今日在座各位不但是‘少长咸集’,更有红粉蛾眉水畔添香,真可以说是一次不让古人的风流雅事。”
钱若水那里这么一开腔,众人七嘴八舌起来。苏雪奇坐在底下,听这些朝廷要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再看钱若水,一部略显有些黄的山羊胡子,心里想着他去年奉诏修《太宗实录》,想必也没有把赵匡义好色之事如实收录进去。今天坐在这里的这些大臣们,包括言官李惟清,又有谁真敢讲评赵匡义的衰事呢?

苏雪奇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是出来玩的,明明是很高兴的,可是见到这些大臣之后忍不住想些“大逆不道”的事,比如说《熙陵幸小周后图》。据说最近坊间盛传这幅画突然流了出来,虽然亲眼见到的人不多,但是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画上小周后被好几个宫人硬抱住,拉扯着,而赵匡义戴着幞头,黑脸胖身子,霸王硬上弓,小周后身体纤弱,皱着眉,一副力有不胜之态。
苏雪奇不是故意凑到人群里去听这些老百姓略带意淫的荤段子,但是街上真的是很多人在议论,无论是去茶馆喝茶,还是去饭店吃饭,或者去瓦子里闲逛,总是少不了听到三五个男人聚在一起,先是窍窍私语,跟着越说声音越大,想不听见都难。
其实不用这些人说,苏雪奇早知道这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春宫图。明代的沈德符早就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了,虽然短短几行字,但是比坊间的传言要露骨多了。毕竟老百姓还没好意思说他们的大行皇帝是怎么露点的,怎么霸王硬上弓的。
赵匡义在苏雪奇的心中没别的,就是一个大色狼。这种看法当然加入了苏雪奇的个人好恶,但是赵匡义本来也确实好色而无品,尤其是苏雪奇从小喜欢后主李煜,心里多多少少都为他亡国之后还要受到妻子公然被侮辱这样大的耻辱而有些忿忿。当然,苏雪奇也明白,覆巢之下没有完卵,但是明白归明白,憎恶归憎恶。元人冯海粟的诗“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怪底金风冲地起,御园红紫满龙堆”,写得既含蓄又直白,苏雪奇一读难忘。当然,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人,他们还不知道有一天后代的人会这样评价他们的明君圣主。好在历史是公平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只不过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罢了。

苏雪奇在那儿一个人胡思乱想之际,那边赵元份已经委任钱若水主持流觞仪式了。钱若水和众人相约上流的酒杯流到谁的面前停下或者打转,谁就把酒杯从水中捞起,将杯中之酒喝掉,然后即兴赋诗或作词一首。众人拍手赞成。
于是下面的仆从赶紧到上流去安置杯盏。
苏雪奇听说要作诗词,心里非常紧张。她知道自己在诗词上非常有限,尤其是诗,平仄上经常是不通,音韵上无论唐韵还是广韵也都记不得许多,恐怕这样下去会出乖露怯。可是既然已经来了,也只好勉为其难,没有急智急才,只有趁酒杯还没到,赶紧想一想。
苏雪奇脑子里倒是装了不少后代名家的名作,可是那样的名作如果通过她的口说了出来,历史是不是就被她给胡乱地改写了呢?苏雪奇吓得赶紧把这个念头掐掉,集中精神要作出一支曲子词出来。
苏雪奇正在那儿一个人出神,自己和自己较劲,坐在她上流的赵元份问道:“苏姑娘在想什么?”
苏雪奇出神没听见。
赵元份又问了一句,苏雪奇还是没听见。
赵元份觉得奇怪,就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这下苏雪奇听见了,她从走神的状态回来,应道:“我在想,如果等会儿轮到我作诗时,我作不出,在座这么多大人,还有两位王爷会不会笑话我。”
赵元份听苏雪奇这样说,笑道:“苏姑娘这话,真不像是从姑娘口中说出来的。”
坐在下流的赵元杰在一旁接口道:“说得有理。我们认识的苏姑娘可是从来没向人示过弱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苏雪奇听赵元杰这样说,微微一笑,心中灵光一闪,心想:“好歹就是它了!”
这里苏雪奇刚刚想好一首词,上流那边的酒杯就陆陆续续荡荡悠悠地漂了过来。酒杯一会转到钱若水的跟前,钱若水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略一沉吟,随口赋七言律诗一首,众人齐人称赞。
钱若水那儿诗还没吟完,又一个酒杯停在了新科进士孙仅处,孙仅也喝了杯中的酒,跟着作了一首五言绝句。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杯子一个一个地漂停在不同人的面前,终于这下轮到苏雪奇了。苏雪奇见杯子停在她的面前像被绊住了一样,只好捞起酒杯,小口把杯中的酒喝了,然后端着空杯子说:“雪奇不才,刚才终于想到几句,凑成一首《如梦令》,希望诸位王爷、大人不要见笑才好。”
赵元份笑道:“苏姑娘但吟无妨。”
苏雪奇看了看赵元份,又看了看座上的人,这才清了清嗓子,然后朗声道:“春禊草碧水廓,席地锦茵错落。效流觞作乐,雪奇意闪烁,示弱,示弱,学士大人团坐。”
大家听苏雪奇这样说,都笑了起来。
赵元份等大家都笑完,说:“苏姑娘这份坦诚真是难得。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人愿意向人示弱呢?”
苏雪奇笑道:“多谢王爷还替我往回找补。如果我不示弱,硬要说自己是文章圣手,不是让各位王爷、大人耻笑吗?以后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各位呢。不过,虽然雪奇吟诗作词就不像各位王爷、大人那么拿手,但是雪奇的歌声还听得,如果各位大人不嫌弃的话,雪奇愿意在此为各位王爷、大人献歌一曲。”
赵元份听苏雪奇说会唱歌,高兴地说:“苏姑娘如果肯唱,我们当然欢迎之至。”
苏雪奇站起身,说:“那我就给各位唱一个我以前听过的曲子。”说完苏雪奇摆好姿势,就唱了一出《贵妃醉酒 海岛冰轮初转腾》。
苏雪奇算不上戏迷,更不是票友。但是她的爷爷和奶奶都喜欢听戏,平日里在家还会唱上几段。苏雪奇从小听得多了,也能学着唱几句。
苏雪奇喜欢的是程派的气断声不断的唱法,所以尽管《贵妃醉酒》是梅派的经典剧目,她还是用程派的唱腔去唱,呜咆咽咽的一段《贵妃醉酒》唱下来,四下里已经听得如痴如醉了。
苏雪奇唱完最后一句“撇得奴挨长夜只落得冷清清回宫去也”之后好半天,众人才醒悟过来,原来苏雪奇已经唱完了,于是大家一齐鼓掌。
赵元杰忍不住说:“苏姑娘,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新奇之处,是我们都没有见识过的呢?”
赵元份也说:“苏姑娘真是一开口惊为天人,这样回肠荡气的曲子,实在是闻所未闻!”
苏雪奇不好意思起来,心想:“就我这三脚猫功夫的三句半,唉,也就是他们没听过京剧,不知道那些京剧大师唱得有多么入情,唱功技巧多么圆熟,我也就是占个新鲜的便宜,才博得这样的赞美。”
一边想,苏雪奇一边笑道:“多谢二位王爷的赞美,雪奇实在是愧不敢当。”


(四十二)多事的春天
转眼间上巳流觞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天气也一天暖过一天,柳绿花红,一派绚烂。苏雪奇晚上终于不用再盖两床被子了。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看看这四月的气象,细嗅这古代春天的浓郁气息。
苏雪奇是喜悦的,倒不是喜悦于一年之计在于春。让苏雪奇喜悦的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此刻处于什么样的境遇,是否可以决定自己的明天,春天都让她充满愉悦。可以说一年四个季节,再没有比春天更妙的了。一切的一切,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都在和煦的春光里,在春日暖阳里迸发出生命的光彩。绿草红花碧树自不必说,喜洋洋的人也不必说,就看那天空的晴亮明媚,就看那山石的神采飞扬,就看那流水的潺潺欢快,真是除了一个“妙”字,再无其他精辟的形容可供选择。
这几天,院子里的桃花正开得夭夭艳如。粉白的花,醉人的芬芳,苏雪奇坐在树下读《南华经》,看子庄子与子惠子唇枪舌剑,巧斗机锋,真是好不快哉!可是,这份惬意的背后,隐藏着挥之不去的忧愁。随着这满树桃花越开越旺,苏雪奇心中那点忧愁也越长越大。

一阵风吹过,飘落无数桃瓣。苏雪奇捡起落在书上的桃瓣,终于忍不住变成了林黛玉。真是年年岁岁容易过,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春四月时候,算算阳历,差不多到五月了吧。去年的五月一日,也就是2010年5月1日,她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展眼间,竟然整整一年了!汴水流觞那天她是高兴的,但晚上回来,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万籁一归于一寂,连狗都没有叫,苏雪奇的情绪一下子迭到谷底。那一晚,她捂着被子,大颗大颗眼泪往出滚。
苏雪奇紧紧揪住被角,蜷着身体,一抽一抽地。泪腺带动了鼻水,长流不止。
不知哭了多久,被子已经被她哭得一塌糊涂。苏雪奇只是觉得委曲,一年了,她从没向命运如此示过弱,从未无谓地质问过苍天或者大地何以冥冥之中选中她做超时空人。可是,农历四月的来到,一面是明媚的春光,一面是明媚的忧伤。春光并不让人忧伤,让人忧伤的是这个对苏雪奇来说的乾坤大挪移。
在这一刻,苏雪奇不想让自己理智,不想让自己清醒,她只想痛快地哭一场。她为什么不可以哭?谁规定了她不可以哭?她要哭!
可是她还是小声地噎着哭,噎得胸口满满的,喉头压得难受。
不知道哭了多久,苏雪奇终于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头发乱得像筐,满脸眼泪,双手还紧紧攥着被角。
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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