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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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倭-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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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仪这些时日一直给人作贱,到处碰壁,哪里见识过如此和气热心肠的人?当时结结巴巴拱手道:“烦兄前头带路,找到我徽籍乡亲,定当奉银酬谢。”

这官三郎哪里认识甚么徽商朋友,却把徐凤仪带到一家唤作“聚贤酒楼”的饭馆中,拣了雅座坐下。徐凤仪颇为吃惊,惴惴不安站直身子摇手说道:“尊兄见谅,我身上没有钱钞,这如何是好呢?”言讫,惊惶抬头四周张望一下,思量觅路而逃。

官三郎慌忙按住这徐凤仪,和颜悦色安抚道:“你忒也鸡肠小肚,何苦为这等小事烦心,你放心,弟为这顿饭作东,咱们且坐下开怀痛饮,回头你找到乡亲时,凭你多少谢我。”

徐凤仪略为定神,惭愧地道:“官朋友如此错爱,容后补谢。”

只见聚贤酒楼人气甚足,宾客盈门,是彼处士民聚集喝酒找乐的胜地。四下笙歌唱起,弹弦高奏。南腔北调,吴吟越曲,八音俱齐。客人或掷色猜枚,或张臂角力,或点菜劝酒,或扯谈骂张三李四,场面十分热闹,胜比瑶池神仙聚会。正是:壶中日月常如此,别有天地非人间。徐凤仪见此奇景,精神一振,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那紧皱的眉头松弛下来,心中一腔悲愁恨怨立时烟消云散。

官三郎一拍桌子,盛气凌人地把那店小二吆喝过来,指手划脚道:“赶紧替我彻一壶桂花茶,先来几样甜点──蜜钱、桔饼、芝麻糖、松花糕;几样开胃酸菜──酸梅子、酸荞头、酸果脯、腌菜干。再吩咐厨房打点一席酒菜,要有油鸡、糟鸭、薰蹄子、花椒炒蟹、黄酒闷白鳝、莲子煨海参,凡尔酒楼叫得响,有名堂的招牌菜俱与爷上一两盘来尝尝鲜。就点这些,你赶紧下去传话给厨子们料理,流水的给爷烧煮上来。”

店小二垂下双手,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他对官三郎一下子点这么多菜也感到有些惊讶,心下虽然猜疑,脸上却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那市井人做买卖的贪婪心性,在他身上显露无遗。他巴不得有人大把大把地撒泼银子哩,即使客人叫他宰一头猪,一锅煮并端上来,他也会答应。至于客人吃不吃得下这许多东西,他才管不了这么多,只管客人吃完饭给钱就行。眼见自己作成一笔“大生意”,店小二高兴得手舞足蹈,唱着菜单名目,下厨房忙碌去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捧出一壶桂花茶及佐餐甜点、酸菜、果子等等,密密麻麻摆在桌面。店小二卷起衣袖,走马巡城替徐凤仪与官三郎斟上一轮茶水后,便侍立一旁听候支使,他眼见徐凤仪言谈举止有些异样,不象本地人士,就不免多嘴说几句闲话:“客官,你可晓得这桂花茶的来历么?这桂花茶乃敝地土特产。每年桂花盛开时节,用竹竿把花蕾打将下来,用苇席接住,集拢成堆,焕干后与新茶包裹在一起,待桂花香气渗入茶叶之中,再把花蕾剔除掉,便成香喷喷的桂花茶了。”徐凤仪把茶杯放到鼻子下嗅嗅,只觉桂花香气盈鼻,分外提神醒脑。略呷一下茶水,嗑齿生津,颇值回味。他喝干一杯,复又一杯。

店小二迫不及待替徐凤仪斟茶倒水,献殷勤说道:“这桂花茶可是用天雨无根水沏的,很珍贵呀。这水来自春夏之交梅雨季节,又叫‘梅水’,用净瓶藏贮,只用来煮茱。那用梅水煎的茶,分外可口,止渴降火,不须多提。饭前吃了这茶,能使人胃口大开,特能吃饭喝酒。”店小二正在唠唠叨叨,说得起劲。不料官三郎却嫌他多嘴生事,喧宾夺主,就板起面孔,疾言厉色,一顿发作,把这店小二支使到厨房去了。

少顷,店小二从厨房流水地把一桌菜肴端上来,果然山珍海味,水陆俱全。约莫有十多个盘子,好似哪乡下人家做寿宴请客吃饭时节的排场,料足量多,十全十美。

官三郎一见这些菜肴,双眼放光,唾沫横流,食指大动。他卷起衣袖,装模作样请徐凤仪先拔头筹,他随即左右开弓,如刚获赦出狱经年不知肉味的囚徒一般,恨不得一口把整桌饭菜吞到肚子里去,直到把双腮塞得没有一丝空隙,方才嘴嚼吞咽。官三郎埋头吃了半晌,稍觉称心如意,把一壶绍兴黄酒抱在杯中,低头叼着壶嘴,虹吸鲸饮,喝得着急了些,不小心让哪酒呛入气管,咳得他面红耳赤,这才略略收敛饿急动作,醉眼惺松望着徐凤仪含糊其辞问道:“徐兄能喝几盅?这绍兴黄酒滋味儿不错,你可尝试一下。”

徐凤仪生长在大富之家,丰衣足食,哪里见识过官三郎这种馋鬼饿神吃饭的粗野阵?别说他还没有尝试过喝酒,他即便是能饮会喝,也不敢跟官三郎争夺这半壶残酒。

官三郎见徐凤仪不接哪半壶残酒,乐得一人独占。他才懒得理会徐凤仪作何感想,只顾自己大快朵颐,吃到肚子滚圆,眼见便要呕吐,他才把嘴巴一抹,摇摇晃晃站稳身子,望着徐凤仪略拱一拱手,笑嘻嘻道:“徐兄且慢慢吃,放心吃饱喝足,我肚子攮着许多东西,有些难受,须赶紧上一趟茅坑,回头再跟你聚话。”官三郎言毕,假意向店小二问茅坑在哪,店小二随往门外一指,官三郎便顺着店小二的指示方向,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徐凤仪听见这官三郎道有内急要出去方便,怎好意思阻拦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官三郎扬长出门去了。他也吃得有七八分了,饱饭无事,正襟危坐,一心一意等官三郎回来。等了半个时辰,兀自不见官三郎踪影。百无聊赖,徐凤仪只有袖手打量这聚贤酒楼来来往往的客人。

忽见一个半百年纪的老头子,在楼梯旁边支上一张方桌,铺上半幅猩红色的纱绢,在哪里演说评书。徐凤仪左顾右盼,不见官三郎回来,心下也有些儿不耐烦了,使倚着桌子望哪说书先生迎面而坐,且听说书先生说一回评书。

说书先生把梨花木拍了几下,噼里啪啦一阵怪响,把酒楼上下一班食客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来,然后扬声说道:“各位乡亲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且听老夫替各位乡亲说段评书吧。今日不说《三国志》,也不说《杨家将》,我要替各位乡亲说一件本地的时事新闻,这件事就发生在南塘镇上,一件真真实实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只可惜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老夫便作个评书传播一下这件壮烈事情。这件壮烈事老夫词不达意难以形容,说得不好,大家莫怪。各位乡亲有钱的赏几文,没钱的捧个人场。”

酒楼的食客有些人已不耐烦,纷纷叫说书先生莫卖关子,有话快说。

说书先生清清嗓门儿,扬声说道:“话说萧山城外有座贾家庄,庄内有个财主,姓贾名有福,是个仁慈长者。娶妻王氏,生有一女一子,女儿唤作贾玉兰,男孩唤作贾守成,一家四口外带几个使唤佣人,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乐也融融。贾家虽非名门望族,祖上也传下几十亩簿田,若在太平时节,这种家事,日子只会越过越火红,不可能败家破产的。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几年沿海各地倭贼作乱,逐日猖獗。倭贼害人性命也罢了,但朝廷拘管百姓的政策同样害人性命,自古有道人祸犹胜天灾。这贾有福一家吃不消倭贼捣蛋鸟乱,日夜担惊受怕,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贾有福一时糊涂想差了,竟是抛下祖传田地家宅,拖儿带女,思量举家迁到余杭城里,躲避一下倭寇的锋芒,投在余杭城亲戚家中,过一年半载,待那倭乱平息之后,再设法回家收拾东西,重整家园。哪知官府惧怕老百姓迁徙,影响朝廷赋税收入,竟是不准那些逃难的老百姓进入余杭城,硬是派出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兵,押着贾有福这些逃难的老百姓返回原籍。这些押解的官兵看见贾有福这些难民随身携带不少金银钿软,走到半路,叫声倭寇来了,悍然屠杀平民百姓,抄掠财物。贾有福父子没奈何只得随众村民一道揭竿自卫,跟那些官兵拼命。但那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怎是那些久历沙场杀人如麻的官兵对手?不消片刻便被杀得七零八落。可怜贾有福父子躲避倭贼,却死在官兵手里,真是可悲可叹呀!

第十章玉兰传说

“穷凶极恶的官兵,还把贾有福父子这些平民百姓的脑袋砍下来,诈称是倭寇的首级,向上司邀功请赏。那些官兵对老百姓造下的孽业,真比倭寇还可恨呀。

“贾玉兰和她的母亲王氏侥幸逃得性命,这倒不是官兵们仁慈,而是官兵把女人当成一件宝货,想把贾玉兰和她的母亲王氏卖入妓院赚一笔大钱。

“这些官兵上下同谋容忍,祸害百姓,是时下沿海卫所军营中众所周知的积荣。不少官兵在大庭广众之下,拘住老百姓要钱要粮,若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便指鹿为马,诬陷你是倭寇。老百姓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呀!即便打官司打到京师大理寺中,最后还是给你戴上一顶倭寇的帽子,你说混帐不混帐?

“这些官兵都是有组织地对老百姓犯罪,不是个别行为,而是普遍现象。‘宁遇倭寇,莫遇虎狼。’这就是沿海一带老百姓对官兵的评价,官兵制造的恐惧不下于倭寇,作业甚至说比倭寇犹有过之。官兵欺负老百姓是明目张胆地实行,他们什么也不怕,不怕天在看,不怕地在听,不怕鬼神,也不怕万民悠悠之口。他们手持屠刀,敢作敢为。

“说到官兵屠杀平民百的事,在座诸公也许有人不信。对于朝廷对老百姓所谓的仁义道德,其实是满口谎言,我们需要一双火眼金睛,张开“天眼”看事实。当朝权贵对官兵剿倭军事行动都给予正面评价,认为官兵扫荡倭寇是正义的行动。事实真是这样吗?在这玉石俱焚动荡不安的时代,官兵们彻底贯彻执行的“正义”,真的正确吗?在此,我这说书人就引征几件官兵们讨贼无方,扰民有术的可恶行径,让我们看看被朝廷和主流读书人肯定的官兵们的“正义”行动吧!

“大明嘉靖二十九年,与福建总兵俞大猷一起扫荡台州倭寇的游击王征,出身盐商家庭,善于骑射,粗通笔墨,原是黑帮老大,曾组织盐帮,与朝廷缉查私盐的盐院进行过多次武装冲突。嘉靖二十九年夏天(1550年),俞大猷等在台州扫荡盐枭。王征与子侄王通和王清等人与官兵交战,战败后投降朝廷,响应俞大猷抗倭号召,正式加入官兵。于是昔日无恶不作的悍匪转身成为大明朝的威武之师。

“从王征的家庭背景和出身,我们不难推溯出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人,他出身富家,武功也不错,而且有点文化,但他屡次与朝廷缉查私盐的差人发生武装冲突,对政府显然抱有不满情绪。他的家庭背景注定他不用挨饿,跟饥肠辘辘的穷汉八竿子打不上关系,你想这种人大概不会因为活不下去造反吧?既然是做生意的商人,他对金钱控制的欲望应该很强,做生意的人性格都比较强势,说王征是个地痞流氓并不算过份,这家伙组织盐帮走私逃税,这是什么行为?搁在任何时代都是不折不扣的黑帮头子,他敢跟政府摊牌亮剑,杀气腾腾地干掉盐院的缉私人员,如此有胆色的“好汉”,平时肯定没少跟其他黑帮火拼吧?他带着一帮兄弟起兵响应俞大猷号召,一起扫荡倭寇的行为太耐人寻味了,我不难发现这个家伙确是个聪明伶俐的并擅于随大势投机者。

“王征改弦易辙,从土匪变成政府军,也急于建功立业,做点事情证明自己是个能人。最初,朝廷委任他南下打击麻叶九怨这伙倭寇,进攻仙游城,不克;转攻浙江宁波、箫山等地,屡战屡败。无奈只好宰杀平民百姓,假称是倭寇首级,敷衍上司,冒功请赏。王征杀人太狠,营中有识之志坚决反对王征这种滥杀无辜的暴行,王征大骂这良心未泯的人是笨蛋。并说‘我辈本来是狼,今作朝廷走狗,以官军的身份做合法的强盗,杀几个贱民奴才算什么?谁不准我杀人,谁挡我财路,见谁杀谁!人当杀人,神挡杀神。’随后王征对劝他不要虐杀平民的部下大伐鞭挞,打伤数十个部下。于是众皆沉默,默认王征屠杀平民百姓冒功请赏的做法。王征乃大掠箫山、绍兴诸郡。浙江监察御史董邦政本来对王征屠杀平民百姓的事情有所风闻,但因贪图功劳,竟然妄报是战胜倭寇,还替王征上表请赏封官。朝廷逐擢升王征为招讨使,王征自称为‘平倭大将军’,继续为祸浙江一带。

“王征本是投机混入官军队伍,一个真强盗穿上官军的外衣就会变成好人吗?他的暴戾之气还是很大的,无与伦比的霸雳手段就是倭寇也自愧不如,王征身上的杀气让说书人感慨不己,他为什么这样愤怒呢?这人心理肯定不太正常,他破坏欲太强盛了。他迷信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种毫无克制的原始的卑劣冲动,使他成为一个造孽人间的魔鬼。这也许就是乱世的人性吧。俗话说‘慈不掌兵’,你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度量这些带兵杀人放火的枭将奸雄。

“大明嘉靖二十九年十月,王征这伙官军进攻泉州,泉州乃是我朝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和重要的财赋供应地之一,哪里住着很多碧眼黄须儿的后代,哪些番人的祖先都是在成祖朝因仰慕我中土天朝风俗教化,不远万里来到泉州安家落户的。王征这伙官军攻陷泉州城后,说这些人是倭寇,在泉州大肆滥杀无辜,阿拉伯、波斯等穆斯林商人被杀者大约有几千人。

“王征这伙官军攻占泉州,为什么单拿阿拉伯、波斯等穆斯林商人开刀?而且一杀就是几千人?这种事聪明的各位听众难道用脚趾头拇量吗?抢钱呀!这行为也很符合王征曾作为黑帮头子的个性,从这场大屠杀我们也看到这家伙孜孜以求成为官军的究极目标何在。

“大明嘉靖三十年春初,王征这伙官军再度进入台州,台州人民知悉这伙官军讨贼无方,扰民有术,专门剽掠群众财货。于是群众乃附和倭寇,把王征这伙官军专门屠杀平民,烧杀掳掠,不得民心的天朝大军驱逐出境。这一次王征恨台州城人民协助倭寇,于是沿路纵兵屠杀,所过村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谓之‘洗城’。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朝中犬儒不懂政治,不会收买人心,把我朝大好江山搞得乌烟瘴气。象王征这种家伙只能当黑社会头子,绝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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