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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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倭- 第3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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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仪谦逊地拱肩缩背陪笑道:“此系生员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在各位大人面前献丑了,惭愧,惭愧,谢谢胡大人对晚生刮目相看。”

胡宗宪道:“两军交战,攻心为上。断绝贼人陆上外援,台州贼众迟早必乱,此策最妙!然而我方大军分寄四城,围城的重兵必然有所削弱,而分兵镇守外围的猛将定必要有勇有谋,擅长机变,方克胜任;少有差池,不但自己枉送了性命不说,且误国家大事不浅!而最终可能累及台州城不能攻夺。”说罢,向帐上帐下将领一看,道:“那位将军敢当外出守城之任?”众将官一时不知王忬对这件事怎么想,无人敢吭声。

只见俞大猷总兵背后走出一员金刚般大将,跪禀道:“游击邹继芳愿去外围守城立功!若守不了城,某情愿将首级号令辕门,为无勇无才、妄膺大任者戒!”

胡宗宪向众人鼓掌道:“邹将军勇气可嘉,此去必成大功。今徐秀才之谋既然可行,诸将又通力合作,破贼之日指日可待了。王大人就不妨简拨一千人马与邹游击,镇守宁波城。功成之日,我与王大人自行保奏,向朝廷替诸位请功。守外城责任重大,也不在取台州城之下,须得智勇双全大将方可胜此重任。帐下诸将还有谁人敢去镇守外城?”胡宗宪一时忘形,自己俨然成为大军主将模样,在王忬面前调兵遣将。

俞大猷总兵亦拱手道:“小弟亦愿率领本部人马,到四明、仙姥或温州等城效命。”

胡宗宪闻言大喜道:“俞总兵若亲自出马去镇守外城,胜于十万甲兵,我等无忧矣!若如此,台州城指日可下。”

参将汤克宽亦自荐道:“小弟愿去镇守温州城。”

胡宗宪道:“既然如此,王大人就遣他们各带一千人马分赴四明、仙姥和温州吧?某可带兵镇守宁波城。王大人只管率领本部五千人马,攻打贼营一座,实足有余了。不管攻打贼营是否成功,输赢亦不足为虑,只要与贼干耗下去,倭寇们迟早受不了,肯定败逃。”

王忬看见胡宗宪指手画脚在他面前调兵遣将,颇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模样,憋了一肚子气,面现不悦之色说道:“宁波、四明、仙姥和温州等四城尚在倭寇手中,不曾易手。我们夺此四城殊属不易,谈何坚守?况集中优势兵力打击弱小敌人是兵家优选,方今敌弱我强,我军岂能分兵击贼,自弱兵势,自毁斗志,向敌人示弱是什么意思呀?让朝中高士知道咱们所作所为,不但面子搁不住,只怕官职也保不住哩。徐生员书生意气,不懂事也就算了。胡大人以巡抚而兼军门,岂能荒唐至此?假如徐生员此番筹划若胜,当然是一件奇功;设或不胜,其罪归谁?”

胡宗宪闻言一惊,也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听见一个好点子后就忘其所以,以致冲动失言失态也没发觉。胡宗宪发现自己不该说的话说多了后,讪讪向王忬陪罪道:“王大人,得罪,得罪。在下猛可听见徐生员的好计较,不知不觉间多言了,还以为自己成了主帅哩!呵呵!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孔明之贤智,尚言成败利钝不能逆睹;胡宗宪何人,安敢保徐生员计划必成?王大人责备小弟狂悖,小弟请罪了。大家既为朝廷臣子,理应尽心报国,无分彼此,胜败并非人所能筹画也。宗宪奉旨巡察军情,参赞军机,就是向大人多提建议嘛,亦职分所应为。今与大人讲明:向大人建议则是在下份所当为之责,听与不听则在大人一念之间,小弟断不敢要求大人,一定采用在下的建议!”

王忬闻胡宗宪此言,亦禁不住面红耳赤,勉为其难应声道:“非我王某不想谨慎从事,按部就班建功立业。实在是上面催促出战的命令急如星火,他们指望我一战功成呢,我怎敢按兵不动,与倭寇对峙干耗下去?这是掉脑袋的大事,我不能擅自作主呀!必须尽快打一仗满足上意,慢稳求胜,虽赢无功;冒险成功,重重有奖。这意思你明白吗?兵贵神速,迟则机泄,诸将即日回到自己营内,整点人马,随时攻城。”又向俞大猷道:“你系抗倭老将,攻台州城少不了你,你不能外出守城。你留在我身边听候调遣吧,若咱们徼幸成功,功劳不会少你的。”俞大猷只能唯唯诺诺,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见。

胡宗宪也向王忬请罪,对他急于求成,一意孤行速战的行为表示理解。上命难违,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会有这种什么建议也听不进去的本能反应。

是日,众人从军部散出,胡宗宪与徐凤仪同行。路上,胡宗宪拍拍徐凤仪的肩头,不无遗憾地道:“徐世侄,你的计划堪称完美,几乎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是兵不血刃而能建功,这样的妙计王大人不用,确实是………嗯,国家不幸,士兵不幸,老百姓不幸啊!王大人信心膨胀,以为兵多必胜,其实此战凶险,他亦心知肚明。上命难违呀,你不在官场,不懂这些混帐事。嗯,不说这些混帐事了。徐世侄,你好自为之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是至理名言,胡某也不得不遵循这个该死的游戏规律。”胡宗宪日后为了在其位,谋其政,不得不作出牺牲依附权臣严嵩,最后被自视为正人君子人的清流视为严党爪牙而付出沉重的代阶。

徐凤仪这才明白,先贤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鬼话,实实在在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当权者一句话,就让热血青年报国无门,甚至是可能因言获罪。徐凤仪空抱报国大志,在王忬营内一无所事,整日守着酒壶自斟自饮、嗟叹而已。他在王忬营内的影响力,甚至说不如坏事做绝的唐三。真是怪事每朝每代都有,明朝特别多。徐凤仪也不免哀叹:“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金尼据住台州,随后又得了周围十几个县城。她也知道收买人心,开仓赈济,并恤被兵火之家,各县亦如此行事。所谓盗亦有道,金尼这个“道”可谓不得了。你试想一下,连被兵火毁坏的人家,一般只当是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历朝历代的政府都不会多管这种闲事。她也要给这些被兵火波及的人家予以抚恤金,可称之为“仁”了,只有受过不公平待遇的尝尽人间疾苦的人才会有这种举动。试问历朝历代有几个声称为民仗义执言而起义的起义军能做到这一点?金尼这支假倭以及她所牵制的部分真假,几乎做到对民众秋毫无犯的地步。金尼名头在台州城及周围各县中越传越神,号为大慈大悲菩萨、神师。由于金尼的人缘极佳,追随者如云而至,群贼中虽然有人重男轻女,看不起这个身为女流的尼姑,也自觉无人可以替代金尼,不得不低头受她节制。凡攻城掠地,战守接应之策,都归这尼姑提调。

金尼久有取杭州之意,破杭州城之后就近杀向南塘镇,找唐伯康、唐三父子报仇雪恨。听得王忬大军兵临城下,只得料理迎敌。调动八营人马,枕戈待旦,蓄锐待敌,四五天不见官兵动静,金尼也越来越搞不清楚王忬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五十三章不反皇帝

金尼久有取杭州之意,破杭州城之后就近杀向南塘镇,找唐伯康、唐三父子报仇雪恨。听得王忬大军兵临城下,只得料理迎敌。调动八营人马,枕戈待旦,蓄锐待敌,四五天不见官兵动静,金尼也越来越搞不清楚王忬葫芦里卖什么药。

王忬兵临城下,磨刀霍霍压逼过来。金尼在台州城也不轻松,提醒各路人马日夜小心戒防,不敢有一时懈怠。不少海贼的性格在平日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作风凶悍,但到这时候也不免有点心虚,变成刚脱壳的软脚蟹一样。蟹还是原来哪只蟹,不过却横不起来。对未知感到恐怖是人类共同的弱点。面对王忬对外号称“十万雄兵”的一万六千大明正规军,不少海贼还是被王忬这个夸大兵马数量的谎言吓倒了。台州城真正能上阵的海贼只有四千人,几乎是徐海、陈东、麻叶九怨三大海寇的主力了,陷此一军,三大海寇的精锐尽失。故各路海贼头领其实都是在战或逃之间摇摆不定,抓不定主意该不该与官兵死磕?

在此之前,各路海贼头领也与人数比自己占优的官兵发生过遭遇战,他们无不一次次以小胜多,把官兵打得落荒而逃。但此前所遇的官兵都是地方的杂牌小部队或民勇,人数最多也就是二、三千人。现在王忬号称十万大军压境,而且是中央的正规军,海贼们感到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在战场曾经实现过数十人斩、百人斩的倭寇剑道高手听见他们将要面临人山人海的战场,面上也赫然变色。明军这么多人,既使他们不反抗,排着队过来让你砍,这十万人该砍到什么时候呀?

这日,金尼与她的军师卜老实在营帐里议事,说起自己身不由己落草为寇的事,她感慨万千,笑向卜老实道:“我一个女孩儿,原无甚野望和梦想,只不过想嫁一个心仪的男子,过这红尘世俗平凡的生活而已。可惜天意弄人,便是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梦想也不允许存在,无数恶人暴徒逼我走到竖旗起义,对抗朝廷的地步。卜军师,这是我的错,还是朝廷的错?是我身有反骨,还是朝廷逼民造反?”

卜老实闻言沉默了一下,摇头晃脑说:“孩子,当你下定决心去干一件大事时,就不要再怀疑自己做的事对不对。你越怀疑自己,你就会惑于歧路,最终无所作为。选定了路,不管对错,跟着感觉一路走下去就是了。担当生前事,莫理身后评。咱们干咱们认为应该干的事,让站在道德点上胡说八道的大明秀才通通见鬼去吧!”

“我走我的路,让他们通通见鬼去吧?”金尼喃喃自语一句。她听过卜老实这话后,也着实吃吃地笑了一会儿,看不出她这是苦笑,还是心有所悟的得意大笑,最后她甚至是笑出眼泪来。半晌,金尼才拭泪道:“当初,我被这些恶人暴徒逼得走投无路时,我以为古佛青灯是我最后一条退路;当陷身贼道时,我以为占山立柜作山大王是我最后一条退路;当我看见明朝大军兵临城下时,我才明白我最后一条退路是黄泉!黄泉?黄泉才是我最后的归宿地!千百万年来,黄泉收了这么多枉死鬼还不够吗?我今年才二十三岁,我还年轻,我还有梦,我不想死呀………”

卜老实心中一寒,望着笑中带泪的金尼,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沉吟良久才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喜欢做贼不成?不是官逼民反,老百姓那个愿意冒杀头的风险干这营生?现在我们上了贼船下不来,只能一路走到黑了。金菩萨,不要多想,带着兄弟们干下去就是了。”

“干下去………”金尼犹豫了一下,双眼露出一分茫无头绪之色,自言自语道:“怎么样干下去?起兵杀到京师,与朱家子孙争天下,做武则天之后第二个女皇帝?这个黄粱美梦,我就是睡觉时也没做过呀。”以金尼目前的感召力,说说因果,痛斥以官府为首的地主恶霸鱼肉百姓的罪恶,尚能博取部分下层人民的同情与支持。但她在明朝读书人中根本找不到支持者,而主持明朝舆论界并成为主流群体的恰恰是读书人。无论金尼(金艳梅)的不幸遭遇怎样催人泪下,那是另一回事;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明朝读书人根本无法容忍一个女人成为他们的大统帅、大头领。金尼连身份歧视障碍这道坎也越不过,更不用提别的了。

卜老实也很清楚这一点,金尼起义注定是成不了大事,只能小打小闹走个过场。能够做到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算不错了。于是他直言不讳地对金尼说出自己的底线道:“咱们不反皇帝,只反贪官恶霸。”

金尼目现迷惘,吃惊地嗫嚅道:“不反皇帝,只反贪官恶霸?这样行吗?”

“过去,你被贪官污吏压迫,恨透了这个政权,可以理解你因此恨上庇护这些贪官污吏的当朝皇帝。但是,你现在是一个山寨的主人了,不能再目无尊长、胡作非为了,做一些否定自己的傻事。我们要拿当朝皇帝这个招牌作为幌子,招揽四方豪杰聚义于此,打着替皇帝清除小人的旗号,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因此我们也没有必要反皇帝。因为反皇帝,不利于团结到更多数光晓得忠君的顺民。”卜老实侃侃而谈,听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蕴玄机。

金尼自入乐籍之日,得以攻读诗书,其腹中才华不下一个普通的大明秀才。加上天资聪惠,这才让她在群盗中脱颖而出。这也是众多目不识丁的海贼奉其为盗首的原因。卜老实的弦外之音,金尼一听就猜到了个大概,她却不动声色地示意卜老实说下去。

“当你坐到山寨第一把交椅的时候,事实上你也成了统治者,你现在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土皇帝——或者说是当朝皇帝的影子。地位不同,目标自然而然就不一样了。这时候,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呢?你不担心你的手下背叛你而去吗?”

“我现在最需要是忠诚啊!”金尼拍额惊呼,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

“不错,你眼下最最需要的就是忠诚!你真是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卜老实笑吟吟道:“要让四方来附的顺民忠于你,你必须师出有名,不能打出反皇帝的愚蠢旗号。作为一位土皇帝,把忠君思想发扬光大,你只有得百利而无一弊。蚁民造反也迫不得已,许多人都是一念之差走上这条黑路,尚有回旋余地,他们肯定接受招安,他们的骨子里还是忠君的。反一个皇帝,除非成功,才能够名扬四海。否则,必然是死路一条,臭名远扬。所谓‘成王败寇’嘛。况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只有你一个人做皇帝,许多人恐怕等不来论功行赏这一天;失败了呢?后果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总而言之,蚁民们一听你反皇帝,只怕立即舍你而去。反皇帝的风险,大的很可怕。我们聚啸山林闹事,无非是图个快意恩仇,不能干此舍易就难的蠢事,咱们这点本钱也赔不起呀!

“为什么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呢?第一、越反贪官,越能够夺取到贪官家里的财富越多,越有利于我们获得更多的财富。

“第二、越反贪官,越能够得到受剥削的广大农民以及无业游民的支特。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只要你打出劫富济贫的旗帜,就很容易应者云集。大明朝境内的贪官是层出不穷的,全国何止百位、千位、万位贪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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