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亲这样的打扮，段磊哪里还猜不到父亲这段时间的艰难生活？
由于投资失败，段家总共欠下了上百万的资金，这笔钱对于已经被从田州县权力核心圈子排挤出来的段秉义来说，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缺口。为了填补这个缺口，段秉义不得不把自家在县城的房子卖掉，借遍了能借的亲戚和朋友，但是仍旧有六十万的缺口。
甚至于段磊爷爷把他存下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段家要想摆脱困境依旧遥遥无期。几十万的负债，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在这种情况下，段秉义自然不可能意气用事地辞职，哪怕他被排挤出领导圈子，但是基本的工资还是不会少的。有了这笔工资，至少段家还有维持生活的经济来源，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陷入困境。早已经在体制中厮混了大半辈子的段秉义，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要改换身份，从事别的行业。
有人说，当官当久了，别的事情就不太会做了，其实也有一点道理。
当然了，段秉义多少还是有些奢望，期待能够时来运转，东山再起！
被发配到双卡林场之后，段秉义为了能够给家里创收，跟着工人们上山采蘑菇，挖竹荪，抓点野味，风干之后背出山外出售。
为了不影响段磊的学习，段秉义把这一切瞒得死死的，再加上段磊一直在学校里待了一年半的时间，对家里的情况了解不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老爹这一年多以来受的苦。不过儿子在学校的表现是越来越好，让段秉义感觉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小磊，你怎么来了？”咋一看到骑着摩托车的儿子出现在林场，段秉义顿时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尴尬，愣了半响之后才开口。
“爸！”走到父亲的身前，段磊也说不出太多话，把父亲一把搂在怀里。
从来没有被儿子这样对待过的段秉义突然有点手足无措，抓着小锄头的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但是又有点感动。以前，段秉义整天忙着工作，陪着段磊的时间不多，父子之间的关系只能说一般，不过这几年随着段磊上大学之后逐渐成熟，倒是变得亲昵了一些，不过这样深情的拥抱还是头一次。
“爸，咱们回家！”过了良久，段磊开口道。
“行，等我把场子里的事情安排一下！”段秉义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
按理说，今天是星期三，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段秉义是不能轻易离开林场。不过儿子一年多才回来，段秉义自然要回家陪儿子，天大地大，都没有儿子大！…
“嗯！”段磊并没有强行干涉父亲的举动，因为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行事准则，善始善终，不会半途撂挑子不干。
父亲去做工作交接，段磊站在操场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象，打量这个曾经被誉为田州县经济支柱之一的双卡林场。
一排排平房整齐划一，明显带着六十年代那种强烈的革齤命气息，泛黄的墙面上，为人民服务、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将无产阶级革齤命进行到底、……，等等富有时代气息的标语依稀可见。可惜，当年红红火火的双卡林场如今已经尽显破败之象，房前屋后到处杂草丛生，不少房屋因为年久失修，也已经出现了门窗塌落的状况。
不少工人为了改善生活，在林场的空地上开垦了不少的菜地，还把一些废弃的房屋改造成了饲养室，乍一看，这个林场倒是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小型农场。
不用多看，仅仅是略微扫了几眼，段磊差不多就能感受到父亲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里只是通了电，但是没有电话，手机信号也没有，若是真发生什么事请，还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管怎么样，再也不能让父亲继续在这里干下去了！
……
“小磊，咱们走吧！”就在段磊还在遐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好嘞！”等拎着一个蛇皮袋的父亲在后座上坐好之后，段磊启动摩托车离开了双卡林场。
从蛇皮袋凸显出来的形状，里面装的无非是蘑菇之类的山货，段磊一想到原本有些养尊处优的父亲在这段时间内过着和山民别无一般的生活，心里的那种难受劲就别提了。
自从获得叮叮之后，段磊的收入在急剧上升，早已经跨入了百万富翁的行列，但是他对家里的关心实在不够。
当初家里投资失败段磊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对于亏损的金额以及外债的数量，他并不太了解，有时候他倒是想问问，却总是被父亲训斥。所以，一直到刚才，他才从母亲的嘴里了解到家里真实的财务状况竟然糟糕到了这种地步。
另外一个原因，段磊毕竟还小，阅历不够，他根本就无从想象官场的倾轧是如此残酷，在外地上学的他并不知道父亲的处境不妙。
种种原因造成了段磊在海城迅速崛起，但是家里却每况愈下。
一想到这一点，段磊心中的自责和内疚就加重了许多。
他强忍着泛酸的鼻子，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小心翼翼地驾驶着YAMAHA行进在这条盘山砂石路上。
当年，为了能够把林场的木材以及其他产品运送出去，更为了保障林场上千职工以及一千多家属的生活，县里面特意修建了这条等级不高的砂石路。当然了，在六七十年代，这条路已经可以被称为田州县为数不多的好路之一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双卡林场一如众多的林业企业一样，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衰败的阶段，这条路也就随之被人们遗忘。现在的双卡林场虽然仍旧挂着副科级的牌子，但是早已经是名存实亡。林场大多数的青壮年职工已经是停薪留职或者下岗外出打工谋生，留在林场里只剩下一些没有能力的退休职工还有一些五十多的老工人以及留守儿童。…
这条通往外界的公里公路也因为年久失修变成了烂路，若是碰上下雨天引发泥石流，就更加严重了。这也是为什么段秉义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够回家一趟的重要原因。
在摩托车上，段秉义父子都不太说话，两个人都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段磊沉默是担心自己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徒让父亲也跟着难受，在开车的同时，段磊还要思考着待会回家之后怎么和父亲开口让他辞职去海城的事情。以段磊对父亲的了解，让他脱离体制，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段秉义，还真的不知道和儿子说什么好。
为了不影响儿子在大学的生活，段秉义一直把家里的真实情况瞒着儿子，哪怕被发配到双卡林场，他也只是和段磊说是下乡挂职，让段磊不用担心。但是如今儿子回来之后就径直赶到林场，足以说明他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弄清楚了。
这个时候，段秉义第一反应不是别的，依旧还是担心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让段磊分心，无法顺利地完成大学学业。毕竟，自己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儿子却还有着更好的前途。
不得不说，天下的父母所思所想，都还是为了孩子！
就这样，一路沉默中，父子俩终于是赶在下午六点之前返回了旧州镇的家里。
来回不过一百六十公里的路程，段磊骑着摩托车足足开了六个小时，平均时速不过二十多公里，可以想见，这条路的路况有多糟糕。
当车子驶上最后一个垭口，看到正沐浴在夕阳霞光的旧州古镇，看到袅袅炊烟在半空中汇聚的景象，段磊猛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感动涌上心头。不管在外面是光彩还是落魄，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感受到这种平静的温馨！
路面从砂石路变成柏油路之后，段磊加大油门从垭口处飞奔而下，呼啸的风声中传来老牛晚归的哞叫声，还有归巢的鸟儿歌唱。绿色的竹海、金色的稻田飞掠而过，变成了一幅幅抽象的图画，倒是让段磊感受到更多的美感。
段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看惯了的风景在换了另外一个角度之后，竟然焕发出别样的魅力。
赶回家里之后，段磊看到了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顿时变好了很多。
第040章温馨晚宴
在厨房边上的水井旁，荔儿正蹲在那儿和琪琪在择菜，能够看出荔儿是第一次干这些活计，显得有些生疏。不过，她脸上的浅笑就在证明，她对于这样的生活场景还是颇为喜欢。
从小到大，荔儿生活的环境中的一切都有人帮着打理好，根本就不用费心思，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来描述她的生活并不为过。也只有上了大学，开始过上集体生活之后，荔儿的独立生活能力才逐步被开发出来。
第一次接触这种带着强烈生活气味的家务劳动，荔儿在琪琪的带领下，倒是很快就消除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跟着琪琪给苗丽华打起下手，择菜、洗菜、洗碗、摆桌子碗筷，干得不亦乐乎。
至于琪琪，对于这位貌若天仙的大姐姐也是相当喜欢，不仅仅是因为荔儿给她带了很多的玩具和零食，更重要的是荔儿身上有一股亲和力，让琪琪不由自主地愿意靠近她。当然了，这可是哥哥的女朋友，指不定以后就变成嫂子，成为一家人了。
在院子里那棵百年银杏树下，两个老人正躺在懒人竹椅上，含笑看着对面正在洗菜的荔儿。
“老婆子，你看咱们家的石头能耐还是不小嘛”老爷子留着三捋胡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老爷子是段磊的爷爷段修文，今年已经七十有二。别看老爷子名字取得温文尔雅的样子，不过他年轻的时候可是见过血的。1962年在西南地区发生的那场局部冲突里，段修文就作为其中的一员随部队冲进了阿三国家的领地，手上毙敌无数。
不过，等到六十年代中期那场浩荡的运动开始之后，段家世代是地主的底细也被揭显露来，段修文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影响。若不是有些上级念旧，这才让段修文在牛棚里关了一段时间之后，得以重返家乡安然度日。
不过，哪怕回到地方，老爷子的本事也没有落下，为了相应当时‘打虎除害’的政策，老爷子拎着猎枪在虎啸山脉进出无数次，赢得了‘打虎英雄’的称号爷子前半生波涛壮阔，人到中年之后就安于天命，特别是年过五十有了段磊这个孙子之后，他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了段磊的身上。能够说，段磊的童年绝大部分都是和老爷子在一起度过，由于隔代亲的缘故，段磊有段时间对于老爷子的感情以至比对父亲还要好点。
不过，老爷子也没有想到，当自己已经七十多，生命都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自己的宝贝儿子捅出了一个大娄子。上百万的资金缺口让老爷子脑袋都大了几圈，最后都把自己存下的全部养老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却依旧没有办法把这个窟窿填上。
看着儿子、儿媳这几年异常辛苦地挣钱还债，老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年过七旬的他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每天长吁短叹，也苍老了许多。唯一让老爷子感到高兴的是，自己的宝贝孙子三年前考上了海城大学，而且在学校里成绩优良，已经能够跃出旧州镇这个泥潭，拥有更广阔的天空了。
今天，严家的小子开着一辆豪车回村里接自己，说是石头带着女朋友回来了。虽然老爷子没有坐过这样的名车，但是眼光毒辣的他还是能察觉出这辆车的不同，听说是孙子的车子，老爷子自然是相当高兴。
等老爷子来到镇上之后，看到如花似玉的荔儿，心里面那种高兴劲更别提了别的不说，单单靠着这个漂亮的孙媳妇，就足以老爷子这段时间以来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
“你们段家的人都这样”老太太看了看一脸笑意的丈夫，瞪了他道。
老太太今年也是年近七十了，一头银丝收拾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着一套印着暗花的唐装，显得异常矍铄。当年的老太太也是旧州镇十里八乡的好姑娘，十七岁经人引见认识了老爷子，一起走过了半个世纪。
而段磊的母亲苗丽华是段秉义在师范念书时候的学妹，他们俩在学校的时候就恋爱，等到苗丽华毕业后就结婚了。要说起来，段磊找学妹的保守还是从他父亲这儿承继来了。
“琪琪，爷爷奶奶怎么老是盯着我呀？”感遭到两位老人火热的目光，荔儿有点不好意思。
“嘻嘻……，没事的谁叫你是第一次来家里呀，每次来家里的女孩子都会被这样盯着”琪琪一边洗菜，一边笑着说道。
“以前还有女孩子来过家里？”都说女人是敏感的，其实女孩子也不例外，一听琪琪说有女生来过家里，荔儿立马紧张起来了。
“哥哥读高中的时候，经常有同学来家里玩，那时候爷爷奶奶都是这样的目光，一点都不会担心哥哥早恋”琪琪回头一看爷爷奶奶的表情，笑着说道：“不过呢，荔儿姐姐你是第一个单独来家里的女生”
琪琪的前半句话让荔儿有点紧张，难不成段磊以前还有过其他的女朋友？不过琪琪后半句话，登时让荔儿提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
“死丫头，说半截话，一惊一乍的”荔儿用沾着井水纤手往琪琪的脖子伸过去，引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院子里。
老爷子看着眼前一对姐妹花巧笑嫣然，感觉到这个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的笑声了。哪怕当年段磊考上了海大，段家依旧是愁云惨淡，谁也开心不起来，因为那时候段磊的学费根本就没有着落。
但是，这次段磊回来之后，老爷子能够感觉得到笼罩在段家上空的阴云似乎有散去的迹象，心情自然也跟着好起来了。
“爸、妈”“爷爷奶奶”就在老爷子老神在在的时候，段磊和段秉义进了院子。
“回来了？”看着儿子走了进来，老爷子抬头看看，悄然额首。
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之后，明显见老，如今也已经是半白的头发，老爷子疼在心里，却又碍于父亲的严肃，就是想表示关怀，也是无法表达。
不过，看到段磊的样子老爷子反应就完全不一样了，脸上的笑容就好像是盛开的菊花一样。
“石头，过来给爷爷看看”老爷子虽然七十多了，但是依旧健壮，站起来朝着段磊挥挥手。
一看自己老爹如此区别对待，段秉义撇撇嘴，拎着蛇皮袋进入了厨房。
老爷子身高170，在南方，在他那个年代也已经算是高挑的身材了，不过现在和段磊的一八几比起来，还是矮了一个头。
“到底还是大城市的水土养人，咱们的石头都这么高了”笑呵呵地拍拍段磊的肩膀，老爷子显得相当高兴“爷爷，我从海城给你带了几瓶好酒，一会您可要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