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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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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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上的不同就在于一个干净整洁,伴有职业微笑,而另一个邋遢脏乱,面无表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我实在好奇。我也希望,他所经历的事情,能让我彻底斩断深藏在我心底的那个、我逃避了六年的疙瘩。它影响我到今天,甚至是影响我在手术台上已经实践了无数次的第一刀。下刀之前,我都会犹豫,即便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却依然有点缺乏信心。就像是个梦魇,总在最关键是时候,冒出来折磨我。
  那天我出来的有点晚,病人太多,实在脱不开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也亮了好久,寒风凛冽的。走出医院大门,我看见陈子非站在车子旁边瑟缩着,不停地向手哈气。
  “你怎么不多穿点儿?”我忍不住问。
  他见我出来了,便从兜里掏出一罐还冒着热气的雀巢咖啡递给我。
  “上车吧!”说着,小跑着坐进驾驶室。
  我有些受宠若惊。
  坐在车厢狭小的空间,我穿着臃肿的羽绒服窝在座位上被暖气吹得昏昏欲睡。而陈子非却冻得耳根子都红了。
  “给你暖暖吧!”我递给他咖啡。
  他犹豫了一下,我接着说:“不着急回家,先暖和下来再说!“
  “谢谢!”
  没过一会,他就问我住哪儿怎么走。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点儿回去估计我爸妈也吃完饭了,我可不想吃剩的。
  “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要不咱们一块儿?”
  他想了一下:“你不回家了?”
  这没头没脑的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句啊,于是我解释道:“我回北京之后一头扎进工作
  中,哪儿都没去。不过恐怕我要去可能也得走丢了,现在北京跟六年前可完全不一样了。你这个的哥就给我带带路吧!”
  我能感到他轻轻笑了,车里的氛围变得缓和起来,谈话也变得融洽了许多。
  “你带我去个好馆子吧!我请客!就当……”我在脑海中努力搜罗着理由,“感谢你!我回北京碰到的第一个的哥!”
  我知道这理由勉强到家了,可他总算是答应了。
  陈子非沿着三环路,也就开了十多分钟,就停在了一个路边的小馆子门口,四季涮肉。从外面看屋里热气腾腾的,很明亮很温暖的小馆子。
  “停这儿没事儿吧?不会被贴条吧?”我借着三里屯酒吧街的灯光踅摸着交警和停车管理员。
  “没事儿,你瞅前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酒吧街那边那么热闹,一会儿打起来再闹点事儿,谁还管你违章停车啊!”
  他逐渐的变得健谈起来。馆子的老板和他很熟,看来是经常光顾。亲切交谈相互问候的情景让我看到了生活中的他,距离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这家的羊肉片都是当天的,切得薄厚合适,小料的味道也不错。”他想了一下又说,“肉会不会点多了,要不再来点儿菜……”
  “没事儿!”我大方地一笑,“我饿极了多少都能吃,听你的!”
  也许是我的太过热情让他无法适应,陈子非又变得沉默起来。
  “劳驾了您呢!小心烫!”老板亲自把碳锅端上来,周围一下子变暖和了,“这大冷天儿的,两位不喝口儿?”
  “今天开车了,不喝了。”
  我居然把这事儿忘了:“来点儿白酒吧!”我转向他,“今儿个陪我啊!”
  “我喝酒一会儿怎么送你回去?”
  “我不管,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喝了,反正明天也不上班。”他没反驳,算是答应了。
  等菜上齐了,我端起蒙古口杯:“来,喝一个!”
  “为什么喝啊?”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问。
  “给我接风吧,我刚回北京。”
  我并不常喝酒,也不会喝。今天一个是天冷想喝点儿暖暖身子,再一个,不是有句老话吗,酒后吐真言,让我觉得灌陈子非点儿酒是个让他乖乖招供的好办法。可这杯子刚凑到鼻尖我就差点被味道呛晕过去,这是白酒还是酒精啊!味儿真冲!之前在日本的居酒屋里我还算是能喝的,可那日本清酒不知掺了多少水,这一小杯蒙古口杯只怕能兑成十瓶清酒了。
  对面的陈子非已经十分淡定地喝下了四分之
  一,准备开始涮肉了。馆子里也尽是能喝的北京爷们儿,大家都借着酒劲聊得热火朝天的,我也不能被比下去。一闭眼,喝下去半杯,顿时感到一团火从口腔烧到食道,最后在胃里爆炸。
  “没事儿吧?”他看到我的异样,关切的问。
  “没事儿……”我艰难地说,“吃肉!”
  可等我真有事儿的时候,已经完全醉得一塌糊涂了,酒后吐真言的人成了我了。
  “你为什么在日本留学了那么久?那边的医疗水平没见多好啊?”
  我抬起头,估计脸已经跟猴屁股一样红了:“久吗?我怎么觉得还不够啊。好不好的我现在怎么说也是海归啊!对吧,‘海龟’,龟儿子、缩头乌龟、大王八啊!“
  这几句咒骂引起邻桌的人侧目,陈子非疑惑地看着我:“你多了吧?”
  “我建议你,现在别开出租了。赶紧去报个班学日语,仨月就精通那些鬼子话。你又有点儿行医的基础,想去日本留学就特别容易。这年头谁还管你是不是在认真努力地学啊,假不假啊!等回来就不一样了,工作啊车子房子,媳妇儿孩子,你要什么有什么。还开出租干嘛啊!”
  他不再说话,点了一支烟,安静地听我说。
  “……其实我啊不是记仇的人,就是有点想不通,有点儿不甘心。我又不是没努力,你们怎么就看不见呢!看不见也就算了,干嘛还把这便宜给我,施舍啊,我不稀罕!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借口,那是说给谁听呢?说给我听呢?刺激我还嫌不够对吧?”
  “……我以前以为,我那是年少轻狂,我心气儿高,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的一点儿诋毁。可六年了,我都快三十了,我还是想不通。我甚至都不敢跟同学跟老师,跟以前认识的人联系,我怕他们瞧不起我。就好像…好像我留学,不是靠我自己的能力,或者,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就是走了狗屎运了。”
  我抬头看他,只觉得两眼全是雾,什么也看不清。
  “你能明白吗?你能懂吗?”我别过头使劲地眨眼睛,说什么也不想让它流下来,“我在日本读书的时候特别孤独,想找个女朋友谈谈让自己心情好点,人一听说你是中国人都就躲得远远的。一个人在异乡读书,又累又孤独,特别没有归属感。现在回来了,没有朋友和家人来接我,还是我一个人……你懂什么叫归属感吧?这东西太难得了……”
  看到他递给我纸巾,我接过来擦了擦眼睛,触到了他冰凉的手,我清醒了一点,看清了他眼中满满的惆怅。
  我不知又说了多少胡话,身边的人又换了一桌。直到
  柜台的服务员开始清点账单,陈子非才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也许早就厌烦听这些了。我慢慢站起来穿上羽绒服,觉得膝盖直打软。从饭桌走到饭馆门口这么短的路程,走着就跟踩棉花似得。
  推开门,一阵凛冽的风吹来,我顿时清醒了不少。就站在这儿不动吹凉风,感觉特别舒服。
  一会儿,陈子非结完帐过来看见这一幕,说:“黎晓,站那儿小心着凉!”
  他话音未落,我就“哇”的一声把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胃里面翻江倒海,吐得眼泪都下来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就倒下去了。
  “黎晓!”
  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误会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多,头疼的实在睡不着了,要不也不会这么早就醒了。身上穿着毛衣,盖着厚被子和自己的羽绒服。陈子非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是把油条和豆腐脑放在桌子上,连个条子都没留。
  肚子是有点饿,我想起床吃点东西。浑身难受头疼的厉害,昨天吃了那么多羊肉又口感舌燥的,缺水的不行。
  我找到卫生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多洗了好几遍的脸,把头也洗了,可还是头疼。以后,说什么也不喝酒了,太难受了。
  这儿应该是陈子非的住所。房子好像不是一般的居民楼,倒更像是个大仓库。房顶那么高,还有排风扇,屋子大得吓人。只有基本家具,杂物都堆在一个角落里,整个房间也没有什么隔断,就是一大间,感觉有些空旷。
  油条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油光,我想着两样儿吃食都好久了。刚动动脚下想要过去,就碰到了酒瓶,低头一瞧,好家伙,一地的烟头酒瓶,还有带血的绷带。这个陈子非,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吃着吃着,我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叼着油条向窗外看去。陈子非正光着上身在洗车,他真是嗜烟如命,嘴里不停地吞云吐雾。提起一桶水,从车顶倒下去,然后拿起刷子,认真地刷起来。
  阳光下,陈子非姣好的身型一览无遗。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还尽是成块的肌肉。他今年有多大了?我觉得怎么着也得三十岁了,身材保持得真好啊!那天在院里看到一个内科的主任,年龄和陈子非差不多,身体形状已经完全不规则了,在狭窄的走廊里连病人都要让着他才过得去。这差距还真大啊!还有这健康的小麦色,陈子非要是能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干干净净的,都能去做模特了。
  “咳咳咳……”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烟也拿开了,转过身去咳。挡风玻璃反射着剧烈的阳光,顿时刺眼的不行,我一阵躲闪。恍惚中我调整视线角度,等我再次看清他,映入我眼中的竟是他背部一道长长狰狞的伤疤!
  我倒吸一口冷气:“天哪!”
  他仿佛听到了动静,回头朝我的方向看。我还处于惊愕之中,处于本能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伤疤。从伤疤生长的形态可以看出,当初的伤口很深,而且至今还有红肿。从齐肩的位置一直纵向延伸到腰部以下,就像一道深深的沟壑,把他人完全劈成两半。
  “看够了吗?”
  我被他一句话点醒,赶快转移视线,离开窗前,把剩下的豆腐脑喝完。
  他进来的时候,我在厨房里洗碗。不是我勤快,是我实在不知道用
  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
  “帮个忙,”他探出头,“我的手不太方便,帮我给右手换一下药吧!”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打开纱布,我又被惊了!这哪儿是换药,整个就是从头开始啊!还有细碎的玻璃碴子在伤口上附着,他之前的拿纱布包着有什么用?
  “有工具吗?得先清创!”
  “等会儿,我给你找找。”说着,起身走向堆满杂物的角落。
  “行了,你别动了,我去吧!”
  在这个阴冷潮湿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个发霉的箱子,上面的红十字还依稀可见,字迹却已看不清。
  亮晶晶的玻璃茬儿还赖在他的伤口上,我举着镊子的手却又犹豫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的?“
  想想他都经历过背部那么深的伤,这个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我还是大胆去做吧!
  “咝……”他忍不住呻吟。
  “活该!谁让你不及时取出来的?自己还是医生,这点伤还处理不了啊!”
  他没说话,单手艰难地点了一根烟。
  包完了之后,我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急救箱。和它其貌不扬的外部相比,内部可真是一应俱全。药品齐全,工具专业,还都是外国货。可药品拿起来一看,全都过期了。
  “这是你的?”我兴奋地问他,“这么齐全,哪儿弄的啊?”
  他吃着早点,没理会我。我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
  就在安静得只听得到排风扇转动的时候,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整个早晨的静谧。
  “陈子非!你给我出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看了他一眼,他不动声色地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好像叫的人不是他。刚撂下碗,那女人已经开始砸门了!
  “别动!”他按住想要站起的我,“你坐你的。”
  那是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只有在深夜的三里屯街头才能看得到的女人。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眉心眼角的皱纹不仅没有给她的这张风情万种的脸蛋打折扣,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韵味。然而此时她正愤怒地瞪着陈子非,那眼神,仿佛要把他给吃了。
  突然,她扫到我,我被她那刀子一样的眼神看得一激灵,她冷笑一声。
  “小哥哥,昨天晚上辛苦你了!陪着我们子非又是吃又是喝的,到夜里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她笑得妩媚,还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走到我身边,身上劣质香水的味道让我不禁低头回避。
  “别含羞啊!”她柔若
  无骨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我被她触碰得感到一阵酥麻,已经完全被她的气场镇住了。
  “让我瞧瞧,”她凑近我,我甚至能看清她刷的根根分明的眼睫毛,“脸蛋儿真俊啊,还白里透红的,看来昨儿晚上没累着你啊!”说着使劲拍了两下,我企图挣脱,却没料到她已抬起了手臂!
  我赶紧向后退却碰到了地上的医药箱,看来这一巴掌是免不了了。闭着眼睛等着巴掌落下,然而却始终没有。
  “陈子非,你个王八蛋!”
  她的手臂被陈子非钳住,企图挣脱就用手包打他的肩膀、前胸任何一个她能打到的地方,不光力道不小还边打边骂。她已经完全疯了。
  “混蛋!下三滥!臭老鼠!老娘怀了你的孩子,你却半夜找男人来睡,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
  几句话骂的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陈子非却好像没听见,起初还想阻止她别再打了。这女人愈发地歇斯底里后,就干脆不还嘴也不还手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有点胆怯,但也没办法袖手旁观。只好稍稍走上前一步,组织着语言,小心地说:“有什么话好好说,你打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她的手包比她恶毒的眼神先到达我这里,出手速度之快让我被砸蒙了之后,面部神经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劝架时一脸谄媚的笑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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