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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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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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叔父肯定要先回来看几眼。”

“他想回来也回不来了!”李佑意味深长的说。

俞娘子十分不满道:“奴家叔父又不曾得罪你,你怎的诅咒他要没了?”

“走罢走罢!”李佑催促道:“别说你叔父,连你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现在泗州百姓之所以麻木,那是以为这次和过去一样,水来了逃跑,水退了就回家。不知今年汛期过后,泗州百姓发现湖水依然荡漾,家园彻底消失在湖底,只有尚未倒塌的城墙能从水面露出个头时,会产生什么感想……

想到此李佑就头疼,汛期快结束时就赶紧提前抽身走人,善后的事情谁爱来就来,反正他打死也不来了。

只怕那时他到泗州就是拉仇恨的,有命去没命回。朝廷诸公只要稍微有脑子,也不会派他李佑再临泗州。

当年万历朝的治水名臣河漕总督潘季驯,治理黄淮时筑高家堰蓄水,人为的造出了不断扩张的洪泽湖,把泗州地面变成了洪水之乡,足足被泗州百姓骂了一百多年。

但今年汛期过后,潘大总督的在天之灵估计要解脱了,一个叫李佑的后辈将取代他老人家在泗州人民心目中的江湖地位了。下一个百年,是年轻人接班挨骂的时代。

做人难,做官更难,做事最难,李佑夜半无人时唏嘘道。其实他也是救人哪,怎奈无名英雄的含义就是无人知晓。

九月初十,是预定的决堤之日。但李佑发现,他在泗州找不到人手来做这件事了……百姓都逃光了,就是没有逃走的,也都不愿意去扒泗州大堤。

不过无所谓,泗州城没有人手,可以去对面找。早有腹案的李佑渡过水面,去了祖陵所在的西岸。

这边虽然也是泗州境内,但是百姓与泗州百姓有点不同,是所谓的陵户。当年太祖在这里修了祖陵后,将周边百姓全部赐姓为朱,划为陵户世代守陵。

泗州城的百姓不愿主动决泗州大堤泄洪,但是西岸这边的陵户在面临大洪灾时,对于拿东岸泗州城方向泄洪则是很积极的……人性啊,永远是如此可爱。

李大人在海公公协助下,挑选了几百个踊跃劳力,打发到东岸去了。大堤基本结构是外筑条石,内填夯土。所要干的,无非就是撬起条石,捣弄夯土。

因为祖陵大堤某段溃堤,导致祖陵周围全都是水,只是被内堤拦在了祖陵外,根据地势有深有浅而已。

被重重城墙围护的祖陵似乎变成了水上孤岛。李佑与海公公站在祖陵内堤上,瞧着洪水不断涌上,几乎差一尺就要漫到堤顶了。

海公公指着水道:“今年水太大,至少不次于五年前,今日再不动手决泗州大堤,明日就危险了。”

李佑也心有余悸的说道:“决了泗州大堤后,祖陵到盱眙之间泗州城一带便成了水道。有了这十里水道,洪水便能通畅许多,水面必然下降,暂时可以安枕无忧。”

至少在此时,两人的共同敌人是洪水,海公公忧虑道:“现在只要泄了洪还可以支持,但当前汛期才是个开始,便已有五年前的势头。唯恐此后淮水上游多秋雨,下游黄河反灌,到那时候……”

李佑十分惊讶,这个太监居然看起来很内行的样子,“海公公也懂河务吗?”

“自八年前到任以来,近几十年的水文志我都翻阅过。”海公公傲然道。

正要继续谈时,突然从远处传来暴洪的轰鸣声,而且持续不断的。李佑当即意识到,对岸决口了,泗州城要完了。

他又登上没有被水淹没的西岸外堤,朝对岸看去果然已经成了汪洋一片,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村落了。

海公公不知从何处找来千里镜,从中又看到,就这短短片刻功夫,泗州城墙已经被水淹没了一半。

李大人再次摇头叹息,看来在这个汛期,千年古城泗州的城池真保不住了。听说往年发洪水大堤决口时,水位最多也就淹到这个高度,今年这才开始就这样了。

不过令李佑略感轻松的是,随着东岸泄洪,祖陵内堤的水位渐渐下降,幅度很大,比尚未泄洪时低了几尺。只要祖陵安全,一切都好说,乌纱帽和帽子里的脑袋都是稳当的。

第五集牧守江北第359章人算和天算

右副都御使、总理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杨负杨中丞近日坐镇淮安府焦头烂额,常常为了汛情一夜三惊。这里黄、淮、运交汇,是天下水情最复杂也是最脆弱的地区。

黄河爱决口乱窜、淮湖水要下泄入海、运河是必保的国家生命线,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交错纠缠在淮安府,局面更是错综复杂。还有,两淮地区产盐占据天下之半,下游盐场一旦被泛滥的洪水冲了,整个盐业盐课都要遭受重创。

所以一到发大洪水的年头,淮安府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特别是今年黄河洪水堪为近二三十年来最大,到目前没有决口已经被老河工称为奇迹了,但仍然存在决口的可能性。而且从历史经验来看,黄河决口的可能性无论时间还是地点或者是概率都挺随机的,这种折磨委实让人心惊肉跳。

对此杨巡抚只能哀叹自己运气太差,偏偏在自己任上遇到大洪水,他注定整个汛期都睡不好觉了。

就在这个情况下,九月初九这日杨巡抚接到了李佑从泗州发来的禀文——泗州知州王某指使刁民扒了祖陵大堤,现今洪水逼近内堤,祖陵已经四面环水岌岌可危。同时此事还有守陵太监作证。

起初杨巡抚还以为自己睡眠不足老眼昏花看错了,他活了五十多岁,在官场混了二十大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胆敢故意去扒皇家陵寝防洪大堤的……

等看明白了后,杨巡抚差点气昏了,为何在他任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连地方官主动扒祖陵大堤的事情都能发生,流年如此不利啊!

他本想今年南边问题不大,重点看好黄河即可,谁晓得又出了这么一起诡异的事情。一旦祖陵有失,他这巡抚也就做到头了!

九月十日夜间,心急万分已经失眠的杨巡抚又收到了六百里加急禀文——为保住祖陵,征得守陵太监意见后,负责洪泽湖南部的李佑已经下令决泗州大堤泄洪,泗州城已经彻底淹在洪水里了。但祖陵周边水位降低,形势好转。

看到这个,杨巡抚松了口气,只要祖陵无恙,就没有问题。同时感到,这李佑年纪轻轻,却是很有魄力,竟敢断然决堤水淹泗州。

关于祖陵的事,杨大人贵为巡抚也做不了主,只能六百里加急报往京师,请朝廷处置。

却说李大人坚守在抗洪第一线,婉拒了海公公住进祖陵屋舍的邀请,带领亲兵随便在祖陵外面找了家民房暂住。这里距离内堤很近,随时可以察看水情。再说,他也不放心住进海公公的地盘,安全第一。

九月十一日,泗州大堤决口的第二天,李佑和海公公继续看水。

海公公指着祖陵外堤溃堤处道:“如今东岸泗州泄洪,又因地势较低,所以当前水势都倾向东边,西岸这边外堤溃口水流减缓,可以考虑抓紧时机重新封堵上了。免得让内堤直接面临洪水,一有险情退无可退。”

其实海公公作为守陵太监,负责的是祖陵围墙之内,外面防洪等事情都是属于地方的,海公公责任不大,出不出面都行,现在也不是太监嚣张跋扈欺压地方的年代了。不过提提建议倒在情理之中,但具体都得靠李佑这类地方官去实施。

此时封堵溃口是很合理的建议,现在此处水流缓慢确实也是个好机会。但李佑却注视溃口,举棋不定。海公公便又问道:“李大人有何疑难?石料有备用的,不必担忧。”

李佑瞥了海公公一眼,意有所指道:“现今祖陵遇险,全因那姓王的掘祖陵外堤酿成祸事,与我等无关也,再遇险情,还是一样,依旧是那姓王的责任。如果本官封堵上了溃堤,弥补那姓王的罪过,平安无事还好,若祖陵又因外堤遇险情时,责任岂不反而转移到本官身上?海公公此言,很有可能将本官架于火上烤。”

海公公听到这奇谈怪论,初想貌似是歪理邪说,但细想却又非常合理,李大人心里的弯弯绕绕真是……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见李佑说:“但是如果有人上奏说本官玩忽职守,放纵溃堤不堵,也是大大不妙。两相权衡,还是封堵罢!”

海公公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本监不会作背后小人。”

李佑哈哈一笑,“海守陵多虑了,本官没有说你的不是。”

几个回合下来,海公公在无形交锋中败了阵,彻底服气。只得诚心诚意道:“今年黄河水大,几乎必然乎倒灌洪泽,抬高水位,封堵外堤也算是有备无患。”

海公公话音未落,从东方有急递铺的铺兵飞奔过来,叫道:“巡抚衙门急报!黄河势大,已在清江口分流倒灌洪泽湖,东岸高家堰与南岸泗州祖陵皆要小心!巡抚衙门又命李大人专守祖陵,高家堰南段另遣官员分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纵然有心理准备,李佑还是大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洪泽湖不能下泄河道,反而被倒灌,这样受上游淮河与下游洪泽湖两边夹攻,泗州一带就很悲催了。

海公公很镇静分析道:“不妨,即便黄河倒灌也只是一支分流,洪泽水面又足够大,不会立即导致泗州水位急升,除非黄河水成倍增加……”

海公公话音未落,又有铺兵从西北飞奔而来,“从宿州传有急报!黄河在开封府决口,支流夺睢水南下,又在宿州夺汴水河道,洪泽湖沿岸皆要小心!”

这汴水和淮河一样,是要注入洪泽湖的。铺兵急报的意思就是,黄河在河南决口后有一个支流先沿着睢水,又沿着汴水南下,最终目的将是洪泽湖……正如海公公所言的“黄河水成倍增加”。

又是说曹操曹操到!李佑忍不住瞪了几眼海公公。

那海公公也瞠目结舌,久久无语,才继续强作镇静道:“不妨,我们这里是淮湖交界处,洪泽湖水位抬高也不过是一面而已,只要另一面淮河上游没有大水就行了……”

话音未落,从南方有铺兵飞奔而来,高声叫道:“中都急报!凤阳连日大雨,淮河上游水位暴涨!”

祖陵泗州位于淮河最下游,上游发了洪水,下游还会远吗?

黄河到灌、汴河大水、淮河大水是据老河工分析最令人担心的三种情况,出现一种就是很不妙的状况。可是在海公公的强力乌鸦嘴下居然同时出现了,铁口直断的大仙也不过如此啊!

面对人祸李佑从来不惧,但在天灾面前,他也是十分无能的。此刻李大人骇然惊恐,十分失态的指着海公公大骂:“你他娘的闭上嘴罢!本官就要死在你这张嘴上了!”

海公公也彻底崩溃了,连连抽自己数个耳光。祖陵真要被淹没,李佑或许可以拿王知州当挡箭牌,但他作为守陵太监必须殉死的。

这时候两人也顾不得斗心眼了,将陵户、护陵卫全部集合起来封堵祖陵外堤。只用了半日功夫,勉强用石料将溃口堵上。

但是从这夜起,祖陵大堤外的水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几乎就是一天一尺多。如果没有拿泗州泄洪,拓宽了东面水道,水位上涨速度会更快。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向来喜欢故弄玄虚做尽在掌握状的李大人真着急了。他日日夜夜不下大堤,搞得自己形容狼狈不复美男光彩,可惜天意由不得他,水位还在持续不断的上升。从千里镜可以看到,水位已经将对面泗州城墙差不多全都淹没了,只露出了城门楼顶端。

九月十五日,祖陵大堤终于挡不住水位了,虽然还没有再次溃堤决口,但洪水漫过外堤,缓缓地又溢到内堤。

虽然还没有被判死刑,但这几乎就相当于死缓了。主力外堤都力不从心的拦不住水势了,内堤又能坚持多久?若内堤顶不住了,洪水再漫过去,那就直接灌进祖陵门里了。

这还只是在溢堤的情况下,万一又出现溃堤,洪水水势迅猛涌入,只怕祖陵一时半刻之内便要遭灭顶之灾。不过区别也就是立即死刑和死缓而已。

洪泽湖南岸河务主管李佑心死如灰的站在大堤上,海公公也同样在旁边傻站着。洪水已经没过了小腿,冰凉刺骨,后面祖陵里神道上,水势也已经没过脚踝了,令人绝望!

穿越以来,李佑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无奈过,天意渺渺难测,人力却有时穷。回想这半个多月,自从到了泗州他便不停围绕祖陵打主意,只想着救祖陵的立功机会到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计太聪明啊。

若祖陵和泗州一样被淹没了,就算将责任推给王知州,就算他的处断都是正确无比的,但又能有什么功劳?怎么说出去,都是祖陵在李佑手里沉了湖底的。

唉!李佑仰天长叹,既然天意不可挽回,那就尽量给自己增加点印象分和同情分罢。

在大堤上数百军民众目睽睽之下,李大人跪在水中,对着北方三次叩首,而后起身高呼:“辜负朝廷重托,臣李佑无能为力了!”

又高声作诗一首曰:“洪波浮日月,壬葵破乾坤。无能金汤固,不敢独留身。殉职完臣节,以死报国恩!”

完毕,李佑纵身一跃,跳进了脚下滔滔洪水之中,青色官袍很醒目的漂在水面上。

“大人不可如此!”李佑的亲兵大叫,登时有五六个也跳进了水中救人。

对于李佑跳水,海公公毫无感觉,他现在像行尸走肉一般,对一切都麻木了。只想着祖陵不保,是不是也跟着跳下去自尽算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感到走动比刚才轻省了许多。似乎并不是错觉啊,他低头一看,方才还淹没小腿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下降到脚踝处了……

莫非洪水终于要退了?

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充满了海公公的心肺,他再望向还在水里挣扎的李大人,仿佛看到了神迹。

第五集牧守江北第360章汛期尾声

此时站在大堤上洪水中的不只有李佑和海公公,还有其他太监、护陵卫军士、陵户壮丁。若祖陵被水淹了,太监作为皇帝家奴必然是被殉陵,护陵卫估计要解散发配,而陵户的损失就是以后再没有免去钱粮的优惠了。

形势绝望之际,李大人令人震惊的跳水殉职了!然后洪水更令人震惊的开始退了!神乎其神!

用天人感应的迷信说法,李大人以身死节忠义无双感天动地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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