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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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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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睡莲昏迷不醒;而且牙关紧闭,连汤药都灌不进去的模样;颜老太太愤怒之下连摔了两套名贵的汝窑白瓷茶具。

承平二十七年,腊月二十七;离大年三十只有二天了。

古往今来;新年都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京城家家户户,甭管有钱没钱、有权没权,为了给明天讨个吉利彩头;每个人脸上挂着笑容和对新年的美好憧憬。

——唯有燕京北城日忠坊什刹海附近的颜府死寂沉沉。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无不屏气凝神;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唯恐触了霉头,被颜老太太的怒火燃成灰烬。

颜府北院马棚里,听涛阁三等丫鬟春晓给她兄弟送去偷空新作千层底棉鞋,低声叮嘱道:“你回去和老子娘说一声,这几天千万低调行事,绝对不多说一个字。采买上的小杨管事是最得力的年轻管事罢?他家娘子还是咱们府里孙大总管的独生女呢!昨日下午,那小杨管事的女儿只是说笑声大了些,被老太太听见了,你猜怎么着?”

“就是那个在广化寺私宅里还有四个丫鬟伺候的杨秀娘嘛!那秀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凭着几分姿色,一心想做姨娘的主,平日里还对我们这些看门小厮摆出主子的款来。”春晓的弟弟瞪大眼睛,眼里有藏不住的欣喜,问:“快说快说,到底怎么了?”

春晓附耳道:“老太太说,府里九小姐昏迷不醒,这秀娘还笑得那么开心,定是个眼中没有主子的,这种奴才要她做什么?不如赶紧撵出去!”

春晓弟弟难以置信,问:“秀娘是小杨管事亲闺女、孙大总管亲外孙女、泰正院总管杨嬷嬷的亲孙女,难道就这样赶出去了?”

春晓鄙夷冷笑,道:“那又怎么样?终究是个奴才罢了!谁比谁高贵呢!后来小杨总管夫妻、孙大总管、还有杨嬷嬷夫妻捆了秀娘到松鹤堂请罪,请求老太太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太太怎么说?”

春晓叹道:“那秀娘只是说笑声高了些,恰好撞在老太太眼里了,论理罪不该逐出家门,而且有这些人跪着给她求情,尤其是孙大总管,一把年纪了,为颜府操劳一生,老太太心中不忍,就留秀娘继续在松鹤堂当差。”

春晓弟弟再问:“不可能吧,那秀娘就轻易逃脱了?!”

“放屁!老太太说话向来一言九鼎,秀娘怎么轻易脱身?”春晓紧锁的眉头展开了,低声道:“老太太留了秀娘,但也同时吩咐容嬷嬷,说要容嬷嬷好好‘管教管教’秀娘,让她知道什么是做奴才的本分。”

春晓弟弟一脸兴奋问道:“容嬷嬷是咱们府里的巡海夜叉!她老人家是怎么‘管教’秀娘的?”

春晓扑哧一笑,说:“容嬷嬷将秀娘从二等丫头降到没有品级的打杂丫鬟,还用竹板掌嘴五下,从此老太太近身的活计都没有她的份啦。哼,我在松鹤堂当打杂丫鬟的时候,秀娘没少欺负我,如今我成了三等丫鬟,比她还高一级呢……。”

无论颜府如何风云变幻,睡莲依旧昏迷不醒。

生日那天吐血晕倒后,颜老太太命容嬷嬷将睡莲安置在自己卧房旁边的碧影斋里,立刻请了大夫。

可第一个大夫诊脉之后,摇摇头说:“老太太,从脉象上看,您的孙女没有病啊,恐怕水土不服,又疲劳过度,估计休息一晚就好了。”

颜老太太杵着的沉香木拐棍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容嬷嬷给她捶背顺气,颜老太太的拐棍就要往大夫头上招呼了。

“没病?没病她小小年纪会吐血?!”颜老太太顺过气来,连连摆手道:“出去出去,换个大夫来!”

大夫狼狈出门,彩屏塞了十两银子的诊费,说:“对不住了,我们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女,一时心急失言,您多担待。”

第二个大夫很快请到,将睡莲左右手的脉象都摸过之后,说:“老太太,您的孙女有些郁气凝结,所以会骤然吐血,按道理说,心头郁气沉积的血气吐完之后,对身体反而有好处,并无大碍。我开个方子,吃上两幅药就好了。”

这个大夫说的有些道理,自打睡莲来京,确实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加上得知了亲家大舅龌龊心思,睡莲气得当场吐血,这也很正常。老太太面色稍缓,命容嬷嬷给了上等红封打发大夫,叫小厮骑快马去药铺抓药。

可是药买回来了,也煎好了,采菱端着药碗,怯怯来回颜老太太:“老太太,小姐——小姐她牙关紧闭,我喂不进去汤药。”

“什么?!”颜老太太急忙杵着拐棍去碧影斋看睡莲。

王素儿坐在榻边看着睡莲垂泪,堪堪的“昔日横波目,今做流泪泉”!见外祖母来了,王素儿忙站起来,掏出帕子擦泪。

看着外孙女红肿的眼皮,颜老太太怜惜的将王素儿按回榻上,安慰道:“素儿啊,你别急,大夫都说你睡莲表妹没事呢。”

王素儿哽咽道:“妹妹,妹妹昏迷不醒,药又喂不进去,如何是好。”

“没事的。”颜老太太吩咐彩屏,“去,拿薄一些的银勺来,撬开九丫头的嘴,把后背垫高些,慢慢把药灌进去。”

彩屏照着做了,胆战心惊的拿着银勺子,拨开睡莲的嘴唇,冷汗湿透中衣,才□一个小缝,但就不敢大力撬开,就怕用力过度,伤了睡莲的牙床。

“没用的东西!”颜老太太对容嬷嬷点点头,“你来!”

容嬷嬷接过彩屏的手里的银勺,定了定神,缓缓发力,最终撬开了睡莲的牙关!

采菱忙端着药碗往睡莲嘴里灌去,泼泼洒洒,加上睡莲无意间吐出来的药汁,采菱足足灌了五碗药,才勉强让睡莲咽下一碗。

之后,又亲眼见采菱喂了些燕窝粥下去,颜老太太心下稍安,好歹能和素儿一起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可到了黎明时分,颜老太太被一阵喧闹吵醒,平日里就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容嬷嬷神色慌张来报:“老太太!不好了!九小姐她突然把药和粥都吐得一干二净!胃里的东西呛进气管里,全身抽搐,连呼吸都停了!”

颜老太太一阵眩晕,而后清醒过来,坐在床上吼道:“你去九房找九小子!他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这个时辰宵禁尚未解除,京卫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街,只有他拿着腰牌才能通过官兵和路障、敲开坊门请大夫抓药!”

“是”容嬷嬷吩咐下去,颜老太太披了件外衣下床,说:“请五房过来!即使他不要这个女儿!我们颜家却需要这个孙女!”

颜老太太赶到隔壁碧影斋,刘妈妈和辛槐家的正在给睡莲顺气。

好在辛槐家的懂得推拿按摩,对气管呛进食物知道处理法子,她先是叫刘妈妈将睡莲放平在卧榻上,然后爬上床榻,双腿跪下,将睡莲夹在中间,左手握拳,大拇指朝内,放在睡莲的上腹中部,右手压在拳头上,用力向上推压,压迫肺部,连续三次后,肺中产生一股强大气压,终于将睡莲气管里的残羹剩饭和药汁的混合物推入了口腔。

辛槐家的不敢大意,侧身坐在榻上,叫刘妈妈将昏迷中的睡莲放趴在她的膝盖上,胸脯以下向下倾斜,催她将嘴里的异物吐了出来,然后细细擦去嘴角的污物。

颜老太太见睡莲呼吸渐渐平稳,心下稍安。至此,采菱她们再也不敢强灌汤药和吃食了。

且说九房颜九爷得到消息后,连忙起来拿着腰牌从南院马房牵出自己的骏马一路疾驰找大夫。

被路上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和京卫指挥司的人拦下,颜九爷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亮出腰牌,巡街官兵看清了九爷样貌,便放行了。

颜九爷到了药铺敲醒酣睡的活计,几乎是闯进民宅将抱着小妾睡觉的大夫拖起来、犹如劫匪一般将瑟瑟发抖的大夫扔到马背上,然后拍马急驰。

马匹直接进了松鹤堂,颜九爷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扔给大夫穿好。彩屏早就候在外面了,引大夫去了碧影斋。

此时颜五爷和杨氏都在这里陪着颜老太太,素儿也惊醒了,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颜老太太淡淡说:“你下午开的药都灌进去了,可是凌晨又都吐了出来,你给这孩子再看看。”

厚实的床帘早就放下了,采菱将睡莲的手腕挪出来,并盖上丝帕,大夫喝了杯冷茶压压惊,坐在小杌子上给睡莲诊脉。

大夫依旧是眯着眼诊完左手换右手,然后轻咳一声,站起来说:“还是郁气凝结,身体并不大碍。”

颜老太太不悦,“既然不是什么大病,那么为何昏迷两天两夜都不醒,还连汤药吃食都吐了出来?”

大夫是个颇有医德的老医者,他老老实实说道:“老太太,都说人活一口气,令孙女身体并无大碍,却重度昏迷并且水米不进,恐怕是心头那口气放下了,存了死志,所以——。”

“胡说八道!”老太太将沉香木拐杖扔向大夫,大夫躲闪不及,额头被拐杖上的龙头砸了,霎时擦破油皮,红肿起来。

众人皆不敢去拦。

“滚!滚出去!”颜老太太气得蓦地站起,指着大夫骂道:“我孙女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那里懂得生死?!你欺世盗名,没有本事就罢了,还在这里污蔑我的好好的孙女?!”

容嬷嬷知道颜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于是将那大夫连拖带骂的赶了出去,暗自吩咐彩屏拿银钱安抚大夫,切记不要让那大夫乱嚷嚷,坏了九小姐名声。

众人将颜老太太劝回座位上,五夫人杨氏劝说:“人各有命,老太太莫要过于执着了。”

言罢,杨氏拿起帕子捂着脸哭道:“好容易盼得九丫头回来了,可怜见的,谁料到我们母女只有十几天的缘分——。”

啪!

颜老太太突然暴起,反手一个耳光,将杨氏头都打耳鸣了!

“呸!就知道说这些个丧气话!你就巴不得九丫头死了称愿!明白告诉你!你养的嫡女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五房嫡长女的位置就是空悬都轮不到她来坐!”颜老太太怒吼道。

颜九爷和仆从见杨氏受辱,纷纷退到门外以避嫌。

碧影斋只剩下傻眼的杨氏、惊诧的颜五爷以及愤怒的颜老太太。

颜五爷见母亲如此大怒,赶紧喝斥妻子,“还不快下去!”

杨氏捂着印着五个红肿指头的脸呜咽着回泰正院。

碧影斋内,颜老太太和颜五爷相对,心情沉重。

颜五爷试探问:“刚才母亲那话是什么意思?九丫头没了,嫡长女也不会是慧莲?难道您要将品莲挪到杨氏这一房来?”

“哼,你就惦记着品莲,论理品莲也不差,但是——。”颜老太太冷笑道:“难道淮南伯府起复,莫氏就可以彻底抹掉做过歌姬的耻辱吗?!三丫头品莲就不是歌姬之女了?”

“你我都清楚,她目前嫡出的身份有多么大的水分!放在家里做闺女自欺欺人也就罢了!等到议亲婚配之事,你看看她能嫁到什么人家!我们五房嫡子嫡出的长女,身份不容有任何污点!”

颜五爷沉默片刻,道:“那么依照母亲的意思,将谁提到嫡长女的位置?”

“如果九丫头实在救不活,我们只能从庶出的女孩中挑一个了。”颜老太太目光如炬,说:“模样性格才学出身,只有七丫头怡莲勘当此重任。”

颜五爷道:“母亲是说,将七丫头写在杨氏名下,充当嫡长女?”

“嗯。”颜老太太点点头,“七丫头的生母宋姨娘出身田庄小地主家,士农工商,农排第二,所以七丫头家世算是清白——总比四丫头青莲的母亲出身奴婢强多了。”

“可是庶出终究是庶出,无论如何,还是没有九丫头名正言顺。”颜五爷犹豫道。

“所以说——。”颜老太太狠狠的盯着昏迷的睡莲:“一定要想办法弄醒九丫头!我们颜家不能白白失去一个无论是样貌性格智慧身份都近乎完美的嫡长女!”

颜五爷不由得摇摇头道:“就看这个孩子寿数如何了。”

颜老太太突然不止从哪里来的力量,将颜五爷拖到床榻跟前,扯开床帘,指着睡莲的脸,低声喝道:“你仔细瞧瞧这孩子的脸!看她长得像谁!我以为你即使忘记你自己,也不会忘记她!”

睡莲不是长的像生母魏氏么?怎么母亲会这么说?颜五爷狐疑凑过细瞧,面色越来越白,下巴的胡须不停的颤抖,喃喃道:“是她!居然像她……!”

梦境中。

睡莲回到了成都郊外浣花溪边,溪水依旧清冽婉转,如同流动的碧玉。

绿杨柳下,一个二岁的女童坐在红毯上,双手捧着一个木偶玩具不倒翁把玩。

这个女童穿着大红交领柿蒂窠通袖遥Ф贪溃麓┓镂埔'裙,头发扎起两个小发髻,用红缎带缠绕,眼睛小脸无一不圆,如同瓷娃娃般细白的肌肤,一双乌丢丢的眼睛看着睡莲,说:“你来了。”

“你是——?”睡莲大叫:“啊!你是我,不,你是睡莲!”

没错,这个女童就是自己刚穿过来那会的模样!

女童灿烂一笑,说:“我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顿时可爱到爆!

睡莲却气得直跳脚,“你的人生太悲剧了!我看不到未来,也看不清过去!甚至现在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我才不要是你!”

52小睡莲开导大睡莲,宋太医妙手巧回春

“可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啊。”小睡莲抱着不倒翁娃娃;乌丢丢的眼睛比浣花溪的溪水还要清亮。

小睡莲说:“我永远两岁,你也永远不是水莲了。”

睡莲跌坐在红毯上;叹道:“自打我成你这个倒霉睡莲,手里就是一把烂牌;祖母不慈;生母不在,父亲不怜,继母不爱,姐妹不悌;家奴不敬——好吧,这些我全都接受了;结果呢,舅家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他们还在背后狠狠捅一刀。”

“怎么就这么难呢?当睡莲太累了,我不干了!”

“是不是像这样?”小睡莲将不倒翁娃娃往红毯上一扔,娃娃弹跳滚动几下,然后自动站立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睡莲指着不倒翁娃娃说道:“苦难和麻烦就像你的玩具不倒翁,每当我迈过一个坎,解决一个困难,另一个更大的麻烦会自动跳出来;我再迈、再解决、面对的是更大的挑战。”

“我继续往前,阻力越来越大,我身心俱疲,可困难不会停止,它就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迈过一下坎。”

“每走一步,后方的悬崖就推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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