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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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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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簪柳眉一竖,插腰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吼大叫的,我母亲是内院大厨房的宋妈!”

那粗使婆子怒极反笑道:“哟?什么宋妈?我可没听过有这号人物,李婆子,你知道?”

李婆子嘴一撇,“没听说过。”

翠簪翻了个白眼:“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母亲宋妈是大厨房总管事!”

啪!

李婆子上来就是一巴掌,将翠簪扇得在雪地里转了一整圈!

“老娘是爹生娘养的!那里能像你那样长了一对狗眼!”李婆子骂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宋家的别的不会,就会捧高踩低学狂犬乱吠!自打她当了大厨房总管事,老娘的饭菜每月没有不克扣的,三天能见一次荤就不错了。”

“就是。”另一个粗使婆子也说:“老娘半夜巡夜,本该有顿热腾腾夜宵吃的,李婆子,你说说,咱们这个月是不是天天半夜啃馒头就热水?”

李婆子道:“我的老姐姐哟,那宋家的把银子都搬到自己家了,下午老太太房里的容嬷嬷去抄检她们家院子,都搬了好几车贪墨的银钱呢!”

那婆子点头道:“宋家的得罪了容嬷嬷,这辈子休想翻身!”

翠簪先是被李婆子一巴掌打晕了,脑袋嗡嗡作响,又听到这两个婆子议论母亲贪墨,还得罪了容嬷嬷,家里被抄检了几车银钱,顿时一愣,而后叫道:“定时有人栽赃,我母亲是被冤枉的!五夫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夫人!我要去见夫人!”

压在头上作威作福的宋妈被赶出了内院,李婆子她们才不怕翠簪这个丫头,平日里仗着宋妈和五夫人撑腰,摆出的款儿比府里正经小姐还大,她们早就看不惯了。

李婆子将翠簪狠狠一推,“你们家贪墨财物,人证物证齐全,老太太震怒,五夫人下令查抄财物全部充入公中,把你们全家逐出内院,在外院干杂活!你还是快些走吧,难道还要老娘拿板子撵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的!五夫人最疼我了,她还说过了年提我做一等丫鬟!”翠簪疯癫的跪下抱着李婆子的粗腿,“求妈妈带我去见五夫人!你若办得到,我给你十两,不,是一百两银子!你做一辈子门房都赚不了这么多银子!”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默契的将翠簪踹倒在地,掏出麻绳捆上,同时将翠簪头上的盘花镶珠金簪、腕上的玛瑙手镯、手指上翡翠戒指都掠下来塞进自己腰带里,又拆开她的包袱,将里头值钱的首饰衣服翻检出来。

“臭老妖婆!不得好死!有一天落在我手里,你们休想活着!呜呜——!”翠簪破口大骂,李婆子熟练的掏出麻核塞了嘴,将她捆结实了,最后像赶牲口般牵出了内院。

听涛阁书房,睡莲端坐在小叶紫檀架几式书案后临卫夫人的《名姬帖》,卫夫人是东晋女书法家,一手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畅瘦洁。人赞“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所以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在闺阁中盛行。

其实相对于卫夫人,睡莲更欣赏唐朝女诗人薛涛的书法。可颜老太太指明了《名姬贴》,睡莲当然要遵从的。

采菱站在一旁侍奉笔墨,添饭挑起门帘进来了,先是默默站在一旁,直到睡莲把这幅字写完,方开口说道:“小姐,翠簪被逐出去了。”

“哦。”睡莲将毛笔搁在哥窑三山笔架山上,取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微汗,问:“翠帛那边怎么样?”

添饭回道:“从头到尾她都没出房门,安静的很。”

其实宋妈被逐出内院大厨,翠簪还不至于也被赶出去,但是中午宋妈心急火燎回外院东北角的仆役房处,发现一切都完了。

和普通仆役挤住在大杂院不同,宋妈是内院得脸管事,拥有一处单独的小院。

可到了门口,门锁已经被砸开,几个小厮守在门口,院子里鸡飞狗跳,十来个管事妈妈和婆子们正在抄家清点物品,家人都被捆起来扔在雪地里,绝望的看着积攒半辈子的家产被搬空了。

容嬷嬷亲自督阵,杨氏的人只得躲得远远的干着急,查没的物品单子写了十张纸都不够,有些贵重瓷器还是颜府账册上登记的丢失以及失手砸碎的物品!

宋妈管大厨房、丈夫是账房、儿子是管器皿的,这些贵重瓷器坐实了宋家监守自盗的罪名。

容嬷嬷当场夺了宋家所有人的差事,原本按照家规轻则撵到田庄里种地,重则是要打了板子撵出去自生自灭的,宋妈全家跪地求饶,凄惨无比。

这时杨嬷嬷过来求情,说按照府里的旧例,腊月是不好赶人的。宋家贪墨财物,罪无可恕,念及他们家是伺候了颜家好几代的世仆,好歹过了正月罢。

明面上杨嬷嬷是在求情,暗地里却是在提醒容嬷嬷:老太太并没有说宋妈一家怎么处置,这需要当家主母杨氏和三个夫人商量了再做决定。

容嬷嬷也没上赶着做恶人,将宋家的箱笼贴上封条锁在库里,有了这些证据在,宋家翻不了天。

宋妈一家被分到各处做了粗活,男的在南院马房清理马粪,女的进了洗衣房,大冬天的双手浸在冰冷的井水里,苦不堪言。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当日临近晚饭时分,睡莲写完最后一副字,添饭来报:“翠帛已经在外候着了。”

“叫她进来吧。”练了一下午字,睡莲着实有些累了,右手曲肘在小叶紫檀架几式书案上,拇指轻揉太阳穴。

采菱倒了清水在竹根雕的笔洗里,预备洗毛笔。

翠帛跪地:“给小姐请安,今日大夫诊脉,说奴婢已经好了,可以回来伺候。“

言罢,高高捧起一双绣着梅花的鞋子,说:“这是这些天闲下来给小姐做的一双鞋,手工粗陋了些,小姐莫要嫌弃。”

睡莲给添饭使了个颜色,添饭接过鞋子给睡莲,睡莲看着鞋子细密的针脚,笑道:“那里就粗陋了,我瞧着就挺好。”

翠帛一喜,“奴婢明日可以回来当值了么?”

睡莲磨蹭着鞋面上鲜红的梅花,浅笑道:“不用等到明日,今晚就来伺候吧。”

37住大院辛槐家得势,刘妈妈设宴饕餮楼

油漆斑驳的桦木架子床吱吱呀呀的响着。

女人抱着身上的男人,脸色潮红道:“当家的,今儿是喝了羊汤还是吃了虎鞭,怎么半天都不曾丢开?”

“贼婆娘,前些天还嫌弃我那活儿不中用,喘气的功夫就软趴了。”男人一边喘着粗气动作着,一边说:“昨日刘管事给我一包蜀地秘药,管用着呢,你好生躺着享用就是。”

女人正是三十入四十的虎狼之年,其实才正入港,但还是似迎还拒的推了推趴在身上奋力耕耘的男人,“当家的,咱们主家还在孝期呢,可不能这样,被听墙根的告上一状,我们全家小命就没了。”

男人哼哧道:“咱们如今住在单独小院了,谁能翻进院墙听墙根不成?我又不似那宋家贪墨财物,在家睡自己的老婆还不行?”

女人正得趣,也舍不得丢开,只是提醒道:“你小心些,别在孝期弄出娃儿来,肚子现了形,咱们全家差事都不保了。”

“我省的。”男人从床屉里翻出个泡制好的鱼鳔,对准那活儿戴好了,又开始在床上驰骋起来。

……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后,凝绝不通声暂歇。架子床安静下来,女人穿上里衣下床,推开窗户散一散卧房里的淫靡之气,顺手掰下屋檐垂下、如刀锋般的冰溜子,扔进铜盆的残水中,洗了几把脸。

对镜自照,冰溜子的寒意驱赶了脸上带着春意的酡红。

女人这才满意的披上穿上大棉袄,打算出门。

“今儿不是你当值,出去作甚?”男人急切的捶着床板,“陪我再睡会,贼婆娘,浪得人火上来,这会子又要走。”

女人耸动着微麻的鼻翼,颇有些得意道:“九小姐房里的刘妈妈在酒楼摆了五十两银子的席面,单请我一个呢,晚上我不做饭了,你和儿子去大厨房找点东西吃罢。”

“这两口子倒是有些意思,刘管事送我秘药,刘妈妈请你吃五十两银子的席面。你也甭跟她客气,该吃吃该拿拿,她有的是钱!”

“那年我去成都报丧,也去过他们家的宅子,啧啧,一家人住在锦官驿街的三进大宅子里,山珍海味的吃着,绫罗绸缎的穿着,呼奴唤婢过着日子,刘管事一家管着两个蜀锦铺子,那排场、那日子,嘿嘿,说真的,咱们府里的孙大总管家都没有他们过得自在!”

女人瞪了自家汉子一眼:“少说些风凉话,要不是刘妈妈给容嬷嬷说了几句咱们的好话,咱们能搬到这单门独院的屋子里来么?以前住在这里的可是内院大厨房总管事宋妈一家!咱们两个都是从外头买来的,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我一个管针线的,你一个外院跟车送礼的三管事,那里有资格住在这里?”

男人感叹道:“说到底,还是你有眼光,把女儿们送到了九小姐房里当差,若没有这层关系,咱们家现在还挤在大杂院里住着呢。”

“咱们上头没有靠山,混到现在也不容易,当初卖身进府只求三餐有靠,何尝会想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女人倒了杯暖茶给男人,“我也是听你讲当年九小姐五六岁就操办七爷丧事的事情,才会决定把添饭添菜送到她那里的,想来,这位小姐有些造化,咱们闺女跟着她也有前途。”

男人接过茶杯,顺手将女人往怀里一拉,呵呵笑道:“瞧,那活儿又起来了,我们再——。”

女人微麻的脸上又泛起了一抹酡红,她挣扎着起来,整了整发髻衣服,说:“别误了我赴宴的时辰——还有,那药虽管用,但也不能长吃,小心掏空了身子。”

男人喝着茶,笑道:“刘管家说了,只要一个月不超过五次就成,他自己吃了四年,不仅没事,身体反而比前些年好些。”

女人抿嘴笑着不语,揽镜自照,确定没有不妥的地方,从首饰盒里掏出半透明的冰种翡翠镯子戴上,如今她身体已经有些微微发福,白皙丰润的手腕在翡翠镯子的映衬下着实好看。

床榻上的男人看得呆了,喃喃道:“婆娘,今儿晚上就戴着这个镯子睡罢。”

“呸!“女人轻啐了自己汉子一口,扬着手帕子出门赴宴去了。

辛槐家的从颜府西南角门出来,走了几步就停下了——三天大雪,街面满是冰渣和肮脏的雪水,稍不注意就沾脏了簇新的马面裙裙摆。

她掏出一角碎银子扔给守在西角门的小厮,“李家小子,给我雇一顶轿子来。剩下的钱给你打酒喝。”

李家小子摸着头顶黑色六合一统帽,嘿嘿笑道:“辛妈妈是在臊我呢,不过是跑一趟腿罢了,那里敢讹一顿酒喝。”

“扯你娘的骚,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辛槐家的笑骂道:“耽误老娘出门,以后有你瞧的。”

李家小子将那角银子塞还给辛槐家的,说:“这银子若是要了,会被我春晓姐姐打死的,她说在听涛阁当差,添饭姐姐和添菜姐姐没少照顾她,要我好好孝敬您呢。这雪地里路滑,轿子不稳当,还是我给你去马房套一个车吧,我老子在马房干了半辈子,这点情面还是会给的。”

这些话奉承的辛槐家的很舒服,想来马车还比轿子体面,于是就应了。

一盏茶的功夫,李家小子坐在车辕子上,赶着一辆桐油马车出来,殷勤扶了辛槐家的上车。

饕餮楼原本是在南京的大酒楼,价格贵,菜肴也确实好,无论南北大菜,凡是说得上名字的,饕餮楼的厨师们都会倒腾出来,京城老饕们都喜欢在这里设宴款待客人。

今年大燕国从南京往北迁到燕京,饕餮楼也像南京其他著名商铺一样,早早在燕京盘好了铺面重新开张,生意依旧红火。

京城饕餮楼设在燕京北城崇教坊东直门大街上,国子监和文庙都在崇教坊,所以来这里吃饭的基本都是有脸面的人物。

辛槐家的挑起车帘往外瞧着,心中暗暗有些发怯,这是她第一次来饕餮楼,而且还是单独出门,因为是刘妈妈邀请,都是女客,她也不方便要丈夫陪着,添饭添菜又在听涛阁当值,不得空出来陪她。

到了饕餮楼楼下,李家小子将车停稳当了,跳下车辕子,搬了个脚踏摆上,扶辛槐家的下车,说:“您尽管忙您的,我横竖已经告了半日假,停车在这里接您回去。”

辛槐家的攥紧手帕子,紧张兮兮的进了饕餮楼,但见过往的食客个个非富即贵,衣饰鲜亮,举止非凡,辛槐家的像怀里揣了个活兔子似的,弓腰缩背前行,恨不得贴着墙根走,心想刘妈妈怎么没在楼下迎接。

一个相貌清俊的店小二迎面行了个礼,“这位客官,您是来吃饭还是来寻人的?”

“我——我是来吃饭,哦,不,是来寻人嗯,嗯,也不对。”辛槐家的定了定神,说道:“我是来赴宴的,一家姓刘的娘子在这设了宴席。”

姓刘的在楼里设宴有好几家,这是——?

店小二数十来年的迎来送往的经验揣度着辛槐家的身份,试探着问道:“您是辛家的娘子?”

“正是。”辛槐家的道。

店小二躬身做了请的姿势,“您跟我上二楼包间。”

辛槐家的松了一口气,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观鱼阁。

观鱼阁其实和普通酒楼单间差不多,但是此间西侧角有一个青花大缸,缸里养了十几尾锦鲤,给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天徒添了几分鲜活。

阁内炭火烧得很足,刘妈妈带着女儿采菱迎过来。采菱亲热的将辛槐家的按在上座上,“婶子请坐,这大冬天的出趟门不容易,来,先喝杯酒暖暖身。”

言罢,从温酒大碗里提出青花鸡心壶来,倒上一盏烫好的梨花酿。末了,将甜白釉瓷盏搁在白釉菊瓣劝盘里,双手端给辛槐家的。

辛槐家的并无推辞,大大方方端着酒杯干了。

采菱又将酒盏筛满,辛槐家的捧着酒杯,对着东道刘妈妈说:“我来晚了,让刘嫂子久等,先罚酒一杯。”

仰脖喝下,采菱又是筛满。辛槐家的拉着采菱坐下,说:“添饭添菜这两个丫头还不醒事,多亏了你照看着,我心里感激不尽,这一杯婶子敬你。”

……

亥初(晚上九点),听涛阁,睡莲卧房。

又是练了一下午的字,晚上还挑灯夜战了一个时辰,睡莲精疲力竭,卸妆梳洗完毕后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此刻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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