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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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富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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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豆腐、豆腐干、豆腐花、豆腐渣,一股脑撒在汉子挑的绫罗绸缎上面。

“这也行啊,”宋九眼睛都快看得掉下来,滋溜一下,从槐树上滑下,有好戏看了。

第四章打赌

十字巷处揪了起来。

宋朝此时经济并不富裕,但钱当钱用,后来宋朝一石麦平均是三十文钱,一石大米是七十文钱,现在麦价只有十文钱,米价只有二十文钱。其他物价指数也偏低,也就是一贯钱要当后来的两贯钱用。可有一样,那就是绢,五代十国动乱,生产严重破坏,包括蚕桑业,绢价相比于后面几十年还要略贵一两百文,一般在一匹绢在一千三百文。朱家用作聘礼的绢纱不是普通的绢纱,一匹价在两三贯钱。

一担绸绢泼了一股脑的豆花,一百多缗钱!挑绢的汉子急了,朱家的人也急了,几人揪着古老汉的衣领,让古老汉赔。古老汉老实巴交,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下跪求饶。

宋九一把将看热闹的人推开,施施然走进场中,道:“干嘛,干嘛呢,古翁翁,你起来。”

“这不干你事,请你让开!”朱家三叔愤怒地说。

“大路不平有人铲,况且发生在我家门口的不平事。”宋九说着从他家斜对面杂货铺中借着一捆麻绳,开始比划事情经过。

“诸位老亲,街坊邻居,你们看好了,古翁翁从上坡推着豆腐车过来,十字巷,看不到情况,还是大声喊了让让,朱三郎马受惊,古翁翁车子也到了,能不能往马上撞?”

没有粉笔,但用绳子做线条,一拉,当时发生的情况就复现了,左右街坊一起哄然道:“不能撞。”

“古翁翁情急之下,只好往边上推,然后撞到这位大郎担子上,大家请看,责任是谁的?”

“再者,一家养女百家求,我大姐代我向刘家小娘子求亲,成更好,不成也不是丑事,对么?”

“对啊。”左右一起哄笑。

“刘家未答应,也未拒绝,我今年又未考中,刘家派人通知我家,说与朱家联亲了,当时我与大姐全在,也未说什么,有没有错?”

“没有。”

“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一家人有没有说过刘家不是?”

“没有。”

“其实我心中真的不在意,夫子曾说过一句话,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莫欺少年穷。这件事我不认为是羞侮,反会让我产生更大的动力。”

“小九,说得好。”都是熟人,一起喝彩。

“为何你们有大路不走,偏偏将这么大群人加上行李挑到苦井巷,又刻意在我家门口吹吹打打不走,这里都是穷困百姓,西边又有陂坡,你们这一堵,能不出事吗?诸位乡亲,古翁翁多可怜?家中老伴常年生病,做点小豆腐营计,要养家,要替老伴看病,你们不占理,反而倒打一耙,让人家陪你们嫁妆,这是什么理儿,难道有钱就了不起吗?”

首先说理。

最后才挑唆,宋朝与他后世差不多,经济、文化、军事、外交,包括一些思想观念。宋九想做土豪,其他人也想做土豪,可土豪未做成之前,又仇恨土豪。

宋九就一句话,大家马上齐心协力,门斜对面做针线活谋生计的苏婶大声说:“对,九郎说得对,得赔古翁翁的钱。”

媒婆钟妈妈不乐意了,用手叉着水桶腰,道:“哟,难道穷还穷得有道理了。”

“你们有钱又怎样,我们不想沾你的光,赔钱。”巷拐弯处的陈婶道。

宋九看到机会,刻意跄了一下,跄到陈婶身上,陈婶也不知道他是有意的,但宋九块头大,这一带,将陈婶带到钟妈妈身上。钟妈妈是职业媒婆,不但嘴巴会说,人也不好惹,伸手一把将陈婶推开。

宋九道:“干嘛,你们不赔钱,反勒索人,现在还要打人。”

经他在边上不停地煽风点火,一会儿街坊与聘礼队伍真的打了起来。只是片刻功夫,豪华的聘礼变了样,各种精美的器皿、果子酒肉、桶啊瓢儿踩得稀巴烂,绫罗绸缎变成了一丁丁布条,还好,几个下人看到情形不对,将金银首饰盒死死抱着不放,没有丢失掉。

朱家有理在这说不清楚,派人报官。

看到他们报官,街坊邻居都有些害怕,宋九道:“勿怕,官府也讲道理的,古老汉可怜,大家凑一点钱给古老汉,还有,大家检查一下各自有没有被朱家打伤,好等官府来处理。”

河中穷啊,是贫民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还不懂吗?

大叔大婶们呵呵直乐,有人凑钱给古老汉,有人往地上一躺,哎哟哟真叫唤。

不过宋九是一个好同志,自始至终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与他无关,而且他是举子,不能往地上一躺装着受伤,因此去了李铁匠的铁匠铺,对李铁匠说道:“李大郎,我们动工吧。”

李铁匠与他徒弟抬着工具,随宋九来到河边,在河堤上将炉子升起,就地融化铁水。

宋九跑到河边买了几根木头,又从苦力里将七姐夫找来,还有张家四郎,何家二郎,钟家大郎,曹家三郎,戚家八郎,都沾了一些亲带了一些故,亲戚叙起来略有些远,但平时也交往,关系算是不错。

先砌一个高台,这时没有水泥砂浆混凝土,怕不结实,于是先喊七姐夫他们帮忙,将木头围起一个圆圈扎下去,正中留下一个圆形空隙,又就着这个空隙在河堤上钻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洞眼。这才挑来泥土,搭建这个高台,不过中间缝隙一直留着未动。这回轮到李铁匠了,他将融化的铁水倒进缝隙里。

不时地从下面传出白茫茫的水蒸汽,片刻,铁水重新凝固,一直灌到高台顶部,李铁匠又听从宋九的指示,找来一个模具,在上面浇了一个铁柱,这是以后当成转轴的,吃力大,因此一直浇到河堤下方,使之成为一个整体,加强它的牢固性。又在铁轴顶上设计了一个大铁钩。

许多人好奇地过来观看。

“小九,你在做啥?”胡老大看到围观的人多,也过来观看,他不解,便问。

唐朝有团行,宋朝同样也有各种团行,东水门内汴水两岸挑夫也各自有团行,因为抢生意,经常打架斗殴,胡老大块头大,力气大,性子野,便被河中挑夫选为行首。前几天那次斗殴他也是领头人,到开封府挨了八十杖才释放回来。

河中是移民区,贫民窟,有出息的人多搬到内城,或者京城其他档次高的地方,这三千来户中,宋九父亲算是佼佼者,尽管他死了,街坊邻居还时常夸奖宋九便宜父亲。

胡老大不服气,他自认为英雄好汉,时常说若我上战场,不比宋大郎弱。

曾为这个大姐与他抬过杠,争了一争,不算是太大的过节,遇到了宋九,时常还打招呼。

看到胡老大,宋九马上想到一件事,这个东西一出来,会对两岸挑夫产生巨大的冲击。处理不当,会被这群挑夫生生将它拆掉。但将它说出来,虽自己沾了老子的光,河中三千多户人家,至少一半人认识自己,可威信远不如胡老大,那么自己会处于弱势。

道:“胡行头,我用这个东西挑货物。”

“小九,你未考中,脑子坏掉了吧。”

“胡行头,不信我们打一个赌,我不但用它来挑东西,而且效率比你们快一倍以上。”

“这孩子,傻了,”胡老大不相信,对边上的人说。

至少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胡老大是对的,这个高台搬什么东西,难道一夜过来,高台能变成人,变成妖怪?

“胡行头,这样吧,我们打一个赌,若是我输了,我用纸写上一段话,说先父远不及胡行头英雄,在河中大街小巷全部溜上一回。”

这个好啊,胡老大兴奋地问:“那你赢了呢?”

“若是赢了,你听我指示,替我组织所有河中挑夫,组成更严密的团行,并且划分股份,在汴水堤上大规模的扩建,真正打败河北挑夫,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行。”

“这个不算,是替大家谋福利的,还有,你还带着一帮人,到朱家附近,整天整夜给我唱歌。”

刘家悔亲,朱家与刘家订下亲事,这件事大半人都知道,听宋九说完,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胡老大也不由哈哈大笑,道:“中,我答应你。”

就在这时,一个穿黄袍的人骑着马,带着衙役飞快过来。

衙役分开众人,大声吆喝:“府尹到了,大家伙速速让开。”

开封府尹是谁,那个不知道,二大王赵匡义。大家立即让开一条道,两个衙役进去一把将宋九按住,宋九莫明其妙,大声道:“我是举子,不能抓我。”

举子就不抓哪,不过赵匡义摆了摆手道:“将他带上来即可。”

第五章损人不利己

“臣民见过大王,”宋九是举子,不用行跪礼,但面对这个史上有名阴险歹毒的宋太宗,心中戚戚,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大礼道。

赵匡义疑惑地看着高台,问:“宋九,你为何建它?”

“禀大王,臣民父母早去,三个姐姐先后出嫁,家中唯有臣民一人,又因读书,无暇他顾,家中生活日渐凋落,夫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者为家,大者为国,家都齐不了,何谈治国,若那样中了科举也只能做一个读死书的大臣。故臣民建造此台,用它来吊搬货物,以此来谋生计。”

赵匡义不由一乐。

宋九是在替他自己辨解,但不能说他说得没道理。开设科举是为了国家选拨人才的,可有的文人为了科举而科举,不顾家中老小,拼命读书,不耕不种,往往功名未获得,一家老小还被拖累得很苦。这成了科举一个严重弊病。

“它如何吊搬货物?”

“还有一些东西未造好,一旦造好,大王看了就会明白。”

赵匡义也未在意,忽然脸色一沉:“宋九,你可知罪?”

宋九有些蒙:“大王,臣民不何罪从何来?”

“你家门前纠纷,不是你引起的吗!”

“大王,冤枉哪,臣民看到朱家的人撞翻了古翁翁豆腐车,他家生活可怜,说了几句公道话,朱家仗着财大势大,不依不饶,不但不赔偿古翁翁损失,反过来敲诈古翁翁,街坊们不服气,上来劝说,朱家又动手打人,才有了纠纷与推搡。与臣民并无干系。”

打死也不承认。

但宋九在心中很不服气,京城也有县,西北是浚仪,东南是开封,一般大案要案,或者沾到权贵,才递达开封府,比如两河苦力们的群殴,就是那样,赵匡义也不会亲自下来,而是将人犯抓到开封府审问处理。

就苦井巷那件鸡毛蒜皮般的小事,值得你老人家亲自出马吗?这不是用杀牛刀宰鸡,而是用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在宰鸡脖子。

赵匡义冷冷地盯着宋九腰间的小弹弓。

“莫欺少年穷,本官听了很欢喜。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鸣志,取之有德,君子求学,取之有勤。不诚实的孩子,本官很不喜欢。”

整件事能说是一个巧合。

朱家有错在先,欺人太甚,宋九忍无可忍,上了家中院子西边的大槐树,隐在树间用弹弓打朱家三叔,也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无意中惊起朱家三叔跨下的马。正好古老汉推着豆腐车出来,让马,撞到绸缎挑子上,豆腐豆腐花泼了一担华美的丝绸,朱家揪着古老汉要赔。宋九出来,有意挑唆,然后开始群殴,导致朱家聘礼毁了大半。

除了宋九,其他人很难还原出真正的真相。

不过聪明人,还能找出蛛丝马迹,偏偏眼下这个微微有些矮胖的青年就是其中一个。

宋九又是很无语,多大点事,怎么招来这尊大神?

他也不惧,凡事得讲一个证据,现场人多混杂,就是宋慈来了,能找出疑点,多半也找不到肯定的证据。他打了一个哈哈道:“大王,我上午在家准备打几只鸟儿,准备晚上炒来吃,没想到朱家的人上门挑事,不但故意将聘礼绕道苦井巷,在我家门口滞留足有两三盏茶时间,若非古翁翁这桩事,他们还要呆上一个时辰才离开。大王,臣民说得句句是实。”

“我看你才是一个混仗鸟儿!”

宋九答得太狡猾,不提有没有用弹弓打人打马,只说朱家的错,就是他用弹弓打人,也是朱家的错,赵匡义忍不住怒骂一声。

宋九不敢作声,唯唯诺诺。

赵匡义又看了看跟过来的朱家人,道:“宋九,本官判你赔偿朱家一百贯钱损失,再赔古家老翁二十贯损失,两相就此散去,不得再闹事,否则本官一起拖到开封府大杖伺候!”

朱家一听傻眼,这一闹,损失何止一百缗钱,五百缗钱也有了,朱大郎跪在地上说:“大王,小人家嫁妆可值几千缗钱哪。”

“几万缗钱也是你自找的,本官问你,你家铺聘礼,为何铺到苦井巷?”

宋九是什么人,一听就蹭鼻子上脸,再施一礼道:“大王,臣民不服啊,况且先父亡故多年,臣民家中一贫如洗,哪里拿得出一百二十缗钱赠偿。”

“拿不出没关系,本官会派人将你家房屋典当赔偿。”赵匡义又盯着宋九腰间的弹弓。

盯着宋九毛骨悚然。

赵匡义这样处理,可以说是最明智的处理,民事纠纷,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相各打五十大板,化解了,也就没事了,不然能怎么办?

在开封,赵匡胤是天,赵匡义便是地。

两相大眼瞪小眼,一个不敢作声。

赵匡义又看着这个高台,不知道它与搬运货物有何关系。看了一会,未看明白,郁闷地回去。

两家人比他更郁闷,一百贯钱对宋九不是一个小数字,自己准备了一百贯钱,这个高台往死里整,实际成本也未超过八十贯。

出的这口气,代价太大,宋九苦闷得要死。七姐夫过来问:“小九,是怎么一回事?”

“别提,别提。”

朱家与刘家订亲的小六郎忽然扑过来,揪着宋九的衣服,恶狠狠地说:“将一百缗钱交出来。”

宋九前世吊儿郎当,就是一个不好惹的货,这一世得便宜老子的光,遗传了一个好身体,块头大,力气大,轻轻一推,将朱七郎推了一个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宋九一肚子气没处发,居高临下,盯着朱七郎道:“是啊,府尹是判了我赔你家一百缗钱,但他说了我何时赔你家,是今年,还是明年,还是一百年后!”

苦井巷跟随过来的百姓一起绝倒,这个还能一百年后,那,那时向谁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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