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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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帝-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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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他好,希望他成功,希望他无忧的活著……希望来日他若想起自己,会是笑著。
  裴帝如此,世间上有情人,无一例外。

  (11鲜币)五七

  大景历六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裴帝遭库塔族挟持的消息终於传回京城,却不是由驿站传的消息,骆太后思量著既然穆祁大败库塔,为何迟不还朝,遣密探去查,这才知道帝君贴身内侍靖霜死於非命,裴帝不知所踪。
  穆祁下令驻守北野,与库塔对峙,寸步不离,已逾三日,面对元帅毫无意义的驻扎,军营之中谣言四起,人心开始涣散。
  骆太后彻头彻尾都是知晓穆祁身世的人,早早对他有著戒心,朝里以老欧阳为首,几乎过半都是她手下的人,去年老欧阳惨死,她更是警惕,穆祁将会有所行动。
  「那野孩子便同他年轻的父亲一样……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端坐凤椅,骆太后婆娑著袖上祥瑞图纹,看著满朝文武高呼千岁,心中不禁暗暗笑道:「计画较量了一辈子,最後,还不是全都落在我的手上。」
  昭王随帝君亲征不过短短月馀,骆太后肃清吏治,汰换五品以上官员,一度造成轩然大波,懂得审时度势的大官保持缄默,互接疮疤,与昭王的关系能撇多清就撇多清,甚者引兵包围京中昭王府,一把火将昭王别院烧个将光。
  而骆太后手无军权,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乃是因为亲弟骆良维早在先前传信报讯,裴帝早命他安排与库塔族协议,以长年和平,换取利益合作,库塔族潜上万之众通过北疆骆家商道,伪装商队,暗中分批囤兵京郊,预备击杀班师还朝的昭王残军,穆祁必定预料不到有此一著,遭横身死,未尝可知。
  如此既收回昭王兵权,又与外邦维持长久平和,骆太后喜色难抑,正想著兴许还能趁势将库塔馀孽追杀殆尽,扩充大景版图,如此对身陷敌营的裴帝不闻不问,终让担忧裴帝生死的苓妃察觉诡异。
  三月二十七日晚间,苓妃终於无意间听得父亲骆良维入宫与骆太后闭门商议,得知骆太后入魔似的,有著称帝的念想,苓妃慌慌张张跑去天牢将海珠救了出来,打算趁夜逃往昭王东北封疆。
  无奈骆太后耳目众多,不过离宫十里,苓妃车驾随即被挡了下来,而後苓妃被软禁在辰景宫,海珠重归天牢,任何人不许探视。
  经苓妃这一闹,骆太后终是按耐不住,连发三道军令,传库塔暗军集结,包围皇城,要昭王领兵来救,军令传至穆祁帅帐,适逢遣使在阵前斡旋有了结果,库塔提出要以海珠作为交换裴帝的条件,穆祁唯恐库塔暗军将海珠劫走,失了筹码,立时调出大军回京,却又怕库塔两面手段,遂将东北封疆内所有军力调至阵前。
  然库塔却也是野心勃勃,趁著月黑风高,抢先下手,打破协议,攻进了皇城。
  终归彼此各怀鬼胎,至此,大景局势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骆太后与骆良维遭到库塔军囚禁,海珠获救,仍记著苓妃当日一命之恩,便决定放苓妃走。
  苓妃看著残破的皇宫,脸色煞白地问她:「你们可会让陛下回来?」
  「……会。」海珠在牢里受苦,体态亦是消瘦,便是那双园溜溜的眼睛,微微一眯,就像是在笑著,「我会说服父兄,与大景朝缔结永久和平。」
  「那就好……」苓妃笑得满足,身影却是凄惨的,嘴里喃喃自语:「我的姑姑妄想称帝,是为不慈,我的父亲不顾陛下安危撕毁协议,是为不义,我无力阻挡陛下受难,是为无德……」语罢,纵身而下,皇城宫阙深处,徒馀一缕暗香。
  昭王大军来时,皇城已经失守,得知骆太后被俘,穆祁纠集军力,正欲一战,说也奇怪,此刻城南适时出现一队大军,竟是奉命南巡的国子监主簿秦琅,秦琅公布裴帝密旨,让昭王军以勤王名号发兵,此役仅耗时三日,便将皇宫顺利夺回。
  大景军重新恢复秩序,驻守京城,海珠站於宫中大殿之上,与穆祁当面对峙,道:「我族无意战斗,已将陛下暗中送回,我若平安,陛下平安。」
  穆祁听著那始终逆耳的异族腔调,不屑多谈,只淡漠道:「将她押下。」
  大景历六十四年四月中旬,一队库塔兵层层戒护著一座车辇,将其护送回大景,双方暂聚城外二十里,碧阳山下,约定交换放人。
  待乘坐裴帝的车辇来至身前,由随侍揭开车帘,只见位上一卷圣旨,工工整整的,摆在中央。
  穆祁愣愣瞧著那卷圣旨半晌,回过神来,双手已将圣旨缓缓打开,两道谕令,清楚明白,一则言北疆骆家有通敌之嫌,念在皇朝远亲,先帝赐有功勋,得令骆家家产尽数充公,子孙遣出国境,不得复返大景。二则言大景与库塔商订停战协议,两方以东北大江为野,十年内不得战,擅动兵戈者,视同毁信,乃为天下所耻。
  卷末,一纸白条随著敞开的圣旨落下,穆祁垂眸,见其上只有两字,是裴帝亲笔所书。
  两字曰:
  足矣。
  许有过了一年半载那样长的时间,穆祁俯身,缓缓执起落下的那张白条,目光凝聚在上头两个字,耳边彷佛听见昔日裴帝蹭在他的身上,轻笑著问:「王兄方才那句可是真的?」
  「哪句?」
  「有朕相陪,心满意足。」
  其後虽不得答覆,而犹自笑言:「就当王兄是默认了。」
  此刻方知,昔日种种,不过两三句谈笑之间已然尽数包括,甚者,仅用两字描写而过,如此简单,如此纯粹。
  不过是……足矣。
  日光一点一点的照下来,隔著树枝交叠馀荫,在众人身上斑驳。
  旁边的护卫将士见穆祁突然间像失了神,而此行将番族公主海珠送走,裴帝却毫无影踪,正压低声音向穆祁请令:「王爷,眼下我等……」
  「杀。」
  声音极是低微,颤抖的听不真切,忍不住又问:「……王爷?」
  穆祁忽尔大吼:「全都杀光!」愤然大怒,睚眦暴裂,掌中纸条亦在此刻化作片片飞屑,漫天而扬,随风飘散无处。
  眼前一片刀光血影,最後只留海珠一人,步下香轿。
  眼看生死之际,在场众人均同时听见远山飘盪而来连鸣洪钟声响,惊飞春鸦,馀音在山峦之间徘徊不去。
  海珠眼神忽地一黯,涌出两行热泪,苦笑道:「……陛下已如愿回宫。」

  (9鲜币)五八(全文完)

  春去秋来,穆祁午睡醒来时候,天际一抹霞红,把景物都蘸成淡淡的橘红色,他无声凝望半晌,忽然听见身旁有声音道:「堂兄,你累了?」
  猛一侧过身,便见裴帝少年之姿,一身行猎劲装,坐在他的身边。
  周遭的风景这时候也倏地变化,变成青山之巅,一小丘临渊的草皮,身後还有匹汗血宝马静静地吃草。
  穆祁突然意会过来他是在作梦了,梦见当年他与裴棣秋季游猎,在京城邻近的一座山上,裴棣的坐骑忽然发狂,然後他救了他,在跌落马背之前,他拥住了他。
  可这时候该追赶上他们的护卫队没有追来,过了好久也没有。所以穆祁知道,这是梦,这是他当初所希望的一个梦。
  两人并肩坐著,土地上时序入秋而枯萎的草皮并不舒坦,仅是因为一同看著远处的一抹馀晖,就能这样静静坐著,直至夜幕低垂,甚至更久,都不离开。
  裴棣无聊的把玩著一株小花,捻在指腹之间辗转旋转,涅白色的花瓣被甩得一片片剥落,到最後只剩一株光秃秃的茎身,才百无聊赖的扔掉,打个呵欠,把头偎在穆祁臂膀上。
  「想睡了。」
  「睡吧。」
  穆祁张开手臂,身旁的人就整个躺了过来,那小脑袋还挺沈的,一下子跌进他的肩窝,他低低训了一声:「躺好。」裴棣闷哼一声,把双腿屈起,扭扭身,整个人就穆祁钻进温暖的胸口。
  穆祁反手搂住裴棣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看著远处的夕阳,又想著等等晚风一吹怕会著凉,便就敞开外袍,把那缩在自己怀里的人连同自己一齐裹的严严实实。
  裴棣很快就睡熟了,没有鼾声,只是比平常呼吸要浓重一点的喘息,平平稳稳,富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吹著他鬓边的发,穆祁把两胳膊拢了拢,怕裴棣肩膀咯著了,可目光一瞅上裴棣的睡颜,便就舍不得离开。
  年轻的皇储没有穿著锦袍,眉宇间还是透著贵气,两条细眉弯弯的,笑与不笑都显得几分温柔,穆祁忘形地用唇吻著,依著眉形,用乾涸的嘴唇轻触,描过眉梢,再往下描过蝶翼般的睫,描过俊挺的鼻头,然後是那如霞光一般绯色的唇,那声声喊著他堂兄、堂兄的唇……
  然而彼此唇吻尚未完全相触,熟睡的人忽尔笑开了,先眨开一只眼,捉赃一般地笑得得意,复又笑弯眉眼,笑出了两滴泪。
  穆祁有些窘迫地搂住怀里笑颤的身体,越拥越紧,直到裴棣低低喊了声疼,穆祁才罢手。
  但他其实不愿罢手的,若要把对方揉碎了才能收进怀里,那麽他也会没理由的,将那人的骨头一根根挫去,然後仔细小心的,藏著。
  裴棣似乎也察觉了穆祁的坏心眼,用指缘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珠子,咕哝著:「堂兄,你偷亲我,是该我罚你才对。」
  「我救了你。」
  「不,是我救了你。」
  穆祁眉头一皱,很是倔强,「明明是我救了你。」
  而後便见裴棣陡然拥住他的颈子,凑过脸去,在他耳边又闻又吻:「记著是我……」忽然耳上一下吃痛,再度张开眼时,远方的霞光再不复见。
  醒过来时,霞光已换做朝阳,斜斜照入微敞的窗子,穆祁正觉著这必又是一场梦,旁边年轻的内侍已然取来龙袍,垂首道:「陛下,请更衣。」
  穆祁无声地瞟了那有著陌生脸孔的内侍一眼,缓慢坐起,彷佛明白了什麽,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大景历六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穆祁率一队人马自碧阳山急急返回皇宫,沈缓的钟声犹自彻响,所及之处,不论仆役妃妾,一律下跪,面朝皇宫大殿。
  穆祁发了疯的一边大吼著:「都给本王起来!都起来──!」一边拔腿狂奔到正殿去,见的满朝文武齐聚殿上,各个伏地跪的像个萝卜坑,忍不住笑了:「你们这样……不嫌太迟了麽?」
  然而大殿之上却无人敢回应他,大景国摄政王在朝上呼风唤雨,莫不敢从,便是要所有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任他砍,也没几人敢吭声。穆祁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走向空荡荡的龙椅,待到阶前,有个身影闪了过来。
  礼部侍郎董泰桢捧著一卷圣旨,恭恭敬敬,呈向了穆祁。
  穆祁仅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无人就坐的龙椅上,乏力的道了句:「宣。」便茫然地走了。
  董泰桢颔首领命,来至大殿中央,揭开先皇遗诏,宣示穆祁乃先皇所嫡生,因故流落,如今认祖归宗,复还裴姓,依其宗谱,名为裴祁,为第三任裴帝。
  在野官员各个面面相觑,倘若裴祁是为第三任裴帝,那麽当初先皇驾崩,直接由太子裴棣继位的这几年,岂不是全当伪帝?岂不是一桩笑话?
  「确实可笑……」
  穆祁踱步到了裴帝寝宫,触目一袭白绫,悬在梁上,飘飘晃晃,底下一面白布,盖成一个人形。
  「你让我默认了,自己却不承认,太可笑了……」
  语里充满责备,却不去想曾撕碎的一纸白条,孤孤单单的,写著裴帝最後一句:
  足矣。
  记忆里还是那抹霞光,那一小片草地,无忧无虑的,就这样静静偎著。
  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彼此偶尔天外一笔、可有可无的谈笑,便已足够……
  便要你永远记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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