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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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明- 第4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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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万均本打算白他一眼,可听到薛万彻后面的话之后他只有摇头苦笑。

“可老子难道能去说,老子现在浑身上下疼的想死的心都有?无一处不疼,睡觉都他娘的睡不着!他娘的放个屁都不敢使劲,崩开了伤口就会疼的死去活来。云淡风轻……云淡风轻个屁啊!”

“不喝酒……不喝酒我这一日一日如何过去?英雄好汉,那是说起来那般美好。这种苦楚,他娘的换做旁人只怕早就崩溃了。”

他叹了口气道:“所以,老子只能继续喝酒,继续装作无所谓。”

“这能怪谁?”

薛万均道:“当日谁叫你那么拼命的,冲杀一阵也就罢了,你竟然带着那几百人就敢冲进四十万夏军的大营里乱窜,没死就已经是上天眷顾!”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薛万彻叹了口气道:“你我不是小罗将军。”

“小罗将军和燕王是至交,在燕王没有发迹之前他们两个便相识且并肩作战过。之后虽然燕王占巨野泽为贼寇,小罗将军在齐郡为官军,但他们两个之间的情分却一直没断。小罗将军救过燕王,燕王也救过小罗将军……所以小罗将军一投过来,便能封了国公!”

他看着薛万均道:“可你我兄弟呢?虽然父亲在辽东的时候帮过燕王一次,可你我兄弟没有功劳,怎么可能被燕王重用?我这样做,也只不过是为了咱们薛家不被淘汰罢了。”

薛万均一怔,随即也叹了口气。

薛万彻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笑了笑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执意坚持要和你留下来带着三千人马在这里做疑兵了吧……咱们需要功劳啊!”

与此同时,唐军大营中。

站在舆图前面沉思的李道宗忽然抬起头,似乎是猛然醒悟了什么似的。

“怪不得!”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嘴角上露出一种释然的笑意。

站在他身边身穿一身郎将甲胄的将领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大将军这是又参悟透了什么玄机。这个人中等身材看起来并不魁梧彪悍,一双眸子和秀气的双眉甚至带着些书卷气。可让人心悸的是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密密麻麻如蛛网一样,而且都是新伤才结疤,粉红色的肉一条一条的如同蚯蚓在脸上乱爬一样,令人恶心。

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等待着李道宗的小文。

“燕云军大营里十有八九是空了。”

李道宗笑了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宇文士及那只狡猾的狐狸此时已经带兵到回了东都。可惜了……我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胆魄,此时只怕窦建德派去突袭兴洛仓的人马都已经被他屠了,甚至东都城也已经易主。”

“可是大将军似乎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满脸疤痕的郎将问道。

“我自然不会不高兴……”

李道宗笑了笑,看向身边这人问道:“独孤鼎,你可知道为什么?”

他走到舆图边指了指东都城,又指了指长安城说道:“长安在燕王手里,如今东都也应该已经在燕王手里了,就算陛下他还活着还有什么用?就算他还想复位又有什么用?燕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极有道理,我现在还不时想起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个笑话罢了。”

李道宗看着那郎将说道:“正如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收留你一样,谁又会想到……我绝不是站在人们都以为我站的那边?”

独孤鼎点了点头道:“确实谁也不会想到,而且谁也不会知道。”

“这才好办事!”

李道宗指了指桌案上一份开了封的密信说道:“这是长安城辗转送过来的消息,显然不是给我看的。看来你在我军中的事,瞒得住谁也瞒不住他……”

独孤鼎走到桌案边将那密信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独孤一柔已死。”

独孤鼎的手猛然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条条隆起!

但是很快,他的呼吸便平复了下来。将攥褶皱了的书信舒展开放在桌案上,独孤鼎缓步走回到李道宗身边。

“现在你知道,咱们这十万人马有多重要了吧?”

李道宗拍了拍独孤鼎的肩膀,没有安慰什么。

“安心留在军中吧,自然会有你报仇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李道宗从怀里又取出一封信递给独孤鼎道:“这是尚书左仆射萧瑀想办法让人送到我手里的密信,如今陛下若是想要翻身,只有两个人能帮他……一个是秦王,一个便是我。”

独孤鼎接过书信却没有看,只是语气平淡却冷冽的说了四个字。

“不错,很好。”

李道宗看着独孤鼎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独孤鼎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认真的回答道:“脸毁了不算什么,只要我还活着就好,独孤家我这一脉总不能断子绝孙……”

“你割了多少刀?”

“四十三”

“所以你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嗣十三?”

“是”

“嗣十三”

“在!”

“我打算派你去联络秦王,反攻长安如何?”

“卑职遵命!”

两个人都笑了笑,透着一股子别样的肃杀。

第六百九十一章立功保住命

大雨才过去四五天,太阳暴晒之后地面上就已经干燥的好像火烧过一样。风贴着地面卷过来,吹起来的沙子能轻而易举的钻进人的眼睛里。藏身在一处高坡茂密草丛中的孩子揉了揉眼睛,虽然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但依然死死的盯着高坡下面平原上那一场惨烈之极的厮杀。

在这丛草里藏着两三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两个妇人五六个男子,他们都是从河北逃难过来的灾民,走到这里的时候恰逢一场厮杀,所以赶紧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要知道刀兵之事乃是天下至凶,一个不小心牵连进去就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十几个人躲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招惹来下面那些凶神。

迷了眼睛的孩子回头问他的父亲道:“阿爷……这是谁和谁在打啊?怎么打的这么凶,看样子被围在最里面的那些人死定了。”

他阿爷是个瘸了腿的汉子,半边脸显然也是受过伤的缺了一块肉,所以看起来格外的狰狞难看,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下面那厮杀的场面眼神里的东西分外火热。

“外面围着的不是唐军就是燕云军!”

这汉子笃定的说道:“但里面被困的肯定是夏军。”

“阿爷你怎么知道?”

孩子继续问道。

汉子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破衣服里面那件灰色的号衣……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孩子解释,他本是大隋府兵的一员,是左祤卫大将军薛世雄的手下,在拒马河那一战中薛世雄大将军战没,三万府兵精锐几乎被屠杀殆尽,他是幸存者后来便投降了大夏,曾经做过什长,但在进攻涿郡的战役中断了腿,脸上也被人砍了一刀。

这之后他便成了废人,军中向来是不留废人的。他得了几贯肉好的遣散费,找了个村子取了个同样瘸腿的女人,生下这个娃……他本以为就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了,可谁想到大夏国抓兵丁,每家必须出一个男丁,他不足十岁的孩子也要往辎重营中做苦力!所以他用藏了六七年的刀捅死了那个官吏,带着村子里几户同样贫穷困苦的百姓一路往南边逃。

有人说过,燕王治下比大夏要富庶太平的多。

但是他们过了河之后才发现,大夏数十万大军在东郡和燕云军唐军交战,他们只好调转方向逃,没想到才到了这里又遇上了一场厮杀。

“阿爷?”

没有等到父亲的回答,孩子又叫了他一声。

“咱们走吧,不要再看了。”

汉子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就要离开,他的孩子却拉了拉的他的一角哀求道:“阿爷,我想再看一会儿。”

“刀兵凶事,一辈子你也不许去碰,不要看了!”

汉子压低声音怒斥了一声,那不足十岁的孩子依依不舍的看了下面的战局一眼,小声嘀咕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上阵杀敌来的爽快!我长大之后若从军,便要去杀外敌,去杀高句丽人,去杀突厥人,回纥人,铁勒人!而不是中原人自己打来打去!”

汉子脸色大变,刚要大骂却被同村的汉子拦住:“薛轨,别打孩子!咱们走吧,若是被游骑发现了咱们再被误认做是夏军的细作就坏了。”

叫薛轨的汉子叹了口气,拽了那孩子就走。

只是几个人才转过身就又吓得呆住,一个个脸色都变得惨白无比。在他们身后高坡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身穿精甲的士兵。长槊如林,黑甲连成了一片就如同一大块乌云坠落到了地上一样。

他们才从草丛里钻出来,就被几十个精甲步兵围住。

“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银甲将军语气温和的问道。

薛轨瘸着腿跪下来,连连磕头道:“草民等都是路过的难民,遇见大军厮杀只好躲起来。”

“听你怎么是河东那边的口音?”

银甲将军问道。

薛轨连忙解释道:“家逢巨变,只好逃难出来讨生活,草民祖籍确实是河东。后来一路乞讨到了河北,过了几年却又逢战乱,再次逃难。”

“从河北逃难到了此处,倒也是难为你们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轨。”

“河东薛氏,倒也算得上望族。”

“早就破落了……”

薛轨叹了口气道:“草民等不过都是路过之人,请大将军饶过我们吧。”

“把你的外衣脱了。”

那银甲大将军指了指薛轨说道。

“草民……草民的衣服是捡来的……捡来的!”

薛轨连忙垂首道。

“你脸上的是刀伤,我看得出来。你里面的衣服是夏军号衣,我也看得出来,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细作?”

银甲大将军摆了摆手道:“全都拿下,回头交给军稽处的人审一审,若是普通百姓自然不会为难你们,送你们到东平郡去屯田最起码可以吃饱穿暖。”

“我要参军!”

薛轨的儿子忽然站出来,拦在他父亲身前:“我阿爷也没说谎!”

“哈哈!”

银甲将军大声笑了起来,以马鞭指着那孩子问道:“你多大了?”

“九岁!”

“叫什么?”

“薛仁贵!”

“薛仁贵是吧,等你断了奶再来参军!”

银甲大将军大声笑了笑,对薛轨笑道:“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细作,但只要拿下你们,便能由军稽处的人审问过后直接送到东平郡屯田去,比你们自己走过去要省力些,也安全些。”

“草民谢大将军!”

薛轨由衷的道了一声谢,深深的低下了头。

“薛仁贵!”

银甲将军指了指远处被五花大绑困了的一个人说道:“记住,以后要是参军就不要做那样的人,要有血性,宁做战死鬼,不做苟命奴!”

“我记住了!”

小男孩挺起胸膛重复了一遍:“不做苟命奴,宁做战死鬼!”

薛轨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心中立刻轰的一声,他认得那被五花大绑了的战犯,竟然是夏王麾下最得宠的大将军曹旦!

……

夏军惨败之处距离兴洛仓不足五十里,这里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楚风亭,据说曾经有位前贤大德在此处送客,其客乃是楚人所以得名。早年间这里确实有个亭子,但没人修缮早就坍塌了,多少年过去,那亭子说不得已经变作了一捧黄土。

楚风亭地势平坦,正适合决战所用。

宇文士及便是在此处,以十万大军合围,一口气屠了曹旦带着南下来的几万夏军。从一开始他就没给曹旦喘息的机会,以狮子扑兔之威势将数万夏军杀了一个落花流水。曹旦远来,士兵劳顿疲乏,再加上被突袭包围哪里还有什么抵抗之心,十有六七倒是未战先溃。

楚风亭旧址所在,宇文士及的人马将曹旦困住。

一场恶战之后,曹旦身边只剩下不足两千人。外面的燕云军一层一层的围着,别说是人,便是一只飞鸟也休想飞出去。到了此时包括曹旦在内,所有夏军残兵都知道已经没有一分生机了。只需要燕云军领兵的大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两千残兵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地的死尸。

白羽铺地,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

但就在这个时候,曹旦却出人意料的降了!

说起来,曹旦的特殊身份在那摆着,他自己也曾经说过,大夏朝中谁都可以背弃夏王,唯独他不能。谁都可以投降乞求活命,他不行。因为他是曹皇后的大哥,如果他背弃了夏王,他妹妹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前阵子因为窦建德打算也立萧怡甄为皇后的事,曹皇后大怒,带着人大闹朝堂,甚至还扇了萧怡甄一个耳光。因为这件事皇帝大为恼火,险些废了曹皇后。但在窦红线等人苦劝之下,这才将这件事揭过去。

窦建德一直有惧妻之名,但现在他已经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允许妻子在朝堂之上大吵大闹?

但两个人夫妻间的恩义还在,所以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来。可因为这件事,窦建德对曹皇后必然是心生了厌恶的。

所以曹旦才会先是请命率军去攻打东平郡巨野泽,又请命来攻打兴洛仓。曹皇后若是失宠,他也跟着倒霉,必须是靠军功重新让皇帝对自己重视起来,可他领兵的本事实在有限,在东平郡被杀了个大败而回,十万大军逃回去的不足两万。这次领兵打兴洛仓,又是一败涂地。

谁都以为他会殉国,却没想到他会投降。

一身银甲的宇文士及轻蔑的看了曹旦一眼,随即令人将其拿下。

“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曹旦忙不迭的道谢,谦卑至极。

宇文士及笑了笑说道:“我不杀你,不是怜悯你……而是因为大胜之后必然是要往长安城献俘,你的身份也勉强够得上去让我家主公看一眼。待我日后再擒了窦建德王世充,一并送去长安……你还可以活一阵子。”

曹旦羞愤,却不敢言语。

“不过……”

宇文士及话锋一转,看着曹旦极认真的说道:“若是你能立些功劳,主公面前我也能替你说些好话,念你有功,主公留下你的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得还会有所褒奖……只看你立下的功劳有多大了。”

“你可愿意?”

“不知……是何功劳?”

曹旦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可与王世充有过信件来往?”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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