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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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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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冷的空气填充着墓穴,煤油灯的光照不到两步以外的地方,寂静里只有韩晋鞋底擦过夯实的泥地的窸窣细响以及他急促的呼吸声,无处不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但韩晋不能回头,甚至不能停下来,因为他还要寻找秦森。
  这样想着,韩晋反而稍稍冷静下来了。
  “秦森!”
  韩晋一声声地叫唤,但秦森始终没有应他。
  他继续往前,忽然觉得逼仄压抑的感觉减轻了许多,韩晋将煤油灯提到两边看了看,原来他已经出了墓道入了墓室。但墓室实在太大了,光靠一盏煤油灯黄豆般大小的火光哪里能够看得全?其实除了四周的一点空间,他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韩晋感觉到了,他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那种感觉很明显,刺得他汗毛尽竖。
  “秦森?”韩晋低低地叫唤。
  他屏息安静地等待对方应答,如果是秦森他便不怕。
  “师兄……”幽幽咽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韩晋马上转头,但哪里有什么人?他心跳漏跳了一拍,无来由地烦躁,低喝道:“秦森,你在哪里?快出来!”
  “师兄……”秦森又说话了,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比刚才远了一些,“你再找找,我就在这里,师兄,我在这里。”
  韩晋不动,他定了定心神,说:“你到底玩什么把戏?”
  然后是秦森低微的笑声,只是一点都不动听,倒有些尖啸,听得韩晋头皮发麻。终于秦森止了笑,低声幽怨地说:“你说过相信我的。”
  此情此境,又如何让人全心全意地信任?可幸亏那个人是韩晋,他无奈地选择相信,再幽深恐怖也比不得他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秦森的信任,他相信秦森纵使做过许多错事本质上还是好的,他还是韩晋记忆深处那个做事带着孩子气的秦森。
  “好,我找,你呆着别动。”韩晋叹气。
  “师兄,师兄……”秦森还是幽幽地说着话,“师兄你是不是恼我了?”
  韩晋心里一紧,他记起那日秦森笑着叫自己莫要恼他,如今再听一遍才明白秦森当时的真意,他该是真的害怕自己恼他的吧。
  “没有,你乖乖呆着,我不恼你。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事中的古怪韩晋还是有所感觉的。而且现在秦森的样子,哪里还像个正常的人?
  想到这里,韩晋顿住。
  秦森不像正常人,还是不像人?此处是墓穴,其中联系在哪里?为什么秦森人不人鬼不鬼似的?这是真的秦森吗?抑或者是鬼的把戏?可世上真有鬼怪存在?虽说韩晋与秦森的师父出身自龙虎山张氏,古时是以驱魔抓鬼闻名的天师,可他们师父从中学的是风水术数,教他们的也是风水术数,韩晋认为那是严谨的科学,而不是虚无飘渺的神技。
  只是现在这局面,是真鬼还是有人搞鬼?
  “师兄快过来,我在这里。”秦森的飘忽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韩晋的思考。
  韩晋马上将头脑里的各种想法都抛开,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它的事情,他必须要将秦森找到。无论说话的这人是秦森还是其它,韩晋都必须要去会一会,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继续靠着分辨声音方向前进,但墓室太黑,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
  蓦地,韩晋觉得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毛,僵硬着想要将举在胸前的煤油灯往下放一点,想要看看究竟脚下的是什么东西。就在这时候,秦森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却是在韩晋的耳边。
  秦森说:“师兄,不要停,我们继续走。继续走,好吗?继续走。”
  这一次声音很急,似乎是在催促韩晋继续前行。
  韩晋迅速回头,煤油灯的光虽然不够明亮,但也足够让韩晋看清楚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明明刚才还在耳边说话的秦森呢?
  “师兄莫找了,我就在前面,就在你前面不远。”秦森的话远远地传来,一声一叹,“我什么都告诉你,你过来吧。”
  韩晋不走了,他蹲下要去看到底他踩到的是什么。他知道秦森不想他看,但这也证明了这东西很重要,所以他非看不可。
  “师兄……”秦森这下没再阻止韩晋了,而是若有若无的叹息。
  很快韩晋便发现刚才他踩到的是一条人腿,应该说是一个完整的人躺在那里,不是白骨,而是一个人,或者说是尸体,因为他的身上有深而长的刀伤,应该死了不是很久,在这个干冷的墓室里并没有腐烂。衣服虽然尽是血污,但韩晋还是能够辨认出这是件军装,这个认知让他很惊诧。
  他又提灯往旁边来回照了照,还有另外两具尸体,也都是穿的军装,身上有刀伤亦有枪伤。是谁杀了他们?
  韩晋猛然抬头,眼里有惊疑。他感觉到秦森就在身边看着他,可他找不到秦森,他很想问他,这些事与他有没有关系?
  韩晋低叹。
  “师兄,别理他们,你过来。”竟似幽咽泣声。
  “秦森,这些人……”韩晋喉头紧了紧,好不容易才又接着说下去:“这些人的死与你可有关?”
  “师兄,过来。”
  “秦森,回答我。”
  “师兄……”
  韩晋不为所动。
  秦森还在那里叫着韩晋,一声比一声幽怨。但韩晋就是不理,他想答案。忽然秦森便笑了,声音阴恻恻地,像夹杂着寒气,直冻人的神经,就连韩晋这个与秦森有深厚感情基础的人都不禁打了个颤。
  “是我,是我算计他们的,又如何?又如何!这些人都该死!”阴森的笑声中传来秦森几句愤怒的话,“他们让我入墓,我就让他们永远也别想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森,你告诉我。”韩晋突然觉得有些哀伤,秦森他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
  “师兄,师兄……”秦森又再低低地呜咽。
  “告诉我。”
  “师兄你过来,快过来,我在这里。”秦森不回答。
  韩晋只能无奈地叹息,艰难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他抹了把脸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事你该跟我说的,我会帮你的。”
  秦森的话幽幽传来:“帮不了的。”
  韩晋还想说什么,但他也知道这世上他办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从前他从不为自己的无能而放弃过,唯有这一次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有些事办不到意味着的并不仅仅是失败,或者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他继续从秦森偶然的话句辨别方位,摸索着缓慢前进。韩晋觉得踢到了什么,这一次又会是什么阻碍了自己?他的心里凉飕飕的,难道死的人不止三个?
  但这一次韩晋没有马上去查看,因为他并没有听到秦森的声音。为何秦森不阻止他了?
  “秦森,你在哪里?”韩晋焦急地问,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
  “就在你身旁,师兄,我在下面。”秦森低叹着说。
  下面?韩晋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了,这话意味着什么很明显,恐惧迅猛地涌上心头,他抖着声说:“秦森,你在哪里?快出来,莫玩了,我要见你,出来,出来。”
  秦森一声叹,如泣如诉。“师兄,我就在你面前,低头就能看到了。”
  韩晋整个人都僵硬起来,然后细细颤抖。
  “秦森,我要见你。”
  “师兄……”
  “出来!”这次是喝斥,如炸雷般在空荡荡的墓室里回响。
  又是一声轻叹。
  但这一次,秦森出现了,在韩晋身后,他低低地叫唤:“师兄。”
  韩晋猛然回头,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含笑的秦森,反而安定下来了,不惊不惧,凝视着秦森。
  秦森见韩晋不怕他,慢慢地更勾了勾唇角,眉目荡漾着妖冶之色,在幽暗之中竟给人凄艳的感觉。他问:“师兄,我笑得可好看?”
  “秦森……”
  “师兄,你再让我笑一阵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可要记住我的模样,一点不同都不许有。”
  “不许胡说!”韩晋厉声斥责。
  “师兄你回头看看吧,我就在那里。”秦森依然笑着,含情脉脉。
  “你在我后头?那我眼前的你又是什么?莫玩了,秦森,你就在我面前,我们回去吧。”韩晋胸腔里溢满酸涩,眼眶有些发烫,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知道现在的秦森需要离开这里。
  是这里让秦森变得古怪诡异,韩晋坚定地如此以为。
  秦森惊愕一下,旋即便是无以复加的开怀,他笑得很轻,却饱含无限柔情。
  “我与他都是秦森,他是生前的秦森,我是死后的秦森。师兄,你肯定猜得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墓中(二)

  “别闹了!”韩晋无力地低斥,秦森仍旧笑着,似乎韩晋这个样子让他足够满足了,满足得不懂得难过。
  就在秦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韩晋突然朝他扑过去,或许韩晋是想证明眼前的这个秦森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口中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场玩笑。可他的行为却恰恰成为了扯落希望的推手,因为韩晋看到秦森在他的碰触下发出了极淡的幽蓝荧光,然后消散,簌簌地落了许多草木。秦森错愕后只来得及给韩晋回了一个笑容便烟消云消。
  韩晋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地上的草木。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秦森这时候笑了,变得没有实体的他连声音都虚无飘渺起来,笑声带着尖锐,即使他笑得很低。“师兄总说我看那些不知名的术书是邪门歪道,但正是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最后保存了我的魂魄。”忽尔秦森的声音又哀怨起来,似有不甘地说:“可惜我已是强弩之末了,师兄,师兄,你快看看我吧,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接我回去。”
  原来如此。原来这便是所谓的险死还生吗?
  韩晋强忍着心酸转身,抖着手弯下身将煤油灯往前提,前方的人赫然就是秦森。
  不,是秦森的尸首。
  尸体僵硬地靠在墓壁上,头发零乱,面色灰白,生前俏皮灵动的眼低垂着并没有完全闭合,但长睫下的眼珠再也无法迸出光彩,这是死人的眼睛,空洞而茫然。尸体上的衣服也尽是灰尘,在胸腔的部位被染出一大滩深褐色,韩晋知道这是个伤口,致使的伤口。看样子是枪伤,大概就是那些穿军装的人将秦森枪杀的。
  这刻的韩晋忽然有了回去将那些人的尸体锉骨扬灰的冲动,他也忽然理解了秦森表现出来的阴狠。人非草木,如果一个能够表现得很平和,那是因为发生的事情与他没有切身的干系,一旦有了干系,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产生怎样疯狂的想法,或者干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师兄带我走,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跟那些人在同一个地方。”秦森幽幽的声音在韩晋身旁传来。
  韩晋打了个颤,秦森死了,而他却还在自己旁边说着话。
  这是何等的诡异,冲击着韩晋的固有想法。
  “师兄,快带我离开。”秦森发出哽咽的低鸣,鬼哭之声充满悲恸。
  韩晋突然便想开了,诡异又如何?秦森还是秦森,会对他耍赖撒娇的秦森。被一连串事实刺激得精神疲累的韩晋突然就靠着秦森的尸体坐了下来,然后从长衫里取出了一方手帕来细致小心地擦拭着秦森脸上的灰,那是秦森之前给他用的,他收了回去洗净却忘了还,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秦森是个爱干净的人,韩晋不忍让他死后带着脏污。
  大概是韩晋的行为让秦森错愕了,他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了,整个墓室安静起来就充满了死气。
  “你看够干净了没有?”韩晋安静地拭着秦森的脸,觉得满意了才停下来低低地问。他知道秦森就在旁边,所以不用高声,也或许他臆想着秦森没有变成尸体,只是睡着了,所以低声不惊扰他。
  “师兄……”是秦森的叹息。这些温柔他生前许多年没有享用过了,如今再见已是一缕游魂,真是造化弄人。
  韩晋又转去轻擦秦森的手,本来他还想将手拿起来抹净的,但死去多日的尸体早就僵硬了,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去迁就了。
  “秦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师兄……”
  “告诉我,我想知道。”
  “一开始你我都肯定过得不容易,师父以前是帮清廷做事的,也算是风光,可到了我们这一代,别说是我了,就师兄你这个承他衣钵的人都过得不好,一沉百踩。我是吃不得苦的,正正经经过日子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过日子!所以我就去给人找墓,是的,我跟盗墓贼合作,我不要过得那么困难!师兄,师兄,我错了吗?”飘忽的话随着秦森的情绪变化着,时而幽咽时而尖啸。
  韩晋轻轻地捋了捋秦森柔软的发,低声安抚地说:“不怪你。”
  不问对错,只是不责怪。什么善恶,什么对错,这些都是对活人说的。
  “我找墓,他们盗,我不进去的,他们最后会分我些钱,本来也是相安无事。可他们长久这么顺利遭了人嫉妒,将他们出卖给军阀了,我自然也遭了殃。军阀?哈哈哈,光明正大的贼!他让我们来指路,让我们去进墓,将那些大墓一个个拿了个清光!那叫盗吗,简直就是抢,抢死人的东西,还一点都不留情面。拿死人的东西我是怕的,师兄,我是怕的,所以我的规矩是不入墓,以前也从来没有入过墓,但他们竟然嘲笑我,骂我,还拿枪指着我的头,让我带头进墓,让我起尸,让我伸手去挖尸体嘴里的玉!啊啊啊啊……”
  秦森像受不住刺激一般疯狂地叫,如人被掐住喉咙时的尖叫似的绝望与凄厉,刺激着韩晋的神经。
  “秦森,不用怕了,我在这里。”韩晋低声安抚。
  “师兄师兄……”秦森马上便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一般绕着韩晋低鸣。
  “我在这里,没事了。”韩晋觉得变作魂体的秦森变得很真实,□□裸地将他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一点掩饰都没有,那样纯粹也那样脆弱。
  “没事了,对啊,没事了,我将他们都弄死在这里了。他们让我不好过,我就不让他们好过!一群蠢蛋,哈哈哈,都该死,在这里给我陪葬吧,哈哈哈——”
  韩晋觉得很难受,他侧过头去看着秦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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