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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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情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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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七月份了,天气炎热,连徐徐的风都带著热气。花园里的树叶苏苏作响,和著时强时弱的蝉声。一阵“橐橐”的皮鞋声越来越近,秦俊微微睁开眼,只见穿了藕荷色长袍的少明逐渐朝自己走来。当他从略微发暗的屋里走到更明亮些的阳台上时,秦俊看到他的长袍上隐隐泛起银色团花。衣服的料子确是极上等的丝绸,顺体而下,显出他修长的身形。加上银色暗团花,於是清秀之余,愈加显出高贵来。
  秦俊的心中立即充满了爱意,他带笑道:“你回来了。今天可是真热,连风都是热的,倒不如没有的好。”
  少明经过秦俊,走到栏杆前,向花园里瞥了一眼,低头对秦俊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秦俊却不回答他,反而吃吃笑了几声,将双臂枕在脑後,眯著双眼,柔声道:“昨夜我太鲁莽了,你身体可受得了?”
  少明盯著他问:“你这两个月在哪?”
  “哦,我在凤女士那里。”秦俊慢吞吞地说,“原来你和她竟还曾是一家人呢。可也真怪,怎麽从不听你提起。”
  少明沈声道:“还有呢?”
  “还有什麽?”秦俊说完,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忽地坐起身,望著少明,嬉笑道,“你不至於怀疑我和她有什麽关系吧?你也太多心了。”
  少明强忍住心中的不快。他凝视著秦俊,冷然道:“你吸上鸦片了。”
  秦俊有些发窘了。他讪讪道:“是吸过几次。”
  “你记不记得曾问过我,为何关闭所有的烟馆?”
  秦俊愕然半晌,没有料到他忽然会提起这件事。可是他却不记得自己何时问过了。他茫然地点点头。
  “因为我憎恨烟土。在我的家里,在我的面前,我决不能容忍有人抽鸦片。”
  秦俊心里开始感到紧张不安了。他坐直身子,警惕地望著少明,心头突突直跳。
  少明的脸色十分阴沈,口气也愈加不快,断然道:“阿俊,你要戒!”
  秦俊一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少明,你怎麽了?怎麽忽然像变了个人。你若是还在气我不辞而别,我可以道歉。”说毕,起身走到少明面前,将手覆在少明那只搁在栏杆上的手上,又讨好道,“我是一时糊涂,才会负气出走。已经过去这麽久,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少明直直盯著他,秦俊只觉少明看自己的目光,竟像是在看一种非常丑陋不堪的东西。
  “你必须戒掉烟瘾!”
  秦俊开始感到气愤了。他赌气地移开手,愤愤道:“你不能这麽专横!难道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应当做什麽吗!”
  这是秦俊自认识少明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是这样强硬的态度。虽然在秦俊看来,少明绝不能算是温柔的,但是在他的冷漠之中,依稀夹杂著一丝温情。至少可以让秦俊感到一点重视和在意。眼前的少明,却是冷得像冰,使秦俊感到恐惧。
  “阿俊,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若是仍然戒不掉烟瘾,我就要把你送到疗养院去。”
  少明的口气是不容商量的。秦俊真正感到慌张了。
  “你不能这麽做!”秦俊失色大喊。
  少明不理会他的惊慌,依然镇定地看著他,慢慢地说:“你自己肯戒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你若不肯戒,我帮你戒!无论如何!你必须戒掉鸦片烟瘾!”
  秦俊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绝没想到少明会是这样一个霸道的人。他还想为自己分辨几句。然而少明却不给他机会,命令两个仆人将秦俊绑起来,锁进房间。
  秦俊立刻急得涨红了脸。他奋力地挣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少明却似完全没有听到,转过身去,不作理会。过了几分锺,他离开公馆。而秦俊却像走投无路的困兽,在房间里不停地大声谩骂。他的双手被绑在了床栏杆上。绳子留有足够的余裕,可以让他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然而这种情形,对秦俊来说,不啻於侮辱。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少明为何会忽然变得这样不讲情理,简直像个古代专制残暴的君主。
  当他感到疲倦,脱力般地坐在床脚时,可怖的烟瘾开始疯狂地折磨他了。这个时候的秦俊,想起少明的绝情,心中是满满的恨意。




第二十四回 狠下毒手折花陨星

  剑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来看一眼,已是夜里两点半锺了。他扭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少明,沈著道:“是时候了。”
  二人相挨著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後排座位上。少明一直默然著,直到剑廷出声打断他的沈思,才微微地点个头,极轻又快地回答道:“好。”
  剑廷向前倾过上半身,在司机的肩上轻轻拍一下。然後二人同时打开车门,走下车子。留下前排的司机在外面望风。停在後面的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轿车上,也走下来四个人。暗色中,六人很快地聚在一处。剑廷朝四人打了个手势,得到他们点头的回答,便沈著脸带头向路边的一栋小楼走去。少明默默地跟在他们後面。
  这栋小楼安详地沈寂在浓浓的夜色中,门前的小花园里,开满了鲜花,香气在空中浅浅游弋。院子一角栽了一株矮茂的四季桂,枝叶簌簌作响。
  一个男人很快地撬开了刚及腰际的小铁门的锁。於是一行人十分迅速地穿过花园。众人毫无阻碍地,无声无息地潜进了屋子里。四个男人不等剑廷吩咐,匆匆上到二楼,分作两拨,将依然酣睡中的咏霓和芳如从床上揪起来。
  咏霓立刻清醒过来。而芳如却迷迷瞪瞪发了半天怔,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麽事,顿时吓得身子也软了,从架著她的两个男人手中溜坐在地上,不禁放声哭喊起来。
  咏霓却显得十分镇静。当她看到先後走进卧室的少明和剑廷时,嘴角竟浮起了一抹冷笑,反倒是更加镇静了。
  她冷哼一声,讥讽似的轻笑著道:“我早料到你会来看我的。”
  月光从只掩了一层白纱的窗户外射进来,在纹木镶嵌的地板上投下一方光印子。咏霓的一张面容姣好的脸,有一半沐浴在清辉之中。她脸上的冷笑便有一半显得非常吓人。
  少明目光复杂地凝视了她许久,才缓缓地道:“凤姨,这麽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没变,仍然那麽美丽,那麽会勾引男人!”他的口气由缓而狠。
  咏霓慨叹道:“没想到你终究会喊我一声‘凤姨’!”
  少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接著往下说道:“你当年不该打周嘉的主意,如今你更不该在阿俊身上做手脚。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咏霓冷笑两声,侧脸朝地上啐一口,发狠地瞪著少明,几乎要将一对漆黑的眼珠从眼眶里挤出来。“穆少明,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你害死老头子,你的父亲,又逼死我的丈夫,今日你倒来数落我的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你有什麽资格说我的不是!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少明微微动怒,他低低地喝一声:“住口!不许你提他的名字!”
  咏霓好笑似的看著他,许久才嘲笑著道:“怎麽,你竟还爱著他吗?我还当你早已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另觅新欢了呢!你的阿俊呢,怎样,依然比不得他!是的,”她的眼神陡地闪烁了几下,“无论什麽人也不可能比得过他的。我早就晓得,穆少明,你这一辈子都要痛苦的活著。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从走廊里传来隐隐的女人啜泣声。咏霓的脸上忽然涌上了悲哀的神色,她眼望著少明,近似哀求道:“请你放过芳如吧。她是个无辜的人。”
  少明毫未犹豫,回答道:“你该晓得,就是我当年一时心软放了你,才会有今日的事。”
  咏霓的眼中露出绝望之色,她朝走廊里抛去无助的一瞥,点头喃喃念道:“我再没有什麽可说的了,也无可留恋,你动手吧。”
  少明望著她,看著她慢慢地闭起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著。她的白皙的脸子浮上一抹红晕,像是一朵娇豔的玉兰花。她的领口宽大的睡袍,遮不住饱满的乳房,露出一大截乳沟来。一绺卷发覆在白嫩的胸口之上。高高耸起的胸脯,由於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耸动著。一股女体的芬香浓郁地扑满而来。屋子里的男人们都看得呆了。他们何曾见过一个女人绽放出如此勾魂摄魄的美丽姿态来。他们都惊异於一个孱弱的女子竟会在面对死亡时,如此镇定坦然。少明却明白,此时的咏霓,美丽只为她将要去会她所爱得男人。
  然而他们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美丽如斯,也不会软了他们冷硬的杀人之心。
  少明最後望了她一眼,朝一直寂然地站在一旁的剑廷点个头,道:“动手吧。”
  挟制住咏霓的两个男人得到了指示,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咏霓的脖子上,然後将她带出屋子,来到楼道中间。他们迅速地将绳子另一端系在栏杆上,打了个结实的死结。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咏霓的身子从空中抛下去。
  咏霓还来不及感到害怕,她的脖子就已经断掉了。
  少明无声地站在原地。剑廷离开去另一个房间了。不过几分锺的功夫,他又匆匆地返回,低声对少明道:“都解决了。”
  少明也不看他,点头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离开了这栋沈寂的房子。少明坐在车上,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咏霓吊在半空的样子。他的心中立时便涌上一股说不清是什麽滋味的感觉。他一直觉得咏霓这个女人和自己是很像的。他们二人都是肯毫无顾忌地追求所爱的人。这使得他的潜意识里对咏霓产生了相惜之情。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却爱得是一个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上海都因为凤咏霓之死而沸腾。人们纷纷猜测她自杀的原因。她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而她的影迷,为悼念她,办了几场有大有小的悼念会。电影院为了纪念她,特意连放了一周的她的片子。不过这不小的风波,没有多久就平息了。因为很快地,在上海这块娱乐天堂里,又升起了更多的明星,去受人们的追捧。




第二十五回 意外来电愁上加忧

  烟瘾简直将秦俊折磨得变了另一个人。他虽然现出颓唐之状来,脸上却是露出迷乱的兴奋之色。他的几天之内就快速地缩了一圈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微微颤抖著。
  少明从广慈医院请来的法国医生,主张在秦俊犯烟瘾时,以镇静剂克制减缓他的痛苦。然而少明拒绝掉了。甚至是剑廷,在得知此事後,也责怪少明实在是太冷酷狠心了。
  少明不由得皱起眉尖,望著剑廷,无奈道:“我又怎样不知他很痛苦。然而我不得不这麽做,否则他的烟瘾如何能尽快地彻底戒掉。”
  剑廷无话可答,默然了片刻,站起身道:“那麽我先告辞了。若有什麽要紧事,再给我打电话吧。”
  少明点头道:“好的。我想来也不会发生什麽事情。”说毕,又沈声问道,“凤咏霓的事情有没有新的消息?”
  “这个你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剑廷信心十足地保证道。
  少明道:“那就好。”说毕,无力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扭过头望向窗外,脸上却露出疲倦的神色。
  剑廷瞥了他一眼,没再言语,转身离开。临出门前,他又忽然立住脚,回身一脸严肃地对少明道:“最近有消息称日军将要攻打上海。有不少人已经闻风而逃,我们怎麽办?”
  少明沈吟著道:“先不要慌。看看情形如何发展。而且我想租界里总还是安全的。”
  剑廷点头道:“好。”说毕,拉开门,大步走了。
  少明发了一会呆,忽然立起身,走出书房,径直走到秦俊的房间门外。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少明心想秦俊大概是累了,在睡觉。他正准备转身走开,忽然一声巨大的撞门声,使得他立即停下脚步。
  “阿俊?”他试探地轻声问道。
  秦俊带著一丝颤音的,惊慌哀求的声音,在门後响起,“少明,求求你,只要一口,只要让我吸一口就好!我求求你!少明!”
  少明怔然许久,才苦笑一下,继而断然道:“这不可能!阿俊!”
  秦俊仍然在苦苦地哀求。少明甚至能够看到,那个嘴角带著痰渍的青年,是怎样地抛弃尊严,跪在地上,为了一点鸦片,而向自己哀求。
  少明的心里忽然地一阵抽痛。他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去银行里办公了。现下他在家里也实在是无事可做,而且他又实在不忍心继续看秦俊受折磨,他没有再犹豫,立即换了一身衣服,坐上车子,往银行里去了。
  积压了数日的工作使他直忙到夜里九点锺,才抽身回家。暂时的忙碌,令他忘记了一切的烦恼。但是当他一停下来,秦俊痛苦哀求的声音又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来。他真有些憎厌秦俊的懦弱了。满心烦闷的他,不禁开始将周嘉和秦俊放在一起比较起来了。
  他并没有忘记周嘉,然而他确实是爱著秦俊的。可是秦俊的软弱,和一向果敢的周嘉相比,简直显得丑陋可厌了。但是周嘉是永不可得的,无论他是活著还是死去。而秦俊却是真真切切地属於自己的。他想到这里,益发地坚定了要让秦俊彻底戒掉鸦片烟瘾的决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不惜的。
  他回到家,在卧室里不安地蹀躞。他想应该怎样劝说秦俊,使得秦俊能够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戒掉烟瘾。他琢磨了足有一个锺头,才去见秦俊。
  秦俊正睡著。他的嘴唇干得裂了许多细小的口子,有些还隐隐渗著血水。他下颌上的胡须由於疏於打理,已经一寸多长。头发干枯杂乱,使他看起来就像个街边的乞丐。只是五官依稀还露著往日端正的影子。
  也许是感觉到了房间里有人,也或者是被门声吵到了,秦俊睁开眼睛,一眼望到站在床边的少明,忽地坐起身来,狠狠地瞪著少明,目光几乎要蹦出火星来。他带恨地道:“少明!你太狠心了!我恨你!”
  少明只是同他对视了一眼,就明白自己准备用来劝说他的话,是不会有丁点效力的。他不由得沈下脸色,过去许久,才慢吞吞地说:“阿俊,这一次无论你怎麽想,我都不会改变想法。你记住,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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