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着，周越的轮廓，周越模糊不清的脸。他擦得很仔细，李广榆醒来的时候，他正好擦到手的位置，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湿润和温暖的感觉就那样从指间直接传到心里，让他心酸。
他居然背叛了这样的一个人。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一般，周越抬起了头，看见他已清醒，便探身过来，李广榆以为他又要打自己，最近挨的打实在太多，他不自觉的猛地瑟缩了一下。周越愣了愣，上前将他一把拥入怀中。
“对不起……”周越轻轻抚摸着他赤｜裸的脊背，安抚他一般微微摇晃着，声音无比温柔。“你知道我总是这样，总是容易冲动，遇到事情不太冷静，还伤到了你，对不起……”
他情不自禁的把头靠在周越的肩膀上。这个人，总有能力让自己卸下全身的防备。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只把她当妹妹吗？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
李广榆咬住嘴唇。如果告诉周越，那个孩子其实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止周越绝对不会允许他去和夏静结婚，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坚持到最后。他沉默着，呆呆的搂着周越的背，听他如同自我安慰一般道：“偶尔偷一次情我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我走了这大半年，你总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我能明白，夏静那个丫头又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不是那种有感情洁癖的人，也不会抓着这个不放。我知道夏静在你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重要，但是我不会嫉妒，以前没嫉妒过，以后……以后也不会！夏静怀孕的事情确实很麻烦，我会想办法去解决……就算闹上法庭，她也不能用一个孩子就逼你结婚，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怎么能用这种封建想法左右人的婚姻！……如果她家要钱，我也可以想办法，我去问我爸借，以后我们再慢慢还……”
“周越。”
他将嘴唇咬出了深深的血印子，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
“对不起。”
周越的话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他像是被冻僵了一样一动不动，虽然仍然搂着李广榆，胳膊却像缠绕着他的枯树枝一样，没有了力度。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能说。
周越松开了他，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之前，李广榆终于看清，周越的眼睛早已哭肿，肿得像核桃一样。他站了起来，又摆出了站在李广榆家院子里的那种姿态，双腿分开，两手握拳，像是某种要进行绝望搏斗的困兽。绝望得让李广榆心疼。
“既然现在会这样，当初为什么又装出那么喜欢我的样子！？骗得我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你有没有想过给我留一点后路！”
李广榆低下头，眼泪在身前的床褥上缓缓洇开。“对不起……”
我不是装的，真的。如果可以说出来，我好想告诉你，我比我所表现出来的，比你想得还要喜欢你。我甚至都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我一直以为……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厌倦我的那一天。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去年你哄我出国的时候，就早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啊？！！”
“对不起……”
原本我的脑子里，想的只有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我们在一起的未来。
“对啊，没错……我都忘了你是谁了，号称全校智商最高，松榆第一大才子李广榆啊！”
周越像是神经质一般点着头，不断的点头。他猛地转身在桌子上一抹，所有的茶杯应声落地，李广榆在陶瓷碎裂的声音中无助的缩着脖子，然后看着周越拿起毛巾，又狠狠的擦了把脸。
他重新转过身来，看着李广榆，那视线，像是要在他脸上刻下什么一般，最后，他一言不发转身，准备离开。
“周越！！”李广榆哭喊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床尾，周越听到他的声音，明显的抖了抖肩膀，可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还是没收回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周越的声音在颤抖，于是他也跟着颤抖起来，他拼命控制着发抖的嘴唇，低声道：“我……我爱你。”
那是他第一次说，“我爱你”。
“哼哼哼……”周越怪笑起来，“你是在讽刺我吗？”
除了流泪，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于是周越打开门，离开了。
李广榆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倒在床上。肩膀不受控制的抽动着，起先他还拼命压抑，最后终于忍不住，将头按在枕头里，嚎啕大哭。
暑假结束后，李广榆去学校报到。因为和夏静的事情，报到一波三折，他差点因此被取消了保送资格，还好他的导师并没有向教务处让步，他才能继续留在松榆大学。
即便知道和周越再也没了可能，还是忍不住去打听他的消息。因为夏静同在医学院的同学关系，周越的消息并不难获知，开学后，他很快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周越没有来报名。他放弃了读研的资格。
虽然知道收到回信的可能性实在渺茫，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给周越写了一封信，想知道他的近况。没想到很快收到了回信，他抖着手指打开信，薄薄的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骗子。”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对于周越来说，从他这里传达出去的任何关心，都和伤害无异。于是他将那封信收了起来，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明明是这样一封充满了恨意的信，他还是小心的收了起来。
毕竟，这恐怕是他能从周越那里得到的，最后的两个字了吧。
后来又听说，周越拿到了美国某个学校的录取通知，出了国。
再后来，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那个孩子出生了。
夏静的生产很顺利，李广榆在产房外听到护士满脸笑容的说：“恭喜了，是个男孩！”时，大概是被气氛感染，他居然也有些想笑，便弯了弯嘴角，可是没多久却听见护士们议论“真是个怪人，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居然一点也不开心……”“肯定是家庭矛盾！”“男人太容易变心了……说不定啊，是怀了孩子才被迫结婚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
关于孩子的名字，夏静问过他，他回答：“你来取就行。”
夏静也没有勉强他。最后孩子取名叫“夏彬”。李夏彬。
大半年各种事情的折磨过去，父亲和母亲终于因孙子的降生而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夏静出院后回到家中，母亲几乎将她母子二人捧在手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学校的事情很忙，他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回到家基本也是帮母亲做些家务。自从出了夏静的事后，父亲与他有了芥蒂，就算与孙子玩得开心，也很少理会他。大概父亲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吧，他默默的想。
有次晚饭后，他帮母亲收拾厨房，出来时，母亲正抱着夏彬在大屋里玩耍，夏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们，也难得露出一点点开心的表情。母亲看他出来，便道：“哟，彬彬，爸爸来了……来，快让爸爸抱抱，看我们彬彬长了多少，变重了多少……”
说着便硬把孩子往他手里塞。
大概是因为愧疚吧，夏静从来不要求他要对她怎么样，也不要求他要对孩子怎么样，在她能做主的范围内，也尽量在替李广榆着想。在双方的父母看来，这简直太过异常，因为明明应该是李广榆亏欠夏静的啊。母亲也是看出了他对她们母子的冷淡，才故意要他抱孩子。他看了看夏静，她的表情里也带着些许期待。
……就如同父亲的想法一样，孩子是无辜的。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个软软的小身躯。
夏彬出生已经三个月，这是他第一次抱他。这小小的孩子居然也不认生，睁着一双漆黑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他不知道要如何哄孩子，只能僵硬的摇晃着胳膊，而孩子看着他的脸，也许是觉得他脸上明亮的眼镜很好玩，居然咧开嘴高兴的笑了起来。
他愣住了。
像是被那稚嫩的笑感动了一般，他心中的冰块碎掉了一角。他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父子
没想到会发生这么麻烦的事情。马丁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里，心情说不上烦躁，却很沉重。他在抽完香烟盒中的最后一支香烟后站了起来，走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门口看了看，然后有些失望的回来重新坐下。一个警官走了过来，在看到他后打了个招呼。
“你好，克莱尔先生。”
“审问有进展吗？”马丁问道。
警官耸耸肩，“没有。他们什么也没有问出来。那孩子一点都不配合，一直只是哭。老实说，就算他打算说出来，我想我们也听不懂他的中国式英语。警局那边已经和中国领事馆联络过，他们说很快会派人过去。”
“但愿你们尽快得到真相。”马丁很真诚的说。
“我们会的，先生。”那个警官离开了。
昨晚大约十点多的时候，马丁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电话来自他的中国同事李广榆，当时他正在给最小的儿子布鲁克洗澡，妻子将响了很久的手机接通贴到他耳朵上，然后他就听见了哭声。
是个男人的哭声，但并不是他的同事李广榆。他谨慎的问了一声：“你好，这里是克莱尔。”
“救命！”那个哭泣的男人这样说道，然后不断的重复着“救命”“救命”，此外还夹杂着一些如同黑暗咒语般的音节。这是什么语言？马丁问道：“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是，李夏彬，救命！……”
马丁发现对方应该是个中国人，而且似乎除了“名字”、“救命”之类的简单单词之外，什么都不会说。他一直在哭，马丁意识到应该是李广榆出了事，便问：“你在哪里？”
对方说不清楚，最后，电话突兀的断掉了。
接到电话后他实在有些担心，便驱车去了李广榆下榻的酒店，结果在那里遇到了前来调查的警方，并被告知，李广榆在杰克逊公园附近的湖边溺水昏迷，已被送往医院。而他则必须因为那一通电话而去警局接受讯问。
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叫做李夏彬的男人，是他的同事李广榆的儿子。之所以会给他打电话，是因为他不会操作李广榆手机的英文界面，才误按了他的号码。一对在湖边闲逛的情侣发现李夏彬搂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李广榆哭泣，报警后，他因为故意伤害嫌疑已被拘留，目前仍在警局接受讯问。在配合警方作完调查后马丁来到医院，这才见到了仍在昏迷中的李广榆。
出于同事间的关心，他决定在医院等李广榆醒来。在他抱着胳膊就快睡着的时候，走廊那头忽然忙碌起来。意识到是李广榆醒了，马丁立即站起来，却在跑到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
“对不起先生，病人现在状态还不稳定，接下来还要接受警方的问询，你暂时还不能进去。”
时间已经快凌晨五点，人的精力也有限，于是马丁向警官说“有什么事情需要的话请联系我”，然后回家补了两个小时眠，准备午饭时间再去医院。
在他看来，李广榆是一个奇怪的人。马丁总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也许是优点，李总能在他们的实验陷入僵局时想到独辟蹊径的解决方案，是令人尊敬的合作伙伴。但这也是缺点。
他的意思是说，他觉得李不喜欢和人交流。
从策划到现在，他们的实验已经进行了两年多。最初得到启动资金时，李是第一个到位的实验人员，马丁认为他对这个实验十分感兴趣，可他后来的表现却又完全推翻的马丁的结论。刚刚四个月，他们的实验才有了眉目，李某天突然一声不吭的回了国，而且在国内呆了好几个月。等到回来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儿子在车祸中受了重伤。
有些事情，说出来会让自己好受得多，但是从不见他与同事说起工作以外的其他事。以至于到昨天晚上出事，马丁才知道原来李的妻子早已去世，而那天在办公地点与他争吵的年轻人，居然是他唯一的儿子。
快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电话，居然是李广榆打来的。
“克莱尔，我很抱歉今天又不能来上班了。与我有关的工作请发到我邮箱里，明天我会来处理。”
他刚想说不要着急，你可以多休几天假，但是电话那头已经是忙音。
第二天早晨李广榆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马丁看到他的时候，忽然觉得昨天那个警官说得真对。
昨天他给与他聊天的那个警官挂了电话询问情况，警官的微妙语气他在电话这边都听得出来：“我想，我大概完全不懂这些人的想法吧？”
李广榆是自杀未遂，是李夏彬将他从湖里救出。李夏彬已被释放，但他似乎订了飞机票，预备今晚离开美国。明明是父亲和儿子，但是李夏彬在警官提出“我们可以载你去医院看望你父亲”时只是顿了顿，然后用他生涩的英语答道：“我想，他肯定不想看见我。”
李广榆换了眼镜，他原先的眼镜在溺水时丢了，马丁走到他身边，道：“你可以多休息几天的，真的。”
“我不希望耽误太多工作。”李广榆如是说。上帝，马丁不由得想，一个昨天刚刚自杀过的人如此严肃的和他谈着工作的事情，他该如何回答呢？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还好吧，李？”
李广榆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仍然道：“我很好，谢谢。”
“李，”马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我认为我们不只是良好的合作伙伴，还应该是互相信任的朋友。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我帮忙。”
李广榆点了点头。
“你可以再休息几天。”
“我想工作，”他的表情明明很脆弱，却仍然坚持着：“工作会让我好受一些。”
“你应该去找个心理医生。”
“医院已经给我做过心理测试，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
见鬼，一个刚自杀过的人数值正常？那心理测试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广榆看了他一眼，道：“你看到题就明白了，谁都知道正常人会怎么选的。”
“……”马丁忽然觉得他应该找李广榆的心理医生谈一谈。不过这样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他正在天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