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眼圈却慢慢红了。
叶正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注视下，终于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石楠仰起头，把眼里聚起的眼泪咽了回去，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里却带着一抹喑哑：“叶庭长，你说她是我妹妹？”
叶正吸了口气，有些尴尬地开口：“楠楠，我知道你怨恨我——”
石楠望着他，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可是眼泪，却也随之滚落眼眶。
叶正看着那样的笑容，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突然发觉，虽然她没有说几句话，但那双眼睛，却仿佛已经道出了她心底全部的话语。
那一抹鄙夷的笑容，叫他蓦然发觉，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打自己的耳光。
是啊，佳薇是无辜的。那么她呢？在他和石明慧的那一场婚姻之中，作为一个孩子，她又做错了什么？
佳薇没有对不起她，而她又何尝对不起佳薇了？
说佳薇是她妹妹，前提是她还认为自己是他父亲——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又当真对得起父亲这个称呼吗？
今天，他为了佳薇来求她，而她当初走投无路来求自己的时候，自己又是怎样对待她的呢？
陈启航看着叶正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
所以，他也不再理会沉默了的叶正，而是转向石楠，伸手替她拭去眼泪。
可石楠却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两把抹干了眼泪，对叶正说：“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你要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叶正听她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终于不再沉默，而是满脸歉意地抬眸看着她，说：“楠楠，我知道，以前我亏欠了你。以后——”
他想起从前的所作所为，终于有些赧颜，尴尬地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才接着说：“以后，我会努力补偿你！”
石楠望着他，脸上再次浮起那一抹鄙夷的笑容，冷淡地说：“我最困难的时候去求你，却得到那样的对待。现在，我已经可以自食其力，你又来补偿我什么？何况，如果今晚不是为了你女儿的事，只怕我永远也没有机会看到叶庭长会良心发现，来跟我说一句亏欠的话吧？”
叶正说不出话来，只是白了脸，怔怔地看着她。
石楠站起身，说：“启航如果看在师生一场的情分上，愿意去乐于助人一回，我不会拦着。作为他的未婚妻，我觉得能允许他去一次也该算得上是比较大度了吧？但是，我只给他一次机会，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命。”
叶正愕然，他原以为石楠会跟石明慧一样，抓住一次机会百般刁难，没想到她原来竟然这么好说话。
愣怔片刻，他才连忙站起身，说：“楠楠，谢谢你！”
石楠冷冷地望着他，说：“不谢，只要你们一家，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好。慢走，不送！”
叶正下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有一点虚浮。
其实这个女儿，他虽然因为方慧珍的原因，一直没敢有什么亲近。但真的亲口听到她说，以后不想再看见自己时，心里居然会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尤其，在她即将走入婚姻殿堂之际，他本以为，婚宴上会有他一席之地的。
陈启航一直到周四的晚上，才答应了叶家的邀请。
方慧珍虽有怨言，但是为了那个死心眼女儿的前程，也到底没敢表现出任何不悦。
直到陈启航亮出结婚证的时候，叶正夫妇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
因为那喜庆的小红本上打印的日期，赫然就是今天。
而叶佳薇，只看到封皮上醒目的“结婚证”三个大字时，就已经煞白了脸色。
等陈启航翻开本子，露出里面并肩微笑的照片之后，叶佳薇一句话都没有说，站起身捂着嘴巴就跑了。
叶正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陈启航也跟了过来，缓缓地说：“佳薇，你还小，见的人太少，才会把这么美好的情感给了我，我很感动。但是，感情是勉强不来的，而唯有两情相悦的爱情才会甜美。也许，等你在全世界巡回演出之后，就会恍然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而已。”
叶佳薇泪眼婆娑地抬眸看他：“启航哥，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
陈启航笑笑：“相爱的人眼里，缺点都会变成优点。所以，彼此都会觉得，对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无可比拟。”
叶佳薇身子一晃，颓然地跌倒在叶正怀里。
陈启航望着她，绽开一抹春风般的微笑，一字一句地说：“有信心吗？做世界第一流的钢琴演奏家，让我在台下，仰望你最美的风姿？”
叶佳薇望着那个笑容，一时失神。
陈启航却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径自离开了。
方慧珍赶过来，埋怨叶正：“哎，不是说帮我们劝劝佳薇的吗？怎么就这么又走了？”
叶正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人家连结婚证都拿来了，还用得着再说什么？”
方慧珍连忙又把目光投向女儿，只见叶佳薇倚在父亲怀里，脸上泪痕俨然，神情痴痴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陈启航今晚这一手到底管不管用。
46、圈套
周六，两人拍婚纱照。
周日；逛了整整一天电器商城。
晚上在新家；虽然两个人都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动弹了，但看着家具电器置备齐全的屋子；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悦。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石楠说：“我把婚假请在年后了。按理说晚婚可以休15天，如果再加上年休假；就能休20天，再跟春节的连在一起；一共可以休25天。”
陈启航惊讶地回头看她：“你可以休这么久的假？”
石楠却又笑了：“那是我想的；正常应该可以这样。”
陈启航听到那个“我想的”；不由“切”了一声；又接着问：“那；实际呢？”
石楠嘟起嘴说：“实际上，万恶的领导只肯给我十天假期，就这样已经算是给的时间最长的了。”
陈启航算了算，说：“好吧，好歹已经休到正月十五以后了。”
“嗯。”石楠点点头。
陈启航却突然眼睛一亮，说：“要不，咱们出去旅游？”
石楠一下子也来了兴致，说：“好啊，去哪里？”
陈启航略一思忖，问：“海南怎么样？”
“好啊！”石楠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海南这个季节应该很好玩！”
两人一拍即合，高兴得一块儿坐起身来。
陈启航拉着石楠去书房，打开电脑，找旅游攻略，看旅游线路。
最后因为考虑到春节期间正是客流高峰期，所以两人报了个海南七日游的旅行团。
等咨询商定报名完毕之后，已经很晚了。
陈启航看看时间，问石楠：“已经这么晚了，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吧？”
石楠微一迟疑，说：“可是，我没有带晚上穿的衣服。”
陈启航立即满脸笑容地说：“那有什么，穿我的就好了。”
石楠想想，来来回回确实也折腾人，就点了点头。
陈启航于是带她去主卧取衣服，石楠这才发觉，原来这家伙本周放假得闲，已经把他的衣服之类的东西，全都搬到新房子里了。
找了一件棉质的长袖T恤给石楠，又把浴巾之类的东西也都给她放好，最后陈启航还很殷勤地去调好了热水器，这才对石楠说可以去洗一洗了。
石楠享受着这样的服务，很是愉悦。
等她洗完出来，陈启航已经把主卧大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整好了。
石楠不由就抬眸看了一眼正给他自己取睡衣的陈启航，想起两人可是已经领过证了。
不料，陈启航抱了睡衣和毛巾，回头对上她的目光，却微笑着说：“你先睡吧，我洗完了去小卧室睡。”
然后，又凑过来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说：“晚安。”
石楠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两次的拒绝。
她确实保守，但最主要，其实还是因为母亲未婚先孕遭到婆婆歧视的经历，给她留下了阴影。
而陈启航，倒也的确尊重她，果然就不再强求。
她想，她是幸运的，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再走妈妈的老路。
周一，银行的审批终于下来。
陈启航给安雅丽打了电话，三个人又去了房管局。
后面的手续就简单多了，虽然仍旧难免周折，但终于还是赶在小年之前，把所有手续都办妥了。
而叶佳薇的事情，也终于顺利解决。
那次见面一周后的某一天，叶正打了个电话给陈启航，说已经跟欧洲的那个乐团联系成功，叶佳薇正月初三就会启程飞往奥地利。
他打电话，是为了表示感谢的。
略一迟疑之后，叶正到底还是问了问石楠的情况，陈启航便很客气地跟他说，一切都好，不劳他挂心了。
小年夜的晚上，肖心怡特意做了几个拿手菜，叫陈启航带石楠来家里吃饭。
一家人温馨和睦地相处，叫石楠对这场婚姻也更多了几分信心和期待。
吃过饭，又陪二老坐着看了会儿电视，看看时间不早，陈启航便送石楠回去了。
刚把石楠送到门口，陈启航的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
他便一边跟着石楠进门，一边掏出手机看短信，原来是梁子发过来的：“明晚八点，金辉大厦三楼美味坊芙蓉厅，不带家属。”
陈启航皱皱眉头，嘟哝道：“这又搞得哪一出？”
他就顺手把电话拨了过去。
但是接电话的人，却是何真真：“梁子洗澡去了。”
“他刚才发短信给我，说明晚去美味坊？”
“嗯，他叫我给你发的。”何真真说，“他说，眼瞅着你也快脱单了，所以大家陪你最后疯狂一下，好叫你一生铭记，这些年美好的单身时光。”
“神经！”陈启航笑着骂了一句。
何真真却又接着笑问：“喂，老实交代，你们几个不会打算出去开荤吧？居然还不带我们这些家属！”
“我哪知道他们搞什么鬼？”陈启航说，“之前都没提过，突然就来这一套，要说真有开荤的心思，那也是你家梁子心思活络了。”
“切！”何真真说，“你少在我面前装正经了。”
陈启航笑着回：“在你们这帮没节操的家伙面前，我这么正经的人，还用得着装？”
“少往你脸上贴金了！”何真真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得接个电话，拜拜！”
陈启航挂了电话，回头看到石楠一脸好奇的神色，他笑了笑，说：“梁子他们几个叫我明晚一起去吃饭。”
“哦。”石楠点点头。
陈启航又笑着说：“他们说不带家属，所以你不用去了。”
石楠便也笑了笑，却没再说话，想起上次两个人还为这样的事吵过一架。
陈启航顿了顿，又说：“何真真也是我们高中同学，从那时候起就一直追梁子，追了七八年，总算修成正果了。听他们的意思，差不多到五月结婚吧。”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楠楠，我知道她上次做的事情有点过分。不过，看在我和梁子的份上，你不搭理她就行了。”
石楠白了他一眼，然后咬咬牙说：“不行，我这么小气的人，必须见她一回打她一回，方消心头之恨！”
陈启航一下子笑了，连忙搂住她的肩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老婆明明最大度的！”
石楠推了他一把，但随即也就笑了。
第二天下午，陈启航接石楠回家的时候，已经买好了晚饭。
但他却只吃了一点儿，说是因为等会儿还要去“美味坊”。
石楠劝他多吃点，他却说，这会儿要是吃得太多，等会儿就吃不下去了。
石楠不由就也有些好奇，问：“你们脱单居然还要搞个仪式？那你们今晚都干些什么？不会真像何真真说的那样，去开什么荤吧？”
“瞎想什么？”陈启航白了她一眼，说，“我那几个发小，嘴巴虽然都不着边，但人品还不至于那么差！这年头，荤也是那么好开的？我们还怕不干不净得了病，以后没脸见人呢！”
石楠便忍不住笑了：“哎呦，陈老师不愧是为人师表的，果然高尚——”
陈启航脸一沉，说：“我觉得，你还是看看陈老师不高尚的一面比较好！来，要不咱俩现在就开开荤？”
没想到会引火烧身，石楠连忙缩在桌子后面，举起双手告饶：“我错了，我不说了好不好？开荤这等人生大事，哪能这么随便？还是找个良辰吉日比较好，哈？”
陈启航本来也是吓唬她玩，所以看到她告饶，也就笑着不再跟她计较。
看看时间不早，他起身去简单收拾两下，就出门了。
金辉大厦。
七点五十分，陈启航熟门熟路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然后径自乘电梯上了三楼。
看着电梯里五楼咖啡厅的广告，陈启航这才想起，自己已将近三个月没有来过金辉大厦了。
想起自从那家咖啡厅开业，自己来了不知有多少次，不觉就有些感慨。
还好，都过去了，他想。
“美味坊”以前也来过好多次，所以陈启航都不用服务生带路，就熟门熟路自己走了过去。
只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偌大的芙蓉厅里，只坐着一个人。
安雅丽！
陈启航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转身就走。
但是安雅丽在后面叫了他一声：“启航，你就那么恨我？”
陈启航顿了一下，虽然没有回头，却终究还是答了她一句：“雅丽，我告诉过你，我早已经不恨你了。”
“那为什么，看见我转身就走？”
陈启航叹了口气，说：“雅丽，你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咱俩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还合适吗？”
安雅丽神色不由一黯，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你就那么害怕——她吃醋？”
“我不是害怕。”陈启航深深地吸了口气，顿了顿，才说，“我爱她，所以才不想伤害她，不想叫她误会，不想叫她生气。”
“她真幸福。”身后，安雅丽吸了吸鼻子，又说，“你知道吗？听你这样说，我好羡慕她。”
陈启航听着她慢慢走来的脚步声，再次叹了口气：“雅丽，你不必羡慕她。那样爱你的人也不是没有，可你不该只是一直回头看着过去，以至于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安雅丽沉默许久，才又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陈启航还是没有回头：“没错。雅丽，不要再回头了，朝前看吧，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安雅丽却突然就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低低地啜泣。
“对不起！”陈启航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反手推开了她。
安雅丽却也没有继续纠缠，而是低头拭去了眼泪，重又抬眸看着那个背影，缓缓地说：“我听你的，朝前看。袋鼠说，年后带我去美国，也许不会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