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图瑞，依图瑞？」
「……什麽事……」
「你通常在床上比较老实，所以、呃，现在既然盖了被子你就勉强当作在床上，告诉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胃痛。」
现在这样真的很蠢而且氧气不足，依图瑞乾脆的（放弃的）说实话。
「——你胃痛？！」德莫尼克惊讶的抬头，才发现这样他就离开被子了，连忙把依图瑞挖起来再重新用软垫棉被毯子包好堆实，看到依图瑞没好气的眼神理直气壮的瞪回去。「你胃痛还喝咖啡？你你你，你有喝对不对？」
「我这几天的主食是胃药。」虽然附餐是咖啡没错。
「……你痛几天？」德莫尼克抬头看看依图瑞，又低头看看他的肚子，不确定的伸手隔著棉被摸两下，想知道这样摸会不会痛。
「不记得。」
这种缓慢而不确定关系立场的对话让依图瑞觉得无聊又不愉快，忍不住照习惯拿起咖啡，德莫尼克立刻夺走还放得老远，只把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然後那只熊开始飞快的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把任何依图瑞试图拿取的咖啡、肉酱、南瓜浓汤塞进肚子里或拿走，看得依图瑞对那强大健康的胃万分嫉妒。
眼睁睁的看著食物减少，即使没有胃口但这样感觉实在很糟，依图瑞索性挖开那堆软垫把自己埋回沙发里，没花太久时间他又听到移动的声音，显然德莫尼克吃完了正在收。
卷著被子翻个身，忍不住哀怨的叹气，只希望德莫尼克快点滚出他家，对於德莫尼克的靠近也决定装死，下一刻却差点叫出来！
德莫尼克把他抱起来——连人带被！先是双手抱著，然後把他扛到肩上，胃一受到压迫让他忍不住在抗议前先发出呻吟，德莫尼克又惊醒般的改变抱他的方式——改成公主抱。
「……放我下来。」
「？床快到咧！」德莫尼克一边小心别让依图瑞的头撞到门之类的就很忙，没空搞懂抗议的重点。
「那是重点吗！？」
「嗯……」德莫尼克认真思考双手分担的重量，皱起眉头。「你好像比上次在餐桌做的时候抱起来轻，是不是胃痛所以瘦啦？」
因为回答只会更蠢所以依图瑞再次沈默，这时候德莫尼克已经抱著他回房间，把他轻轻放在床上，又转身走进浴室。
他想干嘛？依图瑞钻出被子，把妨碍他动作的被子散开、重新躺好，微微侧身让手可以抱住枕头……的确是床比较好。
依图瑞听著微弱的水声，朦胧睡意渐渐涌上，彷佛听见那个人离开浴室，开关很多门、又做了什麽，然後身边的位置深深一沈——依图瑞醒了。
朦胧困惑的睁开眼，想看懂德莫尼克到底想做什麽，床头的小灯头下大片阴影，身边一阵凉意、又重新温暖起来，德莫尼克钻进被子里，躺在依图瑞身边，非常温暖又温柔的把对方抱进怀里。
下巴抵在头顶轻轻摩擦，抱著自己的手紧了又松、环在身上……德莫尼克没有解释，依图瑞也不想要解释了。
太温暖了。
地域之味 第七章（上）
一碗温著的南瓜汤，烤箱里还是温热的南瓜派，叫醒自己的手机简讯全是『我姐说……』，其实那些注意事项都知道，只不过从来没兴趣照著做。
阴天的阳光让室内泛起一层朦胧的白，照亮冬季的冷意。
依图瑞把很罗唆的手机萤幕盖在桌上，一口口喝著南瓜汤，想著是要先吃掉南瓜派还是先泡咖啡的时候，他发现咖啡机不见了。
接著他发现他的咖啡滤纸、法蓝绒滤网、摩卡壶、以及咖啡豆通通都不见了。
枉费昨晚睡得还不错……
依图瑞觉得一觉醒来的好心情都被那个笨蛋打回原点，难以想像德莫尼克是怎麽抱著那麽多东西离开他家。
思考著今天去学校的必要，依图瑞重新把手机拿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的看起刚才没看完的简讯。
……南瓜汤喝慢点，吃南瓜派记得配水，吃清淡的东西别吃太多，最好去检查一下别再吃过量的胃药，千千万万别碰咖啡跟酒……
『如果……我说如果啦……如果你今天没去学校，告诉我一声。中午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依图瑞把南瓜汤喝完，吃起来有苹果味的南瓜派咬了一口，一边喝水一边传简训给他的助理，在走回床上的途中捡起要审的稿子和笔，然後把自己摔回床上。
『跷课中。』
依图瑞发出这样的简训，然後放任自己在床上审稿审到睡著，或是想考题想到睡著——窗帘拉开的光就跟笔记本下的阴影一样舒服，在温暖的床、被子、枕头之间做著暧昧不清的梦，像诗句里的月亮与公牛、风或是麦子、苍白的骡子步上铁锈色的悬崖……
李尔王感慨若不容生命越过它最低的需要，人命也只如蝼蚁般低贱，而那最小的女儿……没有放在嘴上的真心，让你失去了嫁妆、失去愚蠢傲慢的父亲、失去可以回归的国家、失去性命……
最可悲的是真心……
人初生时，哭的是自己，从那以後，或许再也没有那麽纯粹的事物。
「依图瑞？」
实在没道理连作梦都梦到……
「依图瑞？依图瑞？」
脸上笔记本被掀开带来强光和一股寒意，依图瑞眨眨眼，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麽大张脸吓到才会盯著看。
「依图瑞？哈罗？」
德莫尼克的手在面前晃过来又晃过去，依图瑞皱起眉头抓住那只手……是真的。
忍不住把人拉到床上，贴上吻，用身体贴蹭著对方。
「你好冷……」边吻边蹭著，一身雪的气味在鼻尖淡去。
「早上负十度耶。」
依图瑞又吻了一下，身下的德莫尼克很乖巧的任他亲吻……该停止了。
「怎麽在这里？」
依图瑞退开，德莫尼克暗觉可惜，不过掐掐大腿还是忍得住。
「你说你跷课，所以我就过来啦，我拜托同事帮我顶两小时的班，两点再回去就可以。」
你怎麽一天到晚都可以调班……依图瑞心想德莫尼克怎麽这麽好调班，一恍神又想到原来现在中午了，等回神看著德莫尼克想现在要做什麽，才想到最开始的问题。
「你怎麽进来的？」
「我早上拿走你鞋柜上的……」德莫尼克嘿嘿傻笑，「我看今天这麽冷雪那麽大而且万圣节才刚过，你应该不会很想去上课所以我就先借用……」
「还我。」
「我已经放回鞋柜上了。」
「哼。」依图瑞重新拿起稿子和笔记本，把枕头靠垫全部堆在身後调整好姿势，从床头拿起眼镜打算继续看手上的东西，好避免看著德莫尼克而出现的某些冲动。
「……依图瑞，」德莫尼克努力想把头介入依图瑞和纸本中间，不过眼镜後的瞪视让他停在纸本的上方。「你不吃午餐喔？我姐说胃痛的人三餐绝不能少。」
「我知道。」
「我有带午餐过来。」
「辛苦了。」
「你要不要……」
「不要。」
发现依图瑞完全没有理他，德莫尼克气冲冲的跑去厨房弄了一碗浓汤，然後带著餐具托盘杀回床边，一把抽走依图瑞手上的稿子，把食物塞在依图瑞面前。
「吃。」
「不要。」谁里你？依图瑞翻个白眼。
「你不吃我就……」
「怎样？」
「——我就吃你。」
依图瑞噗嗤一声，这算哪门子的威胁。
「我警告你，我认真的！」
「那来啊，」依图瑞笑容奸险的解起扣子，「我还真想知道，你是认真的在威胁还是认真的想吃我。」
「我……」
依图瑞把保险套润滑剂放在餐盘里，笑著看德莫尼克挣扎半天之後抱住他，接著皱起眉头，因为德莫尼克根本没动，就只是钻进被子里抱住他。
安静片刻。
「……你喝一碗汤，然後我会忍耐著不吃你，晚上还会把咖啡机和咖啡豆还你……但如果你坚持……」
「我喝就是了。」
■ □ ■ □ ■ □ ■
冬天容易让人眷恋温暖，缅怀失去，贪婪於获得，万圣节过去，十一月充满报告、讨论，文会与沙龙聚会卡在所有行程最醒目的位置，那些场合不一定是能提供灵感的地方，但消息很多，社交也很重要。
你可以没有足够的才华，但不能让人忘记你。当人学会如何批评，傻子也能充满智慧，就好像乞丐穿上华服、拿著高脚杯，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在圣诞节之前依图瑞提早找了藉口，免得德莫尼克又计画过节，虽然他不想显得自己重视这件事，也不想表现那种似乎就该约一下的共识，但早点说，就不用怀疑或期待太久。
忙碌的十一月，准备放假过节的十二月，曾经有几天的大雪让他不用上班、德莫尼克的公车也减班，当窗外的风雪撼动窗户发出声音，他们正在撼动床架，然後睡在一起，依图瑞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这样算什麽？
他知道德莫尼克复制了他家的钥匙，偷偷带来午餐或第二天的早餐，偷偷在晚上开门潜入把他手上的书或纸笔抽走；他知道德莫尼克拿走他的雪茄，同时也补上新的，把他喜欢的放在好拿的地方，两个人却再也没有同时踏进雪茄店。
德莫尼克带来他从来不点、加糖加奶的咖啡，拉著他去球场看球赛，在他身边又叫又跳热血沸腾。
什麽都不多想就能比现在的四个多月更长久？
想厘清这是否仅是一个错觉的延续，但很多时候许多东西会排在最想确认著东西之前，不是不想确认、不是逃避，只是想在最後确保自己是安全的，就像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德莫尼克什麽，就像他告诉德莫尼克新买的雪茄如何……
就像一直到春天来了他也不曾计算付出了多少雪茄。
他想知道德莫尼克能做到什麽程度，然後这头熊铲了一整个冬天的雪，把咖啡还给他之後换成把酒藏起来，接著把他家的冰箱当成巢穴一般塞满食物，老妈子一般的要他记得吃东西。
德莫尼克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像什麽吗？依图瑞有时会在咖啡馆或在车上想起这件事，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自然结果来不及阻止，他就是很没救的、无法自拔的把事情往好处想，让他完全没有立场嘲笑布朗尼跟戈培尔。
布朗尼终於告白了，戈培尔终於知道了，迟钝的咖啡店老板果然吓得不轻、困扰得不得了。但更迟钝的是什麽都没发现的德莫尼克，熊先生只是笑著把一大包的五月节花环发给每个人，在回家的时候问他喜不喜欢。
充满小黄花的菊艾花环，他反手就扣到德莫尼克头上，谁会喜欢这个。
「嘿！依图瑞！醒醒！快醒醒！！」
「……什麽？」
依图瑞从床上爬起来，抓过闹钟确认时间……才八点德莫尼克打来干什麽？
「半个小时後到红鹤街口那边，记得准时！」然後飞快的电话又挂了。
「……半小时？」低血压早上起床很痛苦很缓慢的啊……「什麽半小时……」
依图瑞缓慢但俐落的梳洗、换衣服，拿著公事包，一边想著怎麽可能半小时到一边跑下楼梯，等他走到红鹤街口已经迟到五分钟——还是不知道德莫尼克要干嘛！
依图瑞一边头痛一边喘著想拨手机，闪开朝公车聚集的人群，接著他听到个破嗓门大喊他的名字——
「依图瑞！！快上车！！」
「嗄？」德莫尼克？
「快上车啊！」德莫尼克用力挥手！「快！我、我不能再误点了啊！」
依图瑞一头雾水的上车、站在德莫尼克的旁边，看德莫尼克开心的关上车门，然後递给他一个纸包。
「嘿，早餐，虽然冷了。」德莫尼克看一眼後照镜。「你站在这边我是很高兴啦，但後面还有位置耶，你要不要坐著吃早餐？」
依图瑞低头看看纸袋，一点胃口都没有。
「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啊、我要煞车了，抓好。」有点塞住，车子开开停停，德莫尼克抽空回头瞄一下依图瑞。「你是问什麽怎麽回事？」
依图瑞深吸一口气，很挫败的发现他居然不能用『全部』两个字总结他的问题。
「你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让我上这班公车？」
「嗯！对啊！」
「那你刚才说的误点是？」
「我觉得你大概会迟到，所以我每站误点一些，还好我接到你了。」
「为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要接你？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开公车载你去学校啊！这是前年开的新路线，我想你一定不知道。」
「……我知道。」好像有听过。
「知道啊，那就好，明天也记得，搭这班车你绝对不会迟到。」
「明天？什麽明天？」
「明天也来搭车啊，」德莫尼克趁著红灯停车彻底回头。「你不会以为只有今天吧？我好不容易排到这区，接下来半年我每天早上都开这班车！是每天！」
「……喔。」每天都要早起，实在快乐不起来。
「这麽不喜欢搭公车啊？」
「我讨厌早起。」
「才……」德莫尼克为之气结。「才差一个小时！依图瑞！一个小时！」
「我每天早上都低血压，」依图瑞也露出杀气。「对低血压的人来说，差一分钟都可以杀人！」
「你真的低血压？」德莫尼克露出一种『那你怎麽还能动？』的白痴表情，而依图瑞也确实用看白痴的表情看他。
「低血压的人不是死人，因为死人没有起床气但我有！」依图瑞拿出纸包里的咖啡狠狠灌一口，痛苦的发现咖啡依然是甜的。「记住，我起床有多痛苦，我今天就会让我的学生、我的助理、该死的同事——还有你，跟我分享这种痛苦！为了世界好，不要让我早起！！」
「……」德莫尼克回头开车，依图瑞看不到表情，但完全想像得出来。「我排了一整季才轮到耶……来搭公车嘛……」
「……」依图瑞捏住眉心，感觉糖份冲到头顶、痛的发麻。
「习惯之後就不会那麽痛苦，呃……而且你也不是每天都有课，你有课的时候来搭车，没课的时候就晚一点，不会很痛苦……应该，应该不会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