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远离你时
永远的回程票
你是我靠近你时开着的一扇门
周释怀站在客厅里,默默地听着。
男孩的声音很低,歌声也有些断续,但是,咬字却十分清晰。
他的身影映着窗外的一片夜色之中,格外的单薄。
他站在窗边,好一会儿,突然把手伸展开,紧紧地贴在玻璃上,象是要拥抱外面的世界。
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看见了周释怀。
微微地有些羞却,却在瞬间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周释怀微笑,“这是什么歌?很耳熟。”
“我爱我家的片尾曲。”
“哦,你经常看的那个情景剧?”
“是。”
“啊,不如一起看吧。反正明天周六,不用早起。”
墨瞳有一点惊讶,这个人,总是让他意外。
“嗯。”
16
周释怀吸吸鼻子,“是什么,这么香?”
墨瞳说,是我做的蜂蜜小蛋糕。今天我跟于阿姨研究烤箱的用法来着。
“哦?我可不可以尝尝?简直太香了。”
墨瞳心想,怎么会不可以?这里的一草一纸不都是你的吗,老爷?
但是周释怀的态度依然让他有些微的宽慰。
墨瞳用水晶的盘子端来一盘黄灿灿的小蛋糕,每个只有寸许来大,却有一股浓郁的甜香传来。
周释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立刻说,“啊,又松又软,甜香却又不腻。墨瞳,你这手是打哪儿学的?你总是让我有诸多惊喜。”
墨瞳淡淡地说:“初中的时候,我寄住在一个亲戚家。他单位效益不好,礼拜天会上街摆摊卖这种蛋糕,我也会去帮忙。”
周释怀凝神望着墨瞳,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知道,你小的时候是很不容易的。苦了你了墨瞳。”
墨瞳蹲下去在电视柜里把碟拿出来。
“你不是想看碟吗?”
两人坐在沙发里,一人占据了一角,一起看起电视来。
周释怀以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不时地发出低沉的笑声。
墨瞳缩在沙发的另一角,把一个大大的抱枕抱在胸前,半个脸埋在里面,遮住了所有的表情,一点声音也无。
两人一直看到快一点,周释怀说,已经这么晚了?睡吧,小孩子应该多睡,明天睡到自然醒,咱们上街去,都该添些厚衣服了。”
第二天上午,周释怀带墨瞳到相熟的专卖店。
立刻有主管迎上来,把他们让到店堂后的会客室。
周释怀说,我还是老样子,秋冬的衣物,送到我公司交给我秘书可以了。关键是这个孩子,你给选些合适的衣服,别弄得老气横秋的,也别太夸张另类。
主管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精致的穿着与妆容,干练中透着温柔,身上是暖暖的香气。
她拉过墨瞳,微笑着看了一遭,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抱进大叠的衣服来。
她对墨瞳轻声地说,“你的肤色白,但人却太瘦,穿浅色的衣服比较好,宽身一点,可以让你看起来不那么瘦骨伶丁,但也不能太宽大,会显得散漫。”
她捡出一身衣裤,递给墨瞳,“换上试试。”
墨瞳进了换衣间,不一会儿走出来。
身上一件纯白手工织的毛衣,立领,中在领口处有三粒同色系的小扣子,米色休闲裤,白色的短外套,比毛衣还短着两分,带帽,帽上两根粗粗的抽带,可以系紧,又具装饰性。
墨瞳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眼神看着窗外,不说话。
主管微笑,说,果然比黑漆漆的衣服好,又过来拨拨墨瞳的头发,说“还可以剪短些。”
周释怀点点头,“好的,Shelly,谢谢你。同样风格的衣服再拿两套,还有些内衣鞋袜你看着给配一些,我的小表弟,刚到这边来念书,这孩子怕麻烦,什么也没带过来。”
墨瞳心想,啊,他的谎话说得如此自然,我是不是该配合着露出相应的表情来?
手心里却浮上一层细汗,心别别地跳。
周释怀说,正好我也想剪头,陪我一起去吧。
他不说,我带你去。
他说,陪我一起去。
仿佛,真的是一个哥哥带着弟弟,让人止不住地有刹那的恍惚。
从美发厅里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剪短了头发,美发厅里太暖,来到外面,两人居然约好了似地打了个寒颤。
周释怀笑了。
墨瞳别过脸去,最终没忍住,也笑了。
周释怀说,你昨晚请我吃小蛋糕,今天我请你吃牛排吧。
他开车带墨瞳去了月牙湖的一个高级会所。那里的牛排很有名,周释怀在那里长留一间小包间。
两人在桌边坐下,等着牛排上桌时,周释怀突然对墨瞳说,“过来。”
墨瞳刷地抬眼看他。
周释怀又说,“过来!”
墨瞳咬着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被周释怀按着肩膀半蹲在他膝前。
17
墨瞳霎时白了脸,死死地咬紧牙关。
却见周释怀,轻轻地搬过他的头,在他后脑勺号上拍了三下,然后说,“好了,去吧。”
墨瞳呆住了,竟然没有动。
周释怀手伸到他腋下把他拉起来。
“傻小子,坐过去等着吃啦。”
墨瞳这才站直,微微打着晃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周释怀慢慢地说,“我小的时候,都在家旁边的一个小理发铺子里剪头,剪完了,理发师会用软毛刷子把脖子里的碎发给刷掉,再给扑上粉,是痱子粉吧,脖子里一道宽宽的白印儿,香喷喷的。回到家,爷爷会说,过来,在后脑勺上给拍三下,说是不生疔不生疮。现在可难看到那样的铺子了。老熟人,有时可以先剪头再给钱,处得好象一家子。看,人上了点儿年岁就爱怀旧起来。
”
墨瞳几乎听住了,听到最后一句,才答,“你不是还有老大一截青春的尾巴吗?充什么老?”
周释怀呵呵地笑,“记性真好,倒底是小孩子。”
牛排很快上来了,周释怀说,“我给你叫的是七分熟的,我这份儿是半生的。刚到国外,第一次吃半生的牛排,看到切开露出的丝丝血水,真是吓了一跳。来,我们吃吧,冷了味道就差多了。”
又低低地吩咐了侍应一句,那侍应转身出去了。
看着墨瞳用刀叉切开牛排,动作不十分捻熟,却是分毫不错,有模有样的,他微微有些意外。
墨瞳说,“干嘛?没吃过……”
“猪肉,总见过猪跑。”周释怀接过去说。
其实在墨瞳上高一时,正值素质教育炒得最凶时,学校给开过礼仪课。
墨瞳白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这种眼神十分的暧昧,低下头狠狠地切肉,一丝丝红晕慢慢染上额角眉梢。
周释怀看着他。
额前有碎碎的流海,短短的,丝丝分明,十分清爽样。那双眼睛如此的媚惑,与清淡的面容不很协调,却透出奇异的动人光彩。
周释怀的心微微一动。
他也收了声,低头专心吃起来,面上没有了情绪。
侍应生进来,送上一瓶红酒。
周释怀抬起脸,伸手接过酒,脸上重又一片温和,说:
“来,尝尝我存在这儿的好酒。82年份的,你成年了,红酒应该可以喝一点。”
说着在墨瞳面前的酒杯里浅浅地注入约两指宽的酒,又给自己斟上,对墨瞳举举杯。
墨瞳学他的样子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没有冲口的酒精味,丝绒般的柔滑,醇香的味道在口中回荡着。
“怎样?”
墨瞳放下杯,不以为然地说,“这么一瓶酒,恐怕是下岗职工两三年的工资吧,真是跟喝血似的,点点滴滴在心头。”
周释怀但笑不语。
墨瞳又说,“还是马克思同志说得对,two nations!”
周释怀哈哈大笑。
“啊,你这个有趣的孩子!”
又是一个周末,墨瞳又烤了小蜂蜜蛋糕,与周释怀两人坐在沙发里看碟片。
周释怀扬扬手中的蛋糕,说,“我今天可得了样好东西,正好配这个蛋糕。”
说着从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个纸盒,没有任何包装的那种。一打开,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飘出来。
“这是我一个开茶场的朋友送的,叫做秋毫,每年只有这时候有,不过几十斤的产量,据说,是年青的女孩子摘来并炒制的,要用杉木烧锅炒,不能用电锅的。咱们虽不是大雅之人,也尝尝看。”
屋内立刻弥漫了茶香。
周释怀递一杯给墨瞳,“明天我们去他的茶场看看,很有意思的。”
墨瞳接过杯子,把凉凉的手指煨上去捂着。
暖意一直传到身上。
18
一辆奔驰在通往效区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路旁过去是连绵的小土丘,有些地方有一些矮矮的绿色植被,有些地方裸露着大片的黄色的硬土,并不美观。
墨瞳窝在副驾座位上。早上起得早,有点因。
车子很稳,越发叫人昏昏欲睡。等车到了青龙山境内,他才慢慢地恢复了精神,出神地看着窗外大片大片油绿的茶田。
周释怀放缓了车速。
其实已经过了采茶的季节,田间依然有零星的几个身影,鲜亮的衣裳,衬着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色格外夺人视线。
快十一点时,他们到了青龙山茶场。在一所小二楼前停了下来。
房子还相当的新,有些伧俗,贴了白磁砖的外墙,配着艳蓝的假琉璃瓦,窗户玻璃是同样的艳蓝色,阳光下刺目地亮。
楼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壮实的男人,穿一身深蓝色工作服,有着黝黑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
周释怀和墨瞳下了车,周释怀对那男人说,
“嗨,居白。”
叫居白的男人抬手回应。
周释怀说,“今天带个小朋友来。”
居白说,“啊,这么年青,还在上学吧,那真是小朋友了。饿了吧,先吃饭。”
几人走进小楼。
墨瞳颇有些意外,因为室内的布置简单得出人意料,连沙发似乎都是手工自己打制的,桌椅也是,甚至只上了一层清漆,还留有木头原有的疤痕。绿色的藤蔓,填补了屋里的空白。
饭菜很快上来了。
几首每道菜都有的茶的清香,居然有一道加上茶叶薰制的野兔子肉,非常独特。
吃完饭,居白拿了两顶新的草帽递给周释怀他们,三人一起往茶园走去。
时近十二月,相当地凉了, 可是午后依然有很好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让人有恍若置身于春天的错觉。
来到茶园,周释怀戴好帽子,用下巴指指眼前的丛丛茶树。
“这些就是秋毫?”
居白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想什么哪!我怎么会把秋毫拿出来让你糟蹋,不过是普通的雨花,那边的……”他用手一指远处,“才是我的秋毫。”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片浓绿滴翠,阳光中似嵌着金边。
居白收回恋恋的目光,笑着摘下一叶叶片,举起来给周释怀与墨瞳看,“一般采茶,讲究一芽一叶,就
象这个。”
阳光下一片嫩绿的细叶,衬着边上一点点小小的绿芽,晶莹透明,玉也似地可爱。
居白扔了两个竹篮给他们。
“干活儿了,两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两人各自认准了一拢茶树,埋头采起来。
有微凉的风吹过,眼前是满满的绿色,眼角里却带着对方的一点衣角。
周释怀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墨瞳摘了帽子,望着远处的茶田,眼睛映着漫山遍野的绿色,越发的清透,宛如两汪清泉,一汪是清水湾,一汪是淡水湾。
周释怀站在一角背阳处,把眼调转开,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东西轻轻地在心里冒头。
他走遍天南地北,阅尽世事无数,如何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
只是,周释怀是何等样的人物,如何会让一切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笑了。
走到墨瞳的身边,“在想什么?”
墨瞳慢慢地转过头来,淡淡地笑了。
纯净而忧伤。
他说:“很小的时候,妈妈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在茶叶店里工作,又干净又安宁又清香。可是她这一生竟然都于这三样无缘。看似近在眼前,却遥远得象在天边。”
周释怀凝神看着男孩的侧面,“那么你呢?你这辈子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墨瞳闭上眼,仰起头,让阳光柔柔地铺在面上。
“我嘛,我就想好好念书。”
除了知识,我还能依靠什么来改变我的命运?
为了这个理想,我什么都做了。
快五点的时候,周释怀他们起程回N城。
墨瞳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罐,里面装的是他们一下午采的茶叶现炒出的茶,极小的一捧,刚够泡上一壶。
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居白在向他们挥手道别。
周释怀突然说,“居白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友,看他如今云淡风清的样子,谁能想到五年前他是江浙间股市上的一个神话?一切,不过为一个情字。”
墨瞳把纸罐轻轻地贴在脸颊上,来回地摩索着,叫“周释怀……”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嗯?”
“……我们……回去吧……”
“好。”
周释怀发动了车子。
墨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起初不过是想藏起眼中的心事万千,后来,真的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周释怀慢慢地隐去了脸上的笑容。
19
进了十二月后,一下了来了两股寒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