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丘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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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丘之红-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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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往往凌驾在他人之上的左丘远,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几乎要把神经扯裂的﹑强烈无比的压迫感。无力挣扎的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眼前的血盆大口吞噬般,脖颈也被锐利的爪牙抵住,稍一移动喉咙就要被割裂。
  左丘远明明知道现在是对方占上风,却凛然冷笑一声,伸手缓缓揭开他的头纱,道:「原来是你,柳忆。」可他说完这句以后,才仔细看清柳忆的容貌。之前只能凭画像之类的来观察,也没见过他本人,所以这一眼瞧去便变成目不转睛,视线再也无法移开。虽然穿着新娘的服饰,长发散落,但看上去并不显得佣俗娘气,反而多了一分风流倜傥的气质。可惜这身装扮并不符合左丘远的审美观,他觉得柳忆不适合穿成这样,让人瞧着不顺眼。
  可投射在柳忆眼底的,又是另一番风情了。他感觉到左丘远的手靠近,也就任由他来揭自己的头纱,任由他冰凉的指尖拂过自己的脸颊。头纱这重最后的阻隔在二人之间落下,那张俏脸上两点狡黠的目光,嘴角凝着的淡淡讥诮,还有眉宇间的戾气,瞧着简直让人如堕冰窖,却又莫名其妙地心痒难搔。烛光斜照,映得床上色彩斑驳,惟独左丘远的脸有如莹莹白玉,在艳红的绸缎之海中依旧轮廓分明。要是换作其他人待在此室,身形没准就在火光中消融成雪水了。
  原来使人背后发凉的凶光,是来自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原来那秀丽的字体,是出自这双柔弱无骨的手。而那些尽显其刻毒孤高的诗句,全是从这个脑袋里掏出来的。柳忆痴痴地发愣,一时之间脑中全然充斥着对那形状姣好的双唇会吐出什么话的期待。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姑且先问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柳忆答道:「从第二关开始。」
  左丘远失笑:「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柳忆帮助妹妹的方法竟是直接顶替她。
  「那么轮到你来说。老实点把目的说出来,否则我在你腰椎一拍,这辈子你就别想再走路了。」柳忆说着,手指示意般往他腰间戳了戳。左丘远一听,表情忽地僵硬了,怔怔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柳忆板着脸,加重力度又拍了拍他的腰身,催促他说话。左丘远迫不得已,只好长话短说地把自己整个计划告诉柳忆,话音颤抖不已,所以花了好些时间才断断续续地说完。柳忆倒是小心谨慎,左丘远说话期间他一刻都没有放松束缚,不让左丘远有丝毫缝隙之机可乘。而左丘远却总是有意无意间轻轻挣扎着,身体一抽一搐的,似乎因为被抓住而感到很不舒服。那本来趾高气扬的模样和语气,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经折腾挪移,两人改换姿势,柳忆的后背忽地碰到床头了。他没怎么在意,因为方才揭开头纱后,他曾瞥过这个角落,枕巾﹑被子覆盖其上,没有拱起或者凹凸不平,里面不像是藏了武器或机关的样子。不管左丘远如何伺机后退,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左丘远说完,强笑着问:「可以放开我了么?」
  「当然不行,事情还未解决呢。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劝你接下来别弄出什么声响。要是被外面的人发现了,我虽逃不掉,你也会落得个残废的下场。」说罢,柳忆的手劲又加大了些,捏得左丘远的皮肉隐隐生疼。
  只听左丘远慢吞吞地问:「你还什么可问的?」柳忆正待接话,忽地看见半空中有道微小的光芒一闪。虽然比起满室烛火,那根本称不上是光,可柳忆自认为那不像是寻常的反射,自己应该没有看走眼的。左丘远续道:「你的提议很好,用你的贱命换一双腿,不是挺划算吗?这项等价交易本来不错,但如果天下间真有能白吃的膳食,我就不客气了。」
  半空中寒光又是一闪。
  柳忆意识到要出事了,立刻抓着左丘远往旁一跃,想要离开红帐。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左丘远两手一震,精光外溢,柳忆这才瞧清楚从他袖子里拉出来的是根锋利无比的风筝线!要待闪躲,已自不及,左丘远受困,手虽不能伸到超过柳忆身体阔度之外,但只须把线拉到刚好到他肩头的宽度就已足够。风筝线的一端在两人接近床头时已被偷偷勾在木板上了。左丘远一手「唰」地展开利线,一手揪着柳忆衣领,身子急速往后一坠,柳忆意料不及地被扯倒,压在左丘远身上。
  柳忆一惊,心道:「原来他刚才是在装作害怕,怪不得了。」当下临危不乱,想立马挺身而起,却觉右臂上一痛。斜眼看去,已自鲜血淋漓。俯跌之势难以速止,他还来不及感觉到剧痛,已被割伤达约一寸之深。然后,他便察觉自己腹腔的衣料也被割断,下衣襟落下,露出被布条紧紧裹着的腰身。因为捆得够扎实,风筝线再锐利,也伤不到他。
  左丘远任由柳忆伏在自己胸膛上,仰天边咳边笑:「本以为这一下能把你剪个肠穿肚烂,算你命大!」刚才暗杀不成,左丘远只道下一刻柳忆就要对自己下杀手,所以也懒得去拍断自己腰椎,于是闭目待死。
  岂料柳忆手指从他腰部缩开,转而疾伸到他脖子的穴位上,轻声在他耳边道:「你这暗算之法本来甚好,只可惜我捆住了腰腹,你下手的方向也偏了,所以伤口才那么浅。」柳忆另一只手抓起左丘远刚才扯线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身上一个位置,续道:「要不是我限制了你的活动范围,你的手就能够到这里,位置就对了。还有就是你的手不够力,丝线绷得不够紧,所以不行。要是拉得够直,我这条手臂可要活生生被你割下来了。」柳忆两手仍是活动自如,就如完好无缺一般。听他的口吻,竟似在耐心教导左丘远。
  虽然左丘远不明白柳忆为何放生一个想暗杀自己的人,可若是柳忆下了杀手,倒是一了百了,是自己技不如人;现在他用这般言语,明摆着是在羞辱自己。左丘远气极,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你……好!」
  柳忆面无表情地说:「我再说一遍:不要闹得太大声,让外面的人听到。下次再是这样,就不是残废那么简单了。」说罢重施故技,手指往他喉咙压了压。左丘远但觉脖前一紧,不仅说不出话,就连气也喘不过来,冷汗随即涔涔而下,沾湿被子。随后,柳忆又把力度减了些,手指却没有移离,身体也维持着压在左丘远身上的姿势。左丘远顾不上仪态,连忙深呼吸了几次。
  偷眼看柳忆之时,左丘远发现他竟又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与其说是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那种感觉更像是有什么滑溜之物窜进自己的衣衫,在皮肤上缓缓蠕动;不像鱼儿冰凉的鳞片,倒如篝火细细的烤烘。柳忆目光如炬,身体虽然没怎么动,视线却在左丘远身上徘徊游走,好像要腐蚀他的内脏似的深深烙下。左丘远难得正经地留意柳忆的眼睛,发现眸底闪烁着的并非猥亵凶暴,却是纯粹的全神贯注。若要形容的话,就是小孩子得到新玩物那种单纯的喜悦,清澈而不带杂质。
  左丘远在心中嗤了一下。
  他得知柳忆是练家子,已充分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凭武力取胜,所以不再尝试挣开,只是忽道:「你可知你现在最在乎的那个人在哪吗?」
  柳忆心中一沉,知道将要有事发生了。左丘远明明在说话,那形态却如黑夜中无声展放的花一般,刹那间绽出带毒的甜香,弥漫于月色之下。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就是自己身陷险境的讯号;看到蛇嘴中伸缩的赤红信子,没人敢不相信附近没有毒物。左丘远既然已知我顶替了妹妹,应该也猜到我已事先把她藏好。从我进来新房算起没过多久,何况他在这段时间内没有向把守者互通暗号,命令他们去抓她,所以他说的那人自然就是那个被抓起来的少女了。柳忆最没有把握的,就是这名身份不明的人质。现在被直截了当地指出来,显然左丘远肯定柳忆无法救出她,可说是成竹在胸。
  可是,现在已经不能设法救她,因为柳忆最后一道保命之计已经自动开始实行,他想阻也阻止不了。只听街上渐渐吵闹起来,急促的奔走声夹带着金属在路面拖行的刺耳声,不像刚才围观比赛的群众起哄,倒似大批乡民夺路而逃,且由远至近纷至沓来,光听已可想像沙尘滚滚之景。声源距离新房尚远,所以听不清楚人们在谈论什么,但其语调高扬,透露着胆颤心惊之感。柳忆深深皱眉,道:「我无法救她,只能任凭你处置了。但我这边也已经无法阻止外面的人,这点还请你谅解。」
  柳忆在第三关开始前办的事,就是为自己铺好后路。他稍微易容一下,装扮成无名乞丐的样子到附近散播谣言,说是抓走失踪者的罪犯竟混进镇内了,讹称刚刚还看到一人红着眼﹑抡着菜刀走在街上。民众知道镇上的安全措施把大家困在镇内,本是为了保护他们免受邻镇恶人所伤,但如果该恶人已到此镇,封镇变相就是把狼与羊放在同一个笼子里。假消息一传十,十传八,不消片刻变弄得到处人心惶惶,于是比较胆小的人连忙收拾细软,聚集起来叫嚷着要出镇。被左丘远手下冒名顶替了的新守镇人为数不多,浑然没想过镇内会突然起哄,自是无力应付。一大伙暴动的群众忍不住冲到镇外,左丘远的情报封锁便告失败。虽然柳忆不清楚新郎的身份,但既是富贵人家,打听消息的能力自然够快。相信过不了多久,招亲之事便会传到新郎家人耳中。如此一来,左丘远行迹必定败露,这场闹剧便能结束了。
  本来柳忆因此有名女子在左丘远手上而不敢妄动,但后来想想,她应该不会被藏在离招亲场地很近的地方,就算左丘远要杀了她,要隐藏行踪的他也不能用信号弹之类惹人注目的方式下令。如果口头下令,传达需时,便可看机会前去相救。虽然成功机会不大,但柳忆要赌一把。岂料左丘远劈头来了挑衅性的一句:「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说明柳忆猜错了,可能那名少女是被藏在很近的地方。左丘远反其道而行,抹杀了柳忆救人的机会。虽说左丘远就在怀中,柳忆还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放人的招数,但他不想日后被冠上绑匪的名号,亡命天涯地逃避追捕。
  左丘远闻声,脸色倏地一变。他瞬间猜到柳忆用了某种方法使人们泄露自己的情报,外头的要不是暴躁出镇的民众,就直接是爹爹派来抓自己回去的人了。其实他口中那个柳忆在意的人并不是那名少女,而是指他妹妹。左丘远早就不知道柳妹到什么地方去了,只不过见柳忆和自己共处一室,想吓吓他碰运气,看他会否真的相信自己发现了柳妹的藏身之所,已把她抓起来当人质,因此转而听命于自己。没想到这一吓效果奇佳,左丘远看柳忆脸一板,还道他居然真的上当,心中暗暗称庆。
  可一瞬之后左丘远又大吃一惊,因为他听见外头人声鼎沸,以为柳忆竟不惜果断放弃妹妹,也要使计让自己脱身。这个男人出乎意料地无情。他只道柳忆那句「我这边也已经无法阻止外面的人」,并不是指没有能力,而是柳忆决定狠下心来作出取舍。
  好,这个男人竟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残忍。
  左丘远再次失笑,心中充斥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然若失。
  繁星隐现的夜空好像正在褪色,深沉的外壳一点点地剥落,露出苍白的斑点。暗哑无光的星星就如枯骨残骸的碎屑,被凌乱地撒在天边。
  就这般空手而回,回到那一如既往的岁月漩涡之中。可以的话,左丘远真不想由眼前这张自己猜不透的脸替自己送行。左丘远是如此憎恶自己,也如此憎恶杯中的倒影。把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带到府上,对江山又有什么帮助呢?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统领群众的料,绝对不能接手父亲的权位;这次无法向父亲举荐人材,至少不要再带一颗灾星回去吧。
  当左丘远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时,柳忆突兀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答:「左丘远。」
  柳忆默想了一会儿,道:「左丘家么,不坏。我们来进行交易吧。只要你把她放了,并且从今一直保护她,我就答应替左丘家出谋献策。我知道掌权者的决定非常重要,下令一回,已可颠覆整个江山。我的提议怎么样?」
  于是,两人自行步出房间,那时外面已有两行整齐的队伍,恭迎少主回左丘家真正长居的府邸。柳忆换上一套与其他随行下仆无异的服饰,自愿排在队列最后,负责搬运物品。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知又在计划着什么。少主被亲自送到轿上,自然管不着,也懒得管了。反正交换的条件已先说好,而柳忆说过会先替自己说话,自己有的是机会反悔。不过要是柳忆真的履行了约定的义务,左丘远同样会履行承诺的。好不容易到手的政治人材,可不能因出尔反尔而赶跑。
  左丘远回去见父亲时,按柳忆所教的那样只承认了招亲一事,却称并无看中任何姑娘,因此空手而归。其中柳姑娘虽没有胜出,但自己以招亲为契机,认识了其兄柳忆。二人身世甚是可怜,办起事来倒挺机灵,所以自己私自把他们留下了当仆人。
  招亲结果尚未来得及公布,所以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对父亲撒的谎也无人起疑。他也没怪责左丘远,至少他这次没有惹事生非。虽然儿子不愿继承官位,但他知道儿子自小聪敏过人,看人的眼光值得信赖,所以也没怀疑柳忆。儿子辨别一人是否值得被归类在自己界线之内的能力是很出众的。柳忆自此以少主之下仆的身份留在府上,日常表面的工作是侍奉少主,实际上一旦左丘家遇上困境,他便借左丘远之口提供计策。身兼军师的工作,却不愿领军师之头衔,柳忆旨在保证自身在官府支配体系下的自由度。换句话说,就是倘若被他发现左丘家与其他贪官乃一丘之貉,他便会断然拒绝助纣为虐。
  后来左丘远应柳忆的要求动用权力,替他调查父亲当年的案子,找出了当年曾接触该盒香料的官员。因为不是正规的买卖,为保密起见,天子没有派遣太多人手搜罗此物,所以他们较易锁定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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