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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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物-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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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元疏仰望明月,先是自嘲的一笑,随即长叹一声。
  
  忽然,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响起。
  街角的一条巷子中,不紧不慢的斜穿出一骑。
  只见那骑凑到他身边,大大咧咧的并辔而行。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这位老兄,为何而叹那?”
  
  晋元疏侧头,冷眼看他。
  星月的微光下,马上的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一身粗布黑衣,腰悬长刀,背着一个颇长的包裹。
  长相倒是不俗,神态却是漫不经心,显得有几分潇洒落拓。
  
  今夜晋元疏的心情格外不好,也就没有和人称兄道弟的意愿,挥鞭驱他:“你有何事?道宽的很,没事就离远点。”
  康明渊躲开,笑的纯良,道:“自然是有事。”
  随即,反而又走近了些,道,“今日,老兄你抚的琴,甚是有趣。”
  
  见对方没有应声,他又道:“我家主子听了兄弟你的一曲琴音,便想交个朋友。还说‘那弹琴的人心胸十分广博,有纳海容川之志,必不是池中之物,来日定成就一番大事。’”
  晋元疏倨傲的看他,冷冷道:“你家主子好大的脸面,仅仅几句空话,就想捧的我为他送命?”
  
  康明渊一噎,心想,我看这小子就是人见人憎!究竟是哪点被看上了?说不准只会坏大事!
  
  一念至此,他也就不再兜圈子,正色道:“怎么会是空话?我家主子还说了,兄弟你志不在抚琴,琴曲中却有大悲之音,若悲的是这大景国的千万苍生,必然不甘心只做一名边关偏将,久于人下吧。”
  晋元疏勒马,目光锋利:“你家主人,又是何人?”
  
  康明渊也勒马,摇头道:“说不得。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晋元疏驱马就走。
  康明渊追上几步,道:“哎,且慢!我家主子……还让我代为转告:‘听君一曲,如久旱逢甘霖,天涯遇知己,愿共为天下人一哭。’”
  晋元疏又驻马看了他一会,忽然道:“好。这个朋友,我交了。”
  
  康明渊一拍手,笑道,“甚好!你信的过他,就请听他一言。日后不可意气用事,能忍则忍,当战则战。终有一日,定能许你一个走马平川、坐拥天下的未来。”
  
  晋元疏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的大笑:“边城小卒,又谈什么坐拥天下?”
  
  康明渊也跟着散漫的笑了笑:“兄弟,我说,命数乃是天定,功业却是因人而成。大伙都是明白人,又何必自欺欺人?”
  “反正时日长的很,你有的是时间考虑,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罢,抬头看了看天,拱手道,“我的话都传完了。不送不送。”
  
  晋元疏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包裹,疑道:“喂,你是否还受托要给我什么?”
  康明渊“哎哟”一声,重重的一拍头,手忙脚乱的取下包裹,递给他,哈哈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回去少不了一顿痛骂!”
  晋元疏心想,如此不长记性,不是痛打,已便宜了你。
  
  他接过包裹打开,皱眉看着里面那具黝黑的伏羲古琴。
  此琴显然年代久远了,品相古拙,没有半分刻纹修饰,木料晦涩,暗哑无光。
  康明渊道:“我主子说,兄弟你琴技实在不好,相当的摧残音听,不如常加练习,日后听者也少受些折磨。”
  晋元疏大笑。
  
  其实,他不认为这碍手碍脚的赠物有什么好。
  行军随伍、枪林箭雨,也更不要说鼓琴弄弦了。
  不过,不知为何,心里却是非同一般的觉得珍重,于是他妥帖包裹,缚在背上。
  
  想了一想,又从腰间取下一个匕首。
  那匕首雕兽口、镶虎牙,足以吹发立刃,削铁如泥。
  这是几年前他从战场上夺来的北地宝物,一直颇为珍视,随身携带。
  
  此时,他把匕首递给康明渊,道:“此物回赠给他。就说,只要我不死在沙场,总有一天定会还他一个国富民安的太平盛世。”
  语气间霸气舒卷,仿佛凌于百川千山之上,真似雄鹰展翅一般的无所顾忌。
  
  康明渊愣了一会。
  只见那人挥鞭赶马,已经走的远了。
  铁甲寒衣融入夜色,竟是头也不回。
  自己手上却已握了一把沁寒的匕首。
  
  远远的,康明渊在冷风中百无聊赖的吹了一声口哨。
  秦尧止,好像真的让你发现了不得了的人那。
  
  猛虎出匣,龙跃深渊,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只怕到时,你我诸人……皆不能全身而退了啊。
  
  另一边,晋元疏年少轻狂的笑了,纵马飞驰,多年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不知道是否应当浮一大白。
  有友如此,也许从此人生不再寂寞。
  
  而彼时,他绝对不会想到。
  仅仅是一句形同儿戏的承诺,又将会怎样彻底的改变他的命运。
  
  ………………
  
  平宁二十年。孚国十五万大军进攻北函关。
  那一仗打的惨烈。
  
  孚军采取四面围合的战术,掘地道、装云梯、筑土丘。
  箭如急雨,日夜攻打不息,势在必得。
  守关统领姜天离惧不迎战,一味挨打,几日之后惊恐成疾,暴毙于营中。
  剩余的诸将,纷纷主张投降。
  
  却有一人冷冷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当守。北人残暴,降即是死。如今仗都没打,就想要降?没有这个道理。”
  声如悦耳钟磬,一言既出,振聋发聩。
  众人一看,说话的人轩眉朗目,如青锋出鞘,正是关内最年轻的副总兵晋元疏。
  
  近几年,守军中一直传言这晋元疏在朝中有通天的后台。
  晋氏日渐失宠,他却如履青云、扶摇直上。
  兵部吏部竟是收了巨额贿赂似的,对他再不苛难。
  更吊诡的是,他的直隶上司总是空缺,不是阵亡、恶疾就是失踪,仿佛老天眷顾。
  
  就这么一级级的加升武勋,不过二十出头,他已是关内的副总兵之一。
  众将都欺他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心存鄙夷,却又不敢得罪了他。
  
  晋元疏笔一挥,立下了三日退敌军令状,临时统领全军。
  
  一日后的深夜,他让士兵在城上投掷火把,四处放箭,引得孚军纷纷向前迎战。
  自己却轻甲缓裘,领了一千个亲信武士,伪装成孚军从后方混入,趁乱偷偷摸到中军军帐,砍了几员大将的头颅,再一路杀回关内。
  
  当夜,孚军大将的几枚头颅被高高的悬在了北函关上。
  孚军顿时军心大乱,大为惊恐,节节后退。
  晋元疏换上重铠,持了长槊,亲率五万人马冲入敌阵。
  击鼓鸣金,趁势疾攻,横劈直砍。
  一瞬间,胜负立现。
  孚军溃不成军,狼狈败逃。
  
  一战成名。
  至此,世人亲眼见证了一代名将的诞生。
  晋元疏是一个能让士卒拥有不败信心、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领。
  
  平宁二十一年。
  晋元疏握住了北函关的领兵大权。
  军中也有不少从中阻挠的旧势,却都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有晋元疏时常仰天远眺,星空浩淼,墨染苍穹。
  他想,远在京畿,那人定是在实践当年的诺言。
  
  随后,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贬黜贵胄子弟,抑制没有无才的老将,提升下层的年轻将士,又挑出精锐,训养了一批骑射强兵。
  
  京中朝臣纷纷上奏,都说这晋元疏专断独权,拥兵一方,是景国大祸。
  秦明昭听信身边宦臣建议,问天卜卦,卦像却说:“强兵不灭,则国不会亡。”
  
  平宁二十二年。
  北方的孚国窥伺已久,又驱兵南下,晋元疏铁骑三万,把十万孚军打的鬼哭狼嚎。
  
  平宁二十三年。
  孚国野心不死,又举兵来犯,仍是包抄合围的打法。晋元疏用奇兵切断了对方的补给,又打散了对方阵型。
  逐个击破,一一剿灭,只用了七日。
  孚国元气大伤,数十年都不能再妄动刀兵。
  
  平宁二十四年。
  朝廷册封晋元疏为世袭北定王,上将军,大都统,一等护国公。
  令其与帐下士卒二十万,永镇边关,不得迁移。
  
  平宁二十五年,八月,帝崩,太子亡。
  同年,九月初三,一封密诏飞马传至北关,诏上写着:“皇室无主,乱逆不止,宦室专权,外戚猖獗,特令北定王晋元疏领军班师,护卫京都。”
  
  宣召官正念着,掉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晋元疏藏于袖内,回营展开,上面写的是:“六年前一约,今日得践,无需顾虑,当行则行。”
  
  晋元疏无声的笑了,取出一块焦黑的木块,看了良久。
  
  六年前,那琴替他挡了三支利箭,从此不能发声。
  五年前,一次行军迁徙,琴身落马,被乱蹄一踏,惨不忍睹,琴弦也失了三根。
  众人都笑他,把一具残破不全的玩意,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四年前,营中一场大火,琴被烧成了零散的焦木,他就挑了一大块完整的收在身边。
  后来,大片黑木也在征战中七零八落,就剩下了巴掌大的一块。
  
  晋元疏不拘泥于形,不滞于物,并没有太过在意。
  尚有畸零一角,也没什么不好。
  乱军当中,朝不顾夕,人命尚难保全,况且这琴本来就不结实。
  
  至始至终,他就没觉得这个馈赠是什么好物。
  脆弱不堪,庞大无用。
  
  但是,每一次见它受损,又会觉得十分不快。
  有一次,他突出重围,只是为了取回那个倒霉催的东西,还被北地武士一马刀擦在了脸上,至今留了一道疤。
  
  他想,他大概是想抓住某种实物,不然,回想六年前的往事,总会有很虚幻的错觉,仿佛那不过是黄粱一梦。
  
  平宁二十五年,九月初三。
  大梦初醒,晋元疏率浩浩汤汤的十万大军从北函关启程。
  旗幡蔽日,戈戟重重,尘土遮天。
  领头一人神采飞昂,眉目之间尽是呑天吐地之意
  
  翻云覆雨,指日可待,王图霸业,未必不成。
  总有一天,定会还你一个国富民安的太平盛世,我亦不负此言。
  
  一切不再是梦,晋元疏手握着一方陈年的焦木,如同万里河山已尽在他的指掌之中。
  



9

第九章 恶斗 。。。 
 
 
  
  城墙上布满青苔,多年失修,已显得破旧和荒芜了。
  秦尧止走上城楼,向下看了一眼。
  雾渐渐地散去,不远处是静置而整齐的大军,火炬在寒风中噼啪作响。
  
  他被火烧水淋了一遭,面上沾了不少飞灰,一身盔甲也是烟熏火燎的狼狈,神色却异常的冷静,拱手道:“北定王好厉害的手段!”
  “哪里。安庆王不遑多让!”
  
  “今夜过后,你北定王就是一手遮天,万乘之尊。又何必对苟延残喘之人穷追不舍?”
  
  晋元疏不答,沉吟了一下,问的却是:“你又为何会憎恨秦氏到如此地步?”
  秦尧止道:“你错了。我对秦氏,正如你对晋氏,既无情,也无恨,只不过都是局外人罢了。”
  
  晋元疏道:“局外人?好的很!局外人也犯得着去赶尽杀绝?”
  秦尧止冷冷道,“你又错了。秦氏必须得亡。秦氏不灭,景国迟早沦于北方夷狄之手,天下迟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秦氏不灭,秦琉成迟早死于我那几个兄弟刀下。”
  “就连你,晋元疏,也迟早以一小卒之身战死沙场。”
  
  晋元疏扬眉道:“那么,既然秦氏已灭,大好河山,安庆王又为何拱手让人那?”
  秦尧止冷笑:“只怕未必是大好河山。”
  又道,“北定王屠戮尽了我秦氏一族,不遗余力的篡夺了权柄。这拱手相让,又从何说起!”
  
  晋元疏怔了一怔,看了他许久。
  秦尧止的面孔在火光的阴影下,古雅贵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的确,平帝秦明昭死于殿上的厉鬼异象,太子秦于砚死于肤发溃烂。
  剩余五个皇子则都因举兵叛乱,尽数灭于自己之手。
  至始至终,一切看起来,皆与秦尧止丝毫无关。
  
  秦氏在这个人的计划下,一步一步的灭亡了。
  看起来,却是与他丝毫无关。
  
  晋元疏绝不是蠢人,略一思索,顿时全部明白了。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时间寒冷入骨。
  
  他却忍不住的哈哈大笑:“秦尧止,好一招的借刀杀人啊!”
  又凑近他道,“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家国大义,你的眼里真的有这些吗?天下姓秦或是姓晋,王朝更替或是毁灭,成千上万的人是生是死,与你有丝毫的关系吗?”
  
  秦尧止后退一步,面不改色,一伸手,从铁甲的里层拿出了一柄匕首,反手递上,道:“你说的不错。借了阁下的刀,今日原物奉还。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晋元疏接过,有点寂寞的摩挲了一下刀柄。
  那匕首尚带着温热的体温。
  
  柄上虎木圆睁,鞘上银牙勾勒,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模样宛如昨日,半点磨损都没有,显然是被收藏的极好。
  或许,是根本碰都没有再碰过。
  
  长叹一声:“看来,安庆王从没有真心交我这个朋友。”
  “否则,又怎会始终隐瞒身份,最后也是烧宫灭口而走?” 
  “听君一曲,幸得知己,怕是半句也不是真的。”
  
  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意外的通透明晰。
  
  晋元疏只是一枚棋子,一文钱不值的东西,
  秦尧止对皇位没有兴趣,他想要的是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当年,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十九岁的少年有野心、也有能力。
  于是,他利用了这个毁灭的种子,作为他覆灭秦氏最关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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