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花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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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花共眠-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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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张珍,这个前世里被她彻头彻尾忽略的好人,只盼他不要再如前世一样为她所累就好。

然而张珍小孩儿执拗心性,全不解应怀真不理他乃是好意,如今更说出“跟着你一块儿走”的话来,无形中就跟应怀真最担忧之事相契合了,让她十分刺心,才口不择言说了心里一直忧虑着的实话。

没想到正好给小唐听了去。

自打记起了小唐的另一重身份,应怀真对他便更“避之不及”。

她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娇养少女,懵懂无知。此番虽然重生,不再似之前一样无忧无虑,可却更加多了份自知之明:不管她如何地有些小小聪明,于唐毅这等注定一生于朝堂上覆雨翻云的人来说,也委实是太嫩了,她担忧的是,若跟唐毅多有亲近,他是否会察觉她的异样……弄巧成拙惹祸上身也不一定。

故而每次见他,都只露出一副呆愣的小孩模样,能避就避,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然而此次,却偏又在她忍无可忍真情流露的时候,被小唐见个正着。

昏头昏脑地跌倒,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就看到是他,那双凤眼里毫无笑意,而是震惊地看着她。

应怀真浑身发寒,心中忽然有极大的恐惧:她如今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啊,她刚才说了什么?有多少是不该说的?他又听见了什么?

越是着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连自己刚才叫嚷过什么也忘了。

直到小唐上前,忙不迭地把她扶起来,轻轻握住她的肩头,温柔低问。

应怀真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小唐掌心传来的温暖似有魔力,将包裹她全身的坚冰击碎。

这么多日子来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汇流交织,像是泪的长河,如今越闸宣泄而出。

或许此刻出现在跟前的并非小唐,就算是一个路人,也会叫她顷刻泪如雨下,暂时依顾。

她委实需要一个令她发泄的怀抱。

然而小唐呆若木鸡。

只是本能地把应怀真抱入怀中,手掌在她在她后背处护着,耳边听到小孩儿放声大哭,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愣了愣,终于轻轻地在她背上抚了两下,道:“乖,没事了……”

此刻张珍也跑来,呆呆地看着应怀真哭,自个儿的眼泪也扑簌簌往下掉。

应怀真自打出生也没这样大哭过,早就给路过的丫鬟仆人们听到看到,以为出了大事,飞快地向李贤淑应兰风通报了。

两夫妇不知所以,连忙鸡飞狗跳地跑来,猛然见女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本粉白的小脸通红,泪人似的,实在可怜的紧,李贤淑急忙把应怀真抱了过去,百般安抚,应兰风围在旁边便问:“怎么了,发生何事?”一边问着,一边看小唐。

小唐微觉窘然,道:“我……”

亏得张珍发声说:“妹妹跟我说话,我说错了话,惹她生气了……”说着眼睛更红了,“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叫道:“是我不好!妹妹别哭了!”

张家少奶奶先前正跟李贤淑安排诸事,跟李贤淑前后脚来到,见状急忙把张珍抱了过去:“你又哭什么呢?你打妹妹了?害她哭的这样?”

张珍哭着说:“没有打!”

在场的众人十分狐疑,看来看去,都看向小唐,小唐咳嗽了声,不觉有些心虚,便道:“我……没看见,小怀真撞在我身上跌倒了……想必是跌疼了……”

此话一出,大家伙儿的目光都有些不太友善,小唐忽觉脸热。

还是应怀真停了哭,抽噎地解释说:“不关唐叔叔跟哥哥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李贤淑便问:“乖乖不哭,跌到哪里了么?”

应怀真摇头,又看张珍,泪汪汪地说:“哥哥也别哭了,是我不该对你乱嚷。”见张珍哭的伤心,一时也忍不住有些心酸。

李贤淑见她并未受伤,又如此说,情知多半是孩子们吵嘴赌气,她便松了口气,笑道:“好了,吓得我以为怎么了呢,哭得这样惊天动地的,都是小孩子家里吵嘴,珍哥儿也别哭了,你再哭,你妹妹也要跟着哭,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咱们该开开心心的才是。”

张少奶奶也说:“就是的,你是男孩子,怎么也跟妹妹似的哭哭啼啼呢?她既哭着,你该去好生安慰才是。”

张珍本还在哭,听到这里,就点点头。

李贤淑道:“好了,雨过天晴了,看你们俩哭的,跟小花猫儿似的……”便抱着回去洗脸,张少奶奶也带着张珍一块儿去了。

到了晚上,才吃了饭,应兰风正跟林沉舟和小唐闲话,李贤淑抱着应怀真来到,笑着说道:“这孩子冒失,白日里吓到唐爷了,我替她陪个礼。”

小唐见说的这样客气,忙起身道:“说哪里话。”应怀真在李贤淑怀中,忽然探手出来,原来小手中握着一个很大很红的苹果,举着送到小唐跟前。

李贤淑忍笑道:“这孩子过意不去呢,唐爷您就笑纳了吧。”

这果然是示好之意了。小唐一笑,接了那果子过来,略一沉吟,便道:“我起先并不知道今儿是小怀真的生辰,也没什么准备……”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道:“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没什么好的……你就拿着玩儿罢了。”

李贤淑有些诧异,笑道:“唐爷太客气了!”

应怀真瞧着,也十分地惊讶,便扭了扭身子,李贤淑察觉,忙放她下地。

应怀真迈动短腿走到小唐跟前,乌溜溜地眼睛转动,一会儿看着他手上的锦囊,一会儿抬头看看他的脸,伸出手去要接,却忽然又缩手。

小唐轻兀自伸着手做一个递送的架势,动作依稀有些僵了,便咳了声道:“莫非不喜欢么?也不是别的,是两个……”

李贤淑见这场景怪异,便提醒道:“阿真,唐叔叔一番心意……还不快接了?”

应兰风也道:“是啊,快快接了。”

林沉舟在旁边瞧着这幕,不由暗笑。

谁知应怀真摇摇头,仍是不接,反而说道:“唐叔叔,我能不能不要这个?”

众人一听,都是大为意外,应兰风跟李贤淑对视一眼,李贤淑忙道:“阿真,怎么能这么无礼?”

小唐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应怀真仰头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思虑之色,跟小唐第一次看到她被拐子抱着的时候那副表情一模一样。

鸦雀无声里,只听她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唐叔叔,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来有一天,等我想到了要什么……我跟唐叔叔说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么?”

大家听了,越发地惊讶诧异,连林沉舟也没了笑,怔怔地看着应怀真。

小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中,应怀真眼巴巴地看着他,又道:“好么?”

静默中,应兰风笑了声,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正要把话头撇过去,小唐道:“好,我应承你。”

应兰风目瞪口呆,应怀真却面露喜色,拍手笑道:“那……你可不许反悔!”

小唐见她绽开笑容,委实地天真无邪,令人心情也忍不住愉快起来,便笑道:“自然了,一言九鼎,绝无反悔。”

今儿来的宾客颇多,也送了不少礼物,多是给应怀真的,琳琅满目,种种形形,夜晚里李贤淑一一查看,应怀真却一个也不看,呆坐在炕上,心里所想的,都是小唐说“一言九鼎”那句。

其实也是在一刹那冒出这个念头的,她知道他以后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地位不亚于前世的应兰风,故而想要趁机……“借”一个机会。

趁着他还不曾成为心如铁石滴水不漏的老辣朝臣之前。

李贤淑边看礼物,边同应兰风道:“今儿可真是怪了,你女儿怪,这林唐两位爷也有些怪,一个连阿真那样孩子气的要求也严严肃肃地答应,一个就送了这个,怪模怪样地,是什么?”说着,便举起一物。

应兰风探头一看,见是林沉舟所送的,乃是一枚极小的印章似的,他拿在手里仔细观摩片刻,看清楚底下字迹,笑念道:“这刻的是‘谓我何求’四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咦!这位心斋兄,虽然行商,倒是个风雅之士,就给阿真留着玩耍罢了。”

应怀真怔怔听着,心头一动便道:“爹,你替我好生留着,不许给我丢了。”

应兰风是最听女儿话的,便戏谑笑道:“好好好,就听小姐的。”郑重接了过去,和自己的印章放在一块儿。

次日早上,李贤淑先起身带领丫鬟们张罗早饭,应兰风还在睡着,忽然觉得有人在推搡自己,他以为是李贤淑来叫自己起身,便模模糊糊说道:“就起了……”

却听应怀真的声音,道:“爹,爹快起来!”

应兰风一惊,蓦地睁开双眼,果然见女儿趴在床前,应兰风忙支起身子,问道:“真儿怎么在此?出了何事?”

应怀真不答,只用力往外拉应兰风,应兰风见状,情知有事,急忙披衣起身。

☆、第13章

应兰风身不由己地被女儿拽着,出了卧室,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应怀真把他拉到外间的书桌跟前,仰头看他:“爹快拿笔。”

应兰风呆道:“要做什么?”

应怀真歪头道:“我方才听爹说梦话了,爹快快写下来。”

应兰风本正握住了毛笔,闻言大笑,丢了笔道:“你这孩子真真古怪起来,梦话又记他做什么?”转念一想又问:“我说梦话了么?说了什么?”

应怀真急得爬上他平日坐的椅子,催促说道:“爹写下来就知道了,我这会儿还记得呢,一会儿或许就忘了。”

应兰风哭笑不得,然而他是最听这位大小姐话的,当下无奈执笔,嘴里说道:“好好好,下官遵命就是了,敢问我说了什么梦话呢?”

应怀真眨了眨眼,慢慢地念道:“千里黄云,白日曛……”

应兰风本满面无奈而宠溺地笑意,听了这句,蓦地抬眼看向应怀真,问道:“什么?”

应怀真神色无辜天真,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好奇道:“就是‘千里黄云白日曛’,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听爹念叨的,是什么意思呢?”

应兰风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飞快地思忖片刻,终于正正经经地俯身低头,写下这句。

隽秀的楷体跃然纸上,应兰风看着这句诗,怔怔呆呆,双眉微蹙道:“好诗……这是爹……说的梦话?”

应怀真探头看着,闻言便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了,是爹做梦的时候念的,正好给我听见。”说完便又问道:“爹写完了么?写完了还有呢……”

应兰风如在梦中,问道:“还有?”

应怀真托腮说:“还有……我也不知记得对不对,第二句是‘北风吹雁雪纷纷’……”

字字清晰入耳,这下应兰风的脸色越发精彩,听应怀真念完,竟脱口道:“好诗好诗!怀真,这真是你爹我做梦时候念的?我梦中竟会得此好诗么?”

应怀真歪头,用小白眼斜睨应兰风:“爹你好啰嗦,快些写,不然我都忘啦!”

一大早,县衙外面有人来找唐爷,小唐出门,前日那侍卫一身普通打扮,上前低语了几句。

小唐点头,示意他去了,自己又回屋里来,就跟林沉舟道:“张忠他们去跟踪的人回来了,招财进宝果然是去采买粮食了,因为一路上有些不太平,张忠的人还暗暗地护送了半道,这才赶回来报知我们。”

说完后,应兰风身着常服而来,邀林沉舟跟小唐去“验货”,原来泰州的枣子柿子都收拾完毕。

两个人演戏演全套,便随意看了一遭,只见那些百姓们靠在衙门墙边,把箩筐放在跟前,扁担竖在身后,因为感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叫林沉舟跟小唐两人品尝。

小唐见那枣子色泽如红玉,个头饱满,柿子橙红,又大又圆,盛情难却稍微吃了两个枣子,果然脆甜多汁,倒是上品。

下午时候,招财他们押送的粮食才回来,十几辆马车迤逦拖了好长的队伍,百姓们见了皆夹道欢呼,虽然仍不算十分充足,但要应付过寒冬熬到明年春天却已无碍。

应兰风又叫各镇各村管事的来,按照上交的枣子柿子数量分发粮食,好一番的忙碌热闹,直到傍晚还是人声喧喧。

到此,林唐两人明儿就当起程了。次日一早,车马齐备,整装待发,应兰风一路相送,直到出了城门,便在七里亭挥手道别。

小唐道:“大人请回吧,此处风大。”说着就看了应怀真一眼。

应怀真站在应兰风身边,有些不太放心,顺势叮嘱道:“唐叔叔,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小唐一愣,然后笑道:“知道了,一言九鼎么。”

应怀真伸手道:“我们拉钩。”

小唐忍着笑,微微俯身,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应怀真嘴里念念叨叨,煞有其事,小唐瞧着,眼底笑意漾起。

那边应兰风忽地想起一事,忙探手入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大地卷轴,双手奉上,对林沉舟道:“林兄,应某别无他物,只昨日梦中偶得了几句歪诗,相赠林兄跟唐贤弟,还请莫笑。”

林沉舟颇为意外,便顺手接了过来,正欲打开来看看,身后侍卫道:“主人,风大起来,怕是会下雨。还是及早起程赶路吧?”

林沉舟回头一看,果然见天色阴沉,远处一片淡灰色乌云,他便不急着看,只把卷轴捧住,对应兰风道:“多谢应知县美意!”

应兰风本以为他会打开看看,好得几句品鉴,不料如此,便也只好说道:“两位一路顺风,他日若有机缘回京,定当拜会林兄,唐贤弟。”

林沉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大人也好自保重,咱们必有再见之日。”

三人举手告别,小唐翻身上马,林沉舟便进了马车。车队缓缓往前而行,小唐回头,却见应兰风仍站在原地,这会儿风更大了,吹得他一身袍服飘逸,整个人看来越发超脱,而应怀真贴在他的身边,小小地身影仿佛不胜大风吹拂,便张开手臂紧紧地抱着应兰风的双腿,见了小唐回头,便伸手向他挥了一挥。

小唐冲她一笑,也一摆手,旋即回头打马往前。

一直看车队走得远了,应兰风抱着应怀真回城,边走边说:“也不知心斋兄是否喜欢那首诗。”

应怀真悄声道:“会喜欢的。”

应兰风道:“说来我个人也极为喜欢……这首诗气度非凡,大气洒脱,阿真,亏得你听到了爹的梦话,不然的话岂不是会埋没了这样的绝代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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