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自己的笑意，将资料放回桌面，轻轻拍了拍，抬头望向舞台进场的方向。
在那里，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幕布后走到了镁光灯下。
第49章 第 49 章
沈携很快发觉，舞台上的这个青年变了。
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两人曾有过的两次对话，都是针锋相对，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交流，不该会有这种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发出的感慨。
沈携不是没有暗中观察过舒旷。他的笑容爽朗，像是总是沐浴在阳光里一样，但滴溜溜的黑眼珠子里总流露出机灵劲来。他绝对不是一个笨蛋，即便他真如辛缳所说的心思单纯，也绝不会是个傻愣愣的小子。
但他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依然开朗的笑容中，却有了许多不同。他的眼珠子不再到处乱转，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平常一说起话来就飞起来的眉毛，这回却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
站在舞台中央的，好像是从乡下来的淳朴小伙，露着一口白牙，对城里的新鲜东西嘿嘿嘿地笑。
一个人怎么会在几个月内发生这样的变化？总不会是突然被撞坏了脑子。
沈程开始了例行的提问：“你好啊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呃，我叫舒旷。”舒旷摸摸自己脑袋。
这是道地的河南口音。沈携想起他原来那口软糯的东南普通话，心中突然明白了。
表演，在他走上舞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舒旷的表演是经过精心编排的；编导正是裴元蔡。唐申义也提了不少建议，不过大多被裴编导斥为“胡闹”“捣乱”“思路太广”。
以过海选为目标，应该力求稳妥，而不是要通过求新求变来博得眼球。定下这个基调，裴元蔡为他安排的表演，是讨喜、显示出一定基本功、扬长避短的。
所以他选择了喜剧式的哑剧。
幽默开心的东西，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无论是什么样的评委，都不会太过排斥。哑剧则重点强调肢体表达的能力，显示出基本功来。当然完全不说话也不行，最后会出现几句台词作为补充，这也是为了避免暴露舒旷口音的问题；虽然几个月来他一直在纠正口音，但是在长台词中还是很可能露馅。
避短之外，还要扬长；裴元蔡加入了功夫的元素。
这个短剧的内容，是一个初学功夫的愣小子，自己模仿师父的招式，在这过程中遇到的种种笑话：拿着筷子去夹苍蝇，结果被苍蝇糊了一脸；对这木桩子泄愤，不想桩子一滚，转回来打到自己脸上；练轻功被自己扔的香蕉皮摔得鼻青脸肿……
沈程、朱凤琳以及现场的观众都看得开怀大笑的时候，沈携皱着眉头。
这个节目是在讨巧，他当然看得出来。
为达到笑果，这类喜剧的表演方式会非常夸张，而不是百分百还原现实；这就给表演者本人的演技评价留下了很大浮动空间；旁观者不知道这些动作是设计好的浮夸，还是演员本身只能做浮夸的表演。
依沈携对舒旷的了解，当然是前者；但是他实在不明白，明明只要展现出自己的演技，就可以轻易通过，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讨巧的保险方法。
是策略吗？隐藏自己的实力，以免成为对手的众矢之的。
沈携冷笑。辛缳说他是个单纯的人……这可真够单纯的。
结束的时候，观众席掌声雷动。裴元蔡还有国戏其它学生坐在其中，心里明白，通过是没问题了。
沈程亮了绿灯：“我不敢肯定你是不是实力最棒的选手之一，但是你大概会是观众们最喜欢的选手之一。”
舒旷笑容灿烂，深深鞠了一个躬。这个时候他已经恢复了自己，乌溜溜的眼珠里亮光点点，显得十分有神。
朱凤琳也笑着按下绿灯：“小伙子的功夫真不错，学了多久？”
“十多年了！”
“不错，我想司晨一定会很喜欢你。”她边说着边笑起来。司晨是一位著名的武侠女星，出道已经二十多年，虽然已经芳龄不再，但还是坚持在武侠片中出现，并且亲身上阵表演打戏。
轮到沈携了。实际上他这一票已经没多大作用了；三盏灯中只要有两盏绿灯，那么选手就通过了海选。他冷冷地一笑：“媚俗。”按下了红灯。
观众席上传来了议论声。
沈程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显得有些吃惊。
现场尴尬了几秒，舒旷撇了撇嘴，给他一个白眼，心里腹诽着小心眼的家伙，嘴上客气：“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啦。”
朱凤琳忙打圆场：“恭喜你，拿到一号舞台的入场券！”
沈程笑得比之前还要开怀，在熟悉他的沈携看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侄子抬眼看了看叔叔，怀疑他察觉了什么。
沈程无视他的目光，笑眯眯地问舒旷：“你填的资料里面说，你蛮喜欢我的？”
“不是喜欢！是崇拜！”舒旷激动得满脸通红，“《四海风》我看了十几二十遍！沈导演，我可不可以拥抱一下你？”
沈程撇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四海风》某童星，笑着说：“那当然了。”
舒旷擦了擦手，一步跳下舞台；沈程也走下评委席。
现场的观众鼓起了掌。气氛没有受到沈携的影响，或者正是因为沈携的反调，才使得观众对舒旷更加偏爱。
在鼓掌声中，拥抱完成之后，舒旷忽然眨了眨眼，小声说：“沈导，其实我见过你哦！”
沈携一愣。
“十年前拍《四海风》的时候。”
“哈哈哈，我刚刚就认出来了。你好像又高了一些，长得也更帅了！代我向你师父问好。”沈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从业多年，执导过好几部武侠片，其中就有让钟易担任武指的片子，两人交情不错。
沈携皱了皱眉。
来现场的选手不乏专为了见一见偶像才来报名的人，类似这种粉丝求一个拥抱求一个签名求一点福利的事也不少见，因此舒旷过来的时候，他只是耸了耸肩，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但是听了舒旷的这句话，他的想法却不一样了。
这根本是在套近乎吧？
假如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出来，那反而会引起观众的反感；所以借着拥抱靠近的机会，只让三个评委听到。非常好的算计。
真不知道辛缳是怎么看人的。
“想不到沈导还记得我！”舒旷回到住处，兴奋劲也还没下来。
赵捷在电话那头轻笑：“是不是当年你做了什么坏事？”
“哪能，我那时候还做了一件大好事呢！他还让我向师父问好，唉，”舒旷肩膀耷拉下来，“我哪敢啊，师父让我不许在外人面前提他。”
“这是沈导自己认出来的，也不怪你。”
“嘿，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没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
赵捷点头：“说起来，这个节目播出以后，说不定伯父会看到……”
“没事，我爸在美国，家里只收得到国家有线的国际频道，不会特意找银狐台来看的。再说，他只看时政和财经新闻，这种选秀他不关心。等哪天我的名气大到能传进他耳朵里，嘿嘿，那就说明我已经大红特红了，他还能拿我怎么办，大不了骂一顿咯。”
“你想好了就好。接下来离集训周还有一个月，你打算做什么？”
“听说会有魔鬼训练等着我……”舒旷抖了一抖，“不过我要抽空回去看看老班。裴裴应该不会不准吧？”
“裴、裴裴？”
“唐老师私下这么叫的。”
“……”
第50章 第 50 章
所谓集训周，是《慧演英才》最残酷的一个环节；不过，可以预见，经历这个集训周的人，一定能得到最有效的锻炼；一旦在集训周里存活下来，不管是演技还是心性，都会有提高，甚至是质的飞跃。
毕竟，没有别的机会，能让这些以演员为梦想的新人们，一次性接受七位业内大牛的指导和考验。
全国各地通过海选的一百多个选手中齐聚银狐台的一号舞台；当七位评委在他们面前一一亮相时，欢呼和鼓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评委之一，本次节目的策划人、著名影视制作人邹瞰拿起话筒：
“你们之中，只会有十个人，能最后登上决赛的舞台。如果你不幸在这个集训周里倒下，你仍然只会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而一旦成为十人中的一个，将会有几万几十万甚至百万人，通过电视直播的决赛，认识你们。成或者败，只在一步之遥，但是要迈出这一步，你们只能拼尽全力，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如果没有胜利的信心，那么现在就离开，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如果敢于对目标发起挑战，那么就留下来，放手一搏！告诉我，你是走，还是留？”
没有人犹豫。已经走到这里了，不拼一拼，怎么能就此放弃？
一百多人齐声发出呐喊：“留！”
洛森热血沸腾。不只是因为邹瞰的一席话，更重要的是，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
洛林。
两人年纪相近，一直在周围人有意无意的比较中成长。无可否认，洛林是天才。从小到大，洛森总是在追随这个堂兄的脚步——即使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本来，假如两个人分别在不同的领域，那么他们之间的差别也不至于这么显眼；但偏偏两个堂兄弟的喜好总是惊人地一致；两人不约而同地踏上了演员的道路，先后考上同一所学校。
洛林一直保持着全班第一、事实上也是年级第一的成绩，还没有毕业就被聚焦看上并签约。
所以洛森要求自己，必须也拿到第一。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与徐逸致争个高下的原因。
现在，洛林正参加这个节目，跟自己站在同一个地方。再没有什么“追随”，而是平等的位置，互为对手！洛森怎么能不兴奋？
他握紧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
他转身准备随大家一起走下舞台，却看到舒旷一脸闷闷不乐，好像完全没被周围的气氛影响。
这可怪了，照这小子平常的尿性，这个时候应该比他还兴奋才对，不打一套长拳都不一定能舒缓战斗欲。
自打舒旷回了一趟S市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来集训周之前经纪人为他安排的特训，他虽然也都踏实完成，但总有些心不在焉，情绪调动也比往常要慢一些。
洛森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啧一声。
“喂，你还想着那件事？”
舒旷点头。
“不是说老班会另外想办法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样袖手旁观，感觉很不好。”
洛森翻了个白眼：“那不是没办法的事嘛？除非你真的打算扔下前途不要，一年半载都不在媒体面前露面，否则啊，那件事我们都没法揽下来。”
他正想激他几句，余光瞧见有个熟悉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他身子一顿，忽然就站得笔直。
“洛林！”
美少年还是一副斯文内向到有点沉闷的样子，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更显文质彬彬。虽然他比洛森大一岁多，但从外表来看，洛森的个子更高，长相也更粗犷。两人站在一起，倒有些优等生和不良少年的感觉。不过洛森知道，这个堂兄可不是什么乖乖牌。
洛林只看了他一眼：“叫我堂哥。”
洛森握紧了拳头，好像头发都要竖了起来：“等你长得比我高再说！”
“你只能在身高上找自信？”洛林淡淡一瞥，又将视线放到了舒旷身上。
“舒旷……”
舒旷正瞪着眼睛看堂兄弟俩的互动，心里嘀咕着洛林说话不是和和气气的吗，怎么对上洛森就满是刺。听到招呼，他扬着笑容挥手：“洛林！好久不见，你也来参赛啦？”
洛林点点头，表情不友善地盯了片刻，忽然道：“真是想不到……”
“什么？哦，是想不到我会来参赛吗？”
洛林摇摇头，忽然问：“你初级演员考试的结果是什么？”
洛林跟秋眸虽然都是在那次考试上认识的，但跟开朗热心的秋眸相反，洛林是不会主动关心别人的情况的。
“哦，是C＋，刚好及格，幸运吧？”
“只有C＋？”他皱了皱眉，“我是A。”没等对方喊出好厉害，他就挑着眉头，“希望你这次不要再拿那种丢人现眼的水平来糊弄人。”
说着便转身离去。
“…………你堂哥是怎么了，我惹到他了吗？”
洛森哪有闲心理会他：“可恶！洛林这家伙，居然无视我！”
舒旷没有惹洛林；找上他的，是另一个人。
在大厅集合之前，参赛者集体入住的酒店里，洛林刚刚放好行李。洛林本身是S市人；但聚焦在M市，给他在M市租了一套小公寓。
不过，按照节目组的要求，集训周是封闭式的，所有选手都必须住到指定的酒店里。一旦有人被淘汰，他就会马上失去继续住下去的权利，要立刻离开。这也给集训周的竞争渲染上更残酷的味道。
他的房门忽然被敲响；来人大出意料之外。
竟然是沈携！
洛林用力握了握拳，抑制住自己忍不住轻颤的手。这种心情有紧张在其中，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虽然与沈携在同一家经纪公司，并以打败后者为目的，但见面的机会却不多。沈携比他想象的更加忙碌，何况即便没有工作，他也不会到公司去晃悠。这是洛林第二次见到他本人，第一次则是在聚焦的一次会议上。
以打败他为目标，是在认同、不、尊敬对方的实力的基础上。洛林虽然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但很明白，他还需要积累和学习才能真正取代这个人，站到最高的位置上。最为现实的差距就是，他还只是这次比赛的参选者，而眼前这个人，已经是集训周七位评委之一。这个差距还不足以令沈携将他放在眼里。
所以，他没想到沈携会亲自来找他。不是手机或者别的通讯方式，而是亲自！
这叫他怎么能不兴奋？
“拿你最强的实力给我看看。”
当沈携开口之后，洛林差点压抑不住一股往上冲的热血。还好他一向内敛，即便是激动得几乎要颤抖，但表现在脸上，也只是稍微提升了一点温度而已。
看看实力，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重视对手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年三十，祝大家春节快乐！
第51章 第 51 章
洛林点点头，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包，准备将最近一次试镜的视频展示出来。
“我不想看以前的东西。”沈携紧绷着俊逸的脸庞，“我要看现在。就在这里，表演给我看。”
洛林微微一愣，将笔记本塞了回去。没错，现在的自己，跟几个月前的自己相比，进步不少。那份录影怎么能代表他的水平？
唯有当即演出来，演给他看，才能对得起沈携这个无冕影帝的到来！
“也许你不明白，明明出生在陆地上，